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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当凤九天出宫的时候已是戌时,天将黑未黑,宫灯亮起,天地昏黄,万物朦胧。
      九天缓步行至宫门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素雅的青衣在黄昏的风中静静地舞动,垂至肩膀的碎发为他干净俊逸的脸庞平添了一份性感,宫灯柔和的光晕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眼神越发的温柔。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九天,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站在那儿等待着她的到来,那样坚定,那样无悔,那样温柔……
      九天的心不由得微微一动。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太复杂,即使穿越到这个世界已有整整十八个春秋,即使她拥有着超越他们千年的智慧,可她仍然没有归属感,仍感到好累好累。
      每一个人都崇拜她,依赖她抑或是想得到她,占有她,可是只有他想保护她,永远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触碰她。
      那一瞬间,凤九天忽然想放下眼前纷乱的一切陪着他一起浪迹天涯,只要身旁有他,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她的家。
      可这个念头刚起,九天便猛地心中一痛,尖锐的疼痛顺着她的血脉游走在她身体的各个角落,她的脸刹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弓起身右手紧紧按住左胸,一口血腥在她的喉头翻滚着喷薄欲出。
      风楚然大惊,飞跃至她的身边,一把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脸色显得比怀中的九天还要苍白,似乎她痛,他比她更痛。
      一手小心地拥着她的身体,一手搭上了她手腕处的脉搏,随即诧异地抬头,眼底里满是心疼:“公子,你的盅毒又犯了……”
      凤九天制止了他将要说出的话,深吸两口气拼命压抑住胸口翻涌的血腥,忍痛从他的手臂中站起,神色淡淡,除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唇显示着她正经历着怎样的剧痛,没人能从她漠然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异样:
      “此处不便多说,先回府吧。”说完便转身朝着宫外等候着的马车走去。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却很沉稳,带着遗世独立的孤绝。但只有他知道,她现在就连轻轻牵动一根手指都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短短的距离她已汗湿了背部的衣衫,而她却可以显得那样云淡风轻……
      风楚然身侧的手紧紧攥握成拳,一丝血迹从手心流出。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的背影,否则他会忍不住上前抱起那个倔强的身躯,让她静静躺在自己的怀中替她抵挡住所有的痛楚,可是他若这么做,她的努力变白费了。
      倏地,他想到了她刚刚微肿的面颊,想到了略微凌乱的衣袍,想到了抱着她时不经意间看到的由衣领遮盖着的青紫的吻痕,双眸猛然睁开,透着森然的杀意回望身后雄伟的宫阙。
      马车很快到了凤王府的门口,下人上前叫了两声,可马车里仍未有一丝动静。风楚然眉头一皱,立即翻身下马,来到车门前。
      “公子,请恕属下无礼。”风楚然边说边一把掀开了车帘布,只见凤九天苍白着脸倚在角落,已经失去了知觉。可就连在昏迷之中她仍疼痛地蹙着眉,而牙齿却紧紧地咬着嘴唇以防发出呻吟。嘴唇已被她咬破,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风楚然的心像被人狠狠刺了一刀,痛得快无法呼吸。他上前尽量轻柔地抱起她,可就是这样轻的力道也使她痛得在浑身轻轻一颤。他更加温柔地将她拥在怀中,脚下却施展着绝顶的轻功,迅速地飞向竹林中的凤仪楼。
      小心地将她安放在床榻中,细心地替她盖上轻柔的锦被,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手腕,风楚然修眉紧蹙,望向她脸庞的眼眸中尽是浓浓的不舍与心痛。
      凤九天的生母莲淑妃在怀九天时身中天下第一奇毒冰魄寒蝉,幸而当时风楚然的师傅风易行及时出手相救,以九转还魂丹为淑妃续命才保得九天出世,而淑妃却因产后血崩去世了。
      九天本是八月早产儿,身子骨弱,又因为在母体中受冰魄寒蝉的影响,身染寒毒,出生一年多后仍常常发烧,受不得寒,经不起累。
      风老先生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娃儿实在可爱,又想着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还一生都要受寒毒侵蚀之苦,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再加上九天的父皇百般请求,便在这皇城暂住,为九天调理身子。

