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九》旷宇

32、螺旋

　　“成成姐，听说你车被撞了。”
　　成子钏从地下车库上来，已经是碰到第三个人这么问她了。
　　不得不感叹一下安品鹿的传播效率，但三个人的讯息都是错的，成子钏不得不纠正起来。

　　电梯里碰到小莲，
　　“哎呀，听说成成姐你碰到事故了，处理好了吗？”
　　成子钏点了点头：
　　“处理好了，我倒车蹭了别人。”
　　小莲善通人情，胖胖的脸颊堆着笑，温柔地说：
　　“成成姐这种性格，你蹭了别人你要自责死。”
　　成子钏很认真地点点头：
　　“你真了解我，我只恨不能给人跪下来。但4S店的小哥说他们来处理，让我后续不要多联系车主，做事有做事的规律，我也应该采纳他们专业人士给出的提醒。”

　　小莲跟着笑了，说了几个她自己剐蹭的经验，接着说：
　　“我的理赔小姐姐告诉我，主要是有些人原本不想怎么样，但是如果你后续一个劲儿地道歉，可能别人就有别的念头了。所以，成成姐，你这两天是因为没车了，所以都不去信息大楼，回中心来了吗？”

　　成子钏摇摇头：
　　“这两天中心有几个会要集中参加，还要处理一些要签字确认的OA。”

　　两个人相携着出了电梯，走到办公区。
　　冯青城从她的办公室走出来，手里一本棕色笔记本，正朝她们这个方向迎了过来。
　　小莲朝着冯青城一笑，便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开了。

　　冯青城显得很殷勤，站在原地等她。
　　成子钏套了一件工作服，拿了笔记本出来，冯科便拉着她问：
　　“听说你的车被人撞了，撞得怎么样？严不严重？”
　　成子钏无奈只好把关键部分又梗概地叙述了一遍。

　　“车什么时候修好？”
　　成子钏见冯青城问话里的重点不像是寻常的关心：
　　“冯科，您有什么事？”

　　“哎呀，OA你看了吗？省里这周末有一个会，关于各市项目落地进展的报告会，是个大会，但责任科室要签到，我想让你去参加，听说下午还有一个教育学习基地的活动，你也可以顺道去参观一下，调剂调剂心情。”

　　成子钏面带疑惑：
　　“我看到了，但是OA上签发的是给正科长的。”
　　冯青城前一阵话里话外还要求她摆正位置，一下子又要她以副代正，去参加省里的会议。

　　冯青城扭捏了一下，终于决定攀住成子钏的胳膊：
　　“女儿今年高三，我早上不在，晚上要加班，周末还要去外地，实在说不过去，她最近闹脾气了，我一说要去外地，她不是要嚷着去外地看演唱会，就是嚷着要去外地看COSPLAY，我也想多陪陪她。”

　　成子钏沉默了一会：
　　“也不一定要开车去省里，我到时候可以坐动车。”

　　冯科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车之后就多了一个限制性思维——
　　出门是很难应用公共交通了。
　　她一脸地对不起成子钏，讨好的语调：
　　“那要不这样吧，你这两天信息大楼就不要去了，也歇一歇，我看你前一阵子太忙了。反正最近愿意去测试的人也多了起来，第二轮测试是大测试，我们科的人基本都能测下来。”

　　会从早上开到下午，午饭是