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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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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真再次清醒过来时,已是两天之后。
他一睁眼,就看到双全那张憔悴黯淡的猴儿脸。
“六爷!”双全见他醒了,立刻从床边脚踏上弹起来,“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是他喊得太大声,慕容真顿时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皱起眉头,缓缓朝周遭看了一圈。
入眼是陌生的屋子和陌生的陈设,一旁还站着公主府的女使,他顿时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还在承芳的府邸养伤。
双全解释道:“太医说您的伤势太重,不宜挪动,皇上便特意下旨,准六爷在公主府休养。”
慕容真重新扫一眼屋里,声音虚弱地问道:“她呢?”
双全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小的随国公爷过来时,并未瞧见晚姑娘。”
慕容真闻言,两手撑着床榻就要起身。
“六爷莫动,当心扯着伤口!”双全忙按住他,“太医说了,您现在得静养。”
慕容真倒回床上,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已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胸膛每起伏一次都感到钻心的疼。
他忍着痛,从齿缝里吐出两个字:“回府。”
双全以为他是不愿待在公主府,只得哄他道:“六爷便是要回去,也等过两天伤口长起来了再说,眼下贸然挪动,伤口崩开了可怎么好?”
慕容真沉默半晌,白着一张脸吩咐他:“你回府去,把她带过来见我。”
“小的先服侍六爷喝药,待六爷喝了药,小的再回去请晚姑娘,也省得晚姑娘担心不是?”双全转身端了药碗过来,跪在床边服侍他喝药。
双全是当天晚上匆忙跟着到公主府来的,宁国公原本没想到带他,是大夫人心细,命人叫了他来。
自他来了就只顾一门心思照料慕容真,所以,他并不清楚那天晚上公主府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李晚到底回府没有。
眼下慕容真既然让他把人叫来,他只管照着吩咐办事就是。
他用银勺一点一点地喂慕容真,谁知慕容真竟嫌他动作慢,坚持要他将自己扶起来,双全没法,只得依他。慕容真靠着引枕,艰难地接过他手里的碗,一梗脖子灌了下去。
“六爷别呛着!”双全徒劳伸着手,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慕容真扔了碗,抬起手一抹嘴角的药汁,一张惨白俊美的脸庞上颇有些咬牙切齿:“去!”
“……是!”双全被他唬得心头一跳,也不敢再多问,猫着腰扭头就奔了出去。
慕容真见他跑远,这才无力地靠了回去,他脑海里回想起那天晚上李晚做出抉择时的模样,那句“主角光环”,还真是被她说中了啊……
他缓缓捏起拳头,用力到手背青筋迭起,眼睛蓦地红了起来。
一旁的女使上前收拾地上摔碎的瓷碗,眼角余光瞥见床上的男人,只见他忽然一阖眼,将脸侧了过去。
慕容真原以为双全很快就能把人带来,却不料,他这一去,竟花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他一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好几次因为汤药里的安神成分险些睡过去,却又硬生生掐着掌心让自己清醒过来。好不容易双全回来了,他一听见脚步声,立刻睁开了眼睛,目光直直掠过双全,落在他身后的位置。
然而,双全的身后空空如也。
慕容真眼底亮起的那一点微芒,瞬间熄灭。
“她人呢?”
双全自进了公主府就一路跑着过来,加上此刻心中惶惶,头上便止不住地冒出些汗来,乍然对上慕容真那双幽冷的眼睛,他忍不住浑身一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六爷恕罪,小的回府并没找到晚姑娘!”双全一边举着袖子擦汗,一边低头禀道,“听院里翠珠姐姐说,六爷殿试那日,老夫人将晚姑娘叫了去,说要将她乱棍打死,好在大夫人心慈,不但帮晚姑娘躲过一劫,还给了她身契,让她出府避避风头。”
“晚姑娘这一去,就再没回过府,如今府里根本没人知道她去哪儿了。”
慕容真听他说完,声音陡然一冷:“乱棍打死?”
“……是。”双全犹豫片刻,抬起头道,“翠珠姐姐说,若不是大夫人身边的尺素姑娘和惠姑娘去的及时,那些个仆妇就真要将晚姑娘活活打死了。晚姑娘没办法,只能逃出府去,翠珠姐姐给她收拾了些贴身的东西,惠姑娘还给了她银钱,想必她在外头暂时无虞。小的已让人出去打听她的行踪了,六爷莫急。”
慕容真神色冷极,想了想,问他:“你可知道,那日她是几时离的府?”
“好像是……巳时三刻离的府。”
慕容真垂下眸子思索起来,那便说明当日她是先离的府,后被承芳公主带到这里,这之后呢?他中箭之后……她去了哪儿?
思索间,他眸光忽地一厉,看向了一旁的女使。
那女使伺候公主又行走宫中,眼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等慕容真发问,她便主动开口道:“奴婢那日已将那位姑娘的包袱归还,令她去留自便,她出了公主府,奴婢们都是瞧着的。”
慕容真沉默片刻,忽然缓缓撑起身子,哑声吩咐双全,“着人去外面找,务必把她给我找回来!”