      风楚然到现在仍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由于没讨得任何东西而被几个大乞丐狠狠地打了一顿,并被赶出了唯一可以遮蔽风雨的破庙。
      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血液带着他身上最后的暖意正一点一滴地流逝,单薄的棉衣根本无法抵御外界的寒冷。一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使得他此刻虚弱无比,可他仍不愿意为了一点吃食而向别人乞讨,他的自尊不允许,就算要死,他也要保留仅剩的最后一点尊严。
      渐渐地,身体冻得麻木了,思维也迟缓了,身上的伤口也已冻结,他累的甚至觉得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永远地睡去。
      昌都,他怕是回不去了。
      恍惚间,一股温柔的暖香将他包裹起来,暖暖的感觉使他舒服得呻吟出声。他费力地睁开双眼,痴痴凝望着眼前那张绝美的小脸。
      她大约也就五六岁的年纪,却肤如凝脂,领如蝤蛴,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只有那双水晶般的修眉凤目中透出一丝与年龄不相符坚毅与成熟,眼角下一颗血红的泪痣显得她妖魅如夜间绽放的樱花。
      此刻,她身上的雪狐大衣正披在他的身上,馨香温暖的气息将他拢在其中。
      一瞬间,他不知是怕自己肮脏的身体亵渎了她的裘衣,还是她对他的怜悯刺伤了他的自尊,他一把扯下了身上的披风丢还给她:
      “拿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大胆,竟敢这么对九……公子说话!”她身旁的侍卫大怒,上前就想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叫花子。
      九公子?原来“她”是“他”……
      没来由的,风楚然感到一阵失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那位被称作九公子的少年轻轻地看了那侍卫一眼,高大的侍卫立即打了个寒颤,急忙收敛怒气,垂首躬身站向一旁。
      风楚然那时才知道,什么叫威仪天成。有的人,天生就是王者。
      他没有接过风衣,既没怒,也没恼,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可风楚然却敏感地看到他眼底泛出的一丝淡淡的笑意:
      “怜悯是人们最难忍受的感情,尤其在他值得怜悯的时候。可是拒绝他人的怜悯也需要资格,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拒绝我的怜悯。”
      风楚然闻言浑身一颤,他的话淡漠且残忍,却该死的让他无法驳斥。心里有种长久以来所坚持的东西在慢慢破碎。是的,他们现在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他有什么资格拒绝他的怜悯。
      纤纤细手轻柔却坚定地帮他系上披风:
      “不过我可以等,等到你变强,等到你不需要天下任何人去怜悯你的那一天。”
      雪花轻抚他绝美却略微苍白的面颊,而他浅浅的一笑却如一朵清雅的白兰,静静地在他心间绽放。
      那时他已下定决心,不论是男是女,他这一辈子只为他一人变强,只为能够守护住这样一朵倾城的笑容。
      那一天,他随九天回到了风易行暂住的医馆,当晚,他的寒毒便发了。风楚然永远也忘不了他发作时苍白的面容,忘不了他疼痛时额上滴下的颗颗晶莹的汗珠,更忘不了他紧咬着嘴唇强忍着疼痛却没有呻吟出一声的倔强。
      他就那样默默地忍受,静静地疼痛。那一刻,风楚然才知道,有一种人天生就不会允许别人去怜悯,他们只会让人去敬佩,就如同现在他居然敬佩起这个比他还要年幼的孩子一样。除了敬佩,还有心疼……
      风易行给他强行喂下镇痛的药剂,又施针压制他体内的寒毒,他才渐渐昏睡过去,可就连在睡梦中,他仍疼痛地轻蹙着眉头。
      风易行回头略带不满地看了眼身后的风楚然,微带责备地叹道:
      “他将披风给你,你便披着了?你可知他身染寒毒,受不得一点凉,平常都万般小心才能避免寒毒一再复发,如今这大冷的天他将皮裘予你御寒,才遭到寒气入体。你这小子到底有何特别,倒让他对你如此看重。”
      风楚然闻言不由全身一震。原来他这次受的苦全是因为他,他将披风披在他肩头的那一刻原来是拿自己的苦换得他的一条命,而他居然还自以为是,为了自己无聊的自尊而将他的好意丢弃一旁。风楚然感到一阵羞愧。
      望向床上昏睡过去的苍白睡颜,风楚然仿佛下定决心般向凤易行跪下:
      “恳请风前辈收我为徒,公子的一番好意楚然无以为报,楚然只祈望能时时守候在公子身边,谁若再让公子受一星半点的苦,楚然遇佛杀佛,遇魔斩魔。”
      风易行看向身前跪着的少年,那层如雾般遮盖住他眼眸的茫然终于尽散,此刻双眸无比清亮,目光坚定且执着。风易行微微颔首:“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风楚然愣了片刻,随后又如同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般抬首望着风易行说道:“我姓梦,名楚然。”
      “姓梦?齐凤楚梦夏轩辕,梦可是国姓……”看着楚然一脸紧张却倔强的表情,凤易行忽然了然一笑:“这个姓以后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孩子,你以后就随老夫姓风吧。”
      楚然松了口气,欣喜的拜倒:“徒儿风楚然多谢师傅赐姓!”
