《倾乱引》林幽仙

10、锋锐

　　她刚一出口，随之而来的便是长久的寂静。
　　静得她连水烧沸的冒泡之声也清楚可闻，袅袅飘起的茶香在鼻端流连不去，似有一丝不类人间的清华。
　　她本来想这样耗下去的，争取点思索的时间，可出乎意料的是，裴华最先打破了寂静。
　　他冷笑的声音，穿过密集的竹林，依旧清晰可闻，甚至可以听清楚话语之间明确的嘲讽之意：“左相大人怎么忽然想起了我这个潦倒之士？”
　　兰亭不徐不疾地微笑：“你希望我忘记你？”
　　被噎了下，裴华锋芒更锐，他冷笑着反唇相讥：“我倒是想，你这不是来了么？”
　　兰亭轻笑一声，不开口，穿过竹林，直接来到他的面前。
　　见兰亭毫不避讳地来到他的面前，裴华有些怔愣，抬眸打量兰亭。
　　裴华一双眼睛看似温和沉静，如一潭不动的死水，可是她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一潭死水之后则是鲜活的锋芒，锐利得似可以割伤肌理。

　　裴华也有些愕然，不过天生情绪使然，他很快地冷静下来。
　　兰亭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阴柔狠戾男子，那日醉酒之后的浅浅一瞥并未看清她的全貌，如今真的看清，到叫他有些吃惊。
　　眼前的这个少年，眸中含着温暖柔软的笑意，清雅得如和风缓水，发丝柔顺地垂下，漆黑纯粹得似乎可以发出光来。
　　完完全全的一个清雅温和的少年，可是据他所闻，在政治上的纳兰亭手段狠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拥有着一张欺骗世人的清雅容颜，看来“貌由心生”这句话，也不可尽信。

　　待裴华再次抬眸的时候，兰亭却不请自来地坐下抿茶，动作洒然，眉目之间的温润雅致，更让他有些恍惚失神。
　　“在想什么呢？”兰亭闲闲出口，动作却未落下。
　　饿了一天了，难道她只有喝茶的份？兰亭有些郁闷。
　　“想你。”裴华毫无防备地吐出这句话，吐出之后又有些懊恼，但却未表现出来，情绪一转，他讽道：“想你来干什么。”
　　她有些好笑，“我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来看你的啊，顺便还带来了一个人。”
　　“谁！”裴华心中愕然，冷冷地睇着似笑非笑的她。
　　“写意。”兰亭随口唤道，微笑着再次饮下一杯茶，她心中更加郁闷：今天之后，她肯定会见到茶就跑吧？

　　竹林中再次响起脚步声。
　　不徐不疾，极轻，若非耳力极好之人，只怕是当做幻觉处理，而裴华不同，他自幼习得半分武艺，虽称不上是高手，但是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倒是可以分辨出来。
　　竹林清气萦绕，朦胧的茶香氤氲在鼻边，更添了一丝尘俗俱去的雅致。
　　在朦胧之后，挺拔站立着一位清俊温和的男子，眸中深处是蕴含得极深的放纵洒脱，而表面上则如平静了万年的湖水。
　　兰亭唇边含着一丝笑意，喝茶的动作也变得慢悠悠起来。
　　她的眼力也不差，可以看得见写意眸中的自信之色，若是这样，她就完全放心了，操那些无用的事情着实非她之风格。
　　她能做的，只有等。
　　等写意的忠心，等写意的消息。
　　兰亭如释重负地微笑，对写意点点头，后者一脸郑重地回礼，来不及敛去眸中的一丝欣喜。
　　看来他极其重视这次机会，极其重视裴华。
　　她是不是过度操心了呢？
　　默默压下这个想法，她依旧微笑，虽然这个时候不是起疑之刻，但也不是轻信之时。
　　她起身，随意一瞥裴华，洒然一笑：“我还有其他事情，暂由写意陪你如何？”
　　裴华冷哼，“不送。”
　　兰亭也不在乎这些，微微笑着从写意面前走过，到竹林之尾的时候，她眼眸一厉，停住脚步，在三棵竹子之后凝神静听。

　　裴华自斟自饮，斜睨了眼写意，冷笑道：“坐么？”
　　或许是天生气质使然，裴华与人说话时，总是带着三分傲气，总有种反客为主的语气。
　　写意未曾在意，微笑着落座，目光毫不躲闪地直视裴华：“你愿留下为左相做事么？或者说……是为整个清商阁。”

　　清商阁？兰亭有些怔，随即迅速明白过来，这清商阁想必就是纳兰亭，也就是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所在外建造的势力。
　　她微微一笑，莫不是这纳兰亭早就想脱离雪之的管辖范围……所以才会在外建造这样一个隐秘势力？随后便是她到这个身体内……那么，这个势力便自然地归于她了。
　　这样一想，心中有些高兴，也有些失落。
　　那个人建造这么旧的势力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让她收于囊中，是好还是坏呢？
　　失落了一会儿，兰亭又认真听了起来，她还没有矫情到这个地步，为已经离去的人惋惜。
　　或许……她离开了，倒也是足了一愿。

　　***

　　朱宁宫。
　　华美的宫闱之中，几个巨大的夜明珠清晰地照出房间的陈列，陈列清简，将典雅奢华沉淀于布置，让人耳目俱新。
　　柔弱得好像秦淮河上翩翩吟诗公子的少年皇帝，有些惧怕地躬着身子蜷缩在墙角。
　　他咬了咬唇，满眼恐惧地看向搁在一边的朱笔玉玺。
　　与此同时，门外忽然传来侍女娇柔的声音。
　　“陛下，纳兰大人求见。”
　　少年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后又被柔弱惧怕掩盖，他咬牙扬声道：“宣！”
　　这是他最后一颗棋子了！不能输！
　　这样安慰着自己，少年皇帝抬起头看向翩翩徐行进来的纳兰亭，满眼的凌厉，沉默了许久，他冷笑一声：“左相，朕需要帮助！”
　　纳兰亭微笑，深沉得如黑夜的眼眸看向少年皇帝，神色微妙，“陛下请讲。”
　　少年皇帝沉吟许久，似乎在思考眼前的这个人可靠不可靠，思索良久，他终于狠狠咬牙，抬起清雅柔弱的容颜望向纳兰亭，“朕要你杀掉右相！”
　　他心中沉淀许久的戾气终于弥漫开来，也不管朱宁宫内是否有右相的人，大声低吼。
　　听闻这惊世骇俗之言，左相脸色未变，苍白优美的唇轻轻扬起，似一件雕刻极好的艺术弧形，他看向少年皇帝，眼眸露出温润的笑意。
　　“好，微臣这就去准备。”
　　道完，他便轻飘飘地离去。
　　少年皇帝满脸惊愕地张望，使劲捏了下手指，疑似梦境，片刻，他不顾形象地大喊：“若是不成！朕治你欺君之罪！”

　　“陛下放心。”
　　许久，少年皇帝不知是不是错觉，耳边响起暖如熏风的声音，轻柔地，徐缓地，滑过。

作者有话说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