双全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忙忙地又出去了。
他在六爷身边已伺候了有段日子,六爷对晚姑娘有多看重,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晚姑娘下落不明,只怕六爷这伤也不能好好养了。
果然,慕容真第二天便不顾太医的劝阻,执意要回宁国公府。
“万万不可!这马车颠簸,你身上伤还没好,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到伤口,届时情况加重,还得把伤口剪开重新缝合一遍,没得多遭一遍罪啊。”太医苦口婆心地劝他。
慕容真却执拗道:“那便不坐马车,叫人抬顶轿子过来。”
见他铁了心要回去休养,太医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叮嘱公主府的下人,抬轿子时务必稳当着点儿。
他这一顶软轿从公主府出来的同时,流言也跟着散播开来。
也不知是谁人起的头,竟将此事编了好几个版本出来。有人说承芳公主榜下捉婿不成,便恼羞成怒射杀新科状元;也有人传,公主因妒忌欲杀状元郎心爱的通房丫鬟,哪知状元郎深情,竟替那丫鬟挡了一箭;更有甚者,说承芳公主与状元郎早暗通款曲,是那通房丫鬟姨娘梦破碎,心生不忿,这才对着状元郎下了死手。
流言传的沸沸扬扬,连老夫人和大夫人都听说了,她们虽不清楚当天晚上公主府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但自那之后李晚一直未见人影,甚至慕容真都回府休养了,她还一直没露面,足以说明那天发生的事情绝不简单。
福寿堂里,慕容嫣抱着盼哥儿,一边拿拨浪鼓逗他,一边与老夫人和大夫人闲话:“听说,这几日六弟找那丫头都快找疯了,要不是太医每日入府盯着他,只怕他恨不得立刻就下了床亲自出去找人呢!”
大夫人瞪她一眼,示意她别提这茬。
老夫人看见这母女俩的眉眼官司,捻着佛珠道:“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丫头本就是个不安分的,如今她手里捏着自己的身契,断没有回来再当奴婢的道理。”
大夫人垂着眼睛,没接话。
慕容嫣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心知自己说错了话,忙转移话题道:“说起来,盼哥儿的满月酒已推迟了好些时日,祖母和母亲可商量好,挑个什么日子给他办一场?”
盼哥儿满月已有十来天,此前慕容真受了重伤,宁国公府若在那个时候大摆宴席,传出去免不了要落人口舌,因此这满月酒便耽搁了下来。
现下慕容真回府休养了半个多月,伤势已然有所好转,国公府此时再摆酒也就无可指摘了。
大夫人也正念着这事,她抬头问老夫人:“母亲的意思呢?”
老夫人沉吟片刻,放下佛珠道:“此事急不得。”
慕容嫣和大夫人对视一眼,面露不解:“怎么说?”
“皇上至今未办琼林宴,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老夫人伸出一只干瘦的手,轻轻摸了摸盼哥儿的脑袋。
慕容嫣便起身将襁褓递过去由她抱一会儿,老夫人伸手接过盼哥儿,轻轻拍了拍。
慕容嫣接着她的话道:“……皇上是为了等六弟养好伤?”
“恐怕就是这个意思。”老夫人看着怀里的婴儿,微微放低了音量,“这每年春闱,皇帝都要在琼林苑宴请新科及第的进士,今年却迟迟没有设宴,其中缘由虽未明说,却是任谁都能猜到几分。”
为了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皇帝还真是煞费苦心。
老夫人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祖母的意思是,这个时候咱们盼哥儿的满月酒不能比琼林宴先办?”慕容嫣听了这半天,总算是明白过来。
老夫人道:“不是不能,是没必要。既然已经耽搁到现在,又何必非要抢这一个先,这般醒目反倒惹人议论。”
话音才落,她怀里的盼哥儿忽然闭着眼睛哭了起来,小小的嘴巴一边做着吞咽的动作一边抽噎。
大夫人第一时间站了起来,凑过去看自己的孩子:“盼哥儿这是饿了。”
“我们盼哥儿这是委屈了。”老夫人一根手指点着盼哥儿脸颊,嘴里“哦哦”地哄。
大夫人见状,递了个眼神给一旁的奶娘。奶娘只好上前,老夫人见她巴巴地等着,这才把襁褓交给她,一面叮嘱道:“仔细些,别呛着他。”
慕容嫣在这里插不上手,忙起身告辞:“祖母,母亲,我去十方斋看看六弟。”
她从屋里那没有硝烟的战场逃出来,不着痕迹地长舒一口气,随后领着两个丫鬟,往十方斋去。
才转过曲桥,就见十方斋那个叫翠珠的丫鬟丧着脸迎面走来。
远远见着慕容嫣,她眼睛一亮,小跑两步上前问安。
“你不在屋里伺候你家六爷,出来做什么?”慕容嫣问她。
翠珠垂着头恭敬道:“奴婢正要去请四姑奶奶呢。”
慕容嫣打量她一眼:“你们六爷让你来的?”
翠珠点头应“是”,慕容嫣便领着她一块走:“他叫我来,是为什么事?”
见翠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也不再追问,反正到了地方,慕容真自会与她开口。
进了慕容真屋里,只见他靠坐在窗边那张矮榻上,身上衣裳单薄,长发散在脑后,整个人瞧着比前些时日还要萎靡些。
她下意识叹了口气,又整理好情绪,换上微笑,上前。
“要不说咱俩是姐弟呢,我正要来看你,谁知你就打发人来请了。”
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听见她说话,慕容真缓缓转过脸来。
乍一瞧见他这张脸,慕容嫣心里不由一惊。才短短半个多月,他竟已瘦脱了相,往日那双饱含神采颇具魅惑的眼睛,此刻黯淡得如同蒙尘多年的宝石,眼神几乎可以称得上麻木。
半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怎生成了这般模样?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是为了那个丫头?”
听见这话,慕容真的脸上果然多了丝不可捉摸的热切。
他紧紧盯住慕容嫣,神色认真地问她:“四姐姐,她是你派来的人,你知道她在哪里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