      自那以后的两年,风楚然便随风易行住在凤都的医馆学习医术和武功。那时他才知道,原来侍卫口中的九公子其实就是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小皇子凤九天。
      两年后,九天的病情渐渐稳定,只要调养得宜即可控制减少寒毒的发作,而凤都却发生了件大事——凤帝驾崩,新帝登基,九天的大哥凤天夜继承帝位。
      那段时间不知九天是因为丧父之痛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楚然每次见到他时,他总蹙着眉在思虑着什么,眉宇间带着轻愁。
      后来,九天就恳请师傅带着风楚然归隐山林进行修行。因为九天身体已经有所好转,山林之间集天地之灵气也确实更适合楚然学习修行,风老前辈便也答应了。
      风楚然仍记得辞别的那天,凤九天身着一身红衣,娇艳的颜色显得她的面容更加俊美。他说:“楚然,我等你学成归来。待你归来之日,你我便一起马踏山河,仗剑江湖,可好?”
      说这话时,他俊眉修目,顾盼神飞,可却仍掩藏不了那一抹愁思。风楚然很想伸手拂去他眉宇间的哀愁,可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现在的他还不配触碰他。
      “好!”沉声回答了他,也许下今生他与他的第一个诺言。楚然翻身上马不再回头,他怕再看着他,他会不顾一切地留在他的身边。可他现在还不够强,他要更强,让自己更有用,这样才有资格站在他的身后。
      七年的时间他再也没下过山,然而等他学成下山想要实践他们的诺言时,他已是众人敬仰的凤王。
      他体弱多病,他睿智多谋,他惊才绝艳,他心智决绝。一路走来听到了无数有关他的传闻,可当他再一次看到他时,他又一次惊呆了。
      他比以前更美了,那是一种毫无顾忌张扬着的美丽,素肤若凝脂,卓约多逸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他的美深深地撞击着他的心,使他瞬间都快无法呼吸了。可当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时,他便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手指迅速准确地搭上他的脉搏,而九天至始至终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片刻之后,风楚然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九天,眉间杀气深重,幽黑的双眸中凝聚着惊天的怒气。
      “是谁?”风楚然隐忍着怒气沉声问道,所有伤害他的人都该死!刚才经过诊脉,风楚然发现他体内的寒毒已侵入内脏,而且已有好些时日了,这些年他是怎样一次次承受着寒毒的发作,可该死的是他一次也没在书信中提过,每次都是“一切安好”。如果他早知道,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下山守在他的身边,绝不会让他一人默默承受。可他却只字未提,若不能保护他,他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更让他气愤得想杀人的是,他的体内被人种下一种奇怪的盅虫,因为盅虫的种类繁多,而且时时变化,所以除非知道解法,否则随意解盅是非常危险的。
      风楚然不知道当盅毒发作时,九天会是怎样的痛苦。这些年外面的人看来他是怎样的风光得意,可没有人知道他承受着怎样非人的痛苦。更何况,他还是一名女子……
      是的,这也是风楚然吃惊且愤怒的一个原因,惊的是他曾在她身旁那么多年,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原来是女儿身,怒的是她已不是处子之身……
      这些年来,在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狠心向她下盅,是谁令她珍珠蒙尘,想到这些年来她可能受到的苦,风楚然一阵心痛。
      九天将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眼底透露出森然的恨意,嘴角的笑也越来越冰冷:
      “楚然,你别问了。对不起,如今你回来了,可我现在却没法履行我们当初的诺言,与你一起仗剑江湖。有些事我必须要了结,你还是回去师傅身边吧,凤都现在已不安全了……”
      还未说完,九天便感到手腕一痛,抬起头便看到楚然伤痛的俊颜:
      “痛吗?公子,你可知我现在的心比你还要痛百倍!你以为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知道你在凤都已危机重重,我还可以再一次离你而去吗?七年前,你是不是已经预感到了些什么,所以才以修行为名,要我和师傅离开。如今我回来了,就决不会在离开你,也决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痛苦。七年前的雪夜你救了我一命,从那时起,我风楚然的命便是你的了。你生,我拼死守护;你若是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九天怔怔地看着眼前俊逸的少年,七年前就是他眼底的不屈与执着打动了她。他不知道他在雪地中渴求温暖的神情使她想到了自己初来这个世界时的无助,她看出他对生的渴求与不甘,于是,他要活,她便救他。原来当年的一时兴起却换来今日的以命相守。
      抬起手,她轻轻地拭去他的泪,当初在雪地中伤痕累累的他没有流过一滴泪,现在这泪,可是为她而流?
      “我知道了,我不赶你走了。楚然,就如你所愿,让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吧……”凤九天微微一笑,许他今生相守的诺言。
      “楚然多谢公子!”
      风楚然向九天缓缓拜下。既然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女儿身,他便装作不知。不想给她带去更多的苦恼,就让他一辈子以侍从的身份追随她左右,只要能看着她,护她周全,对他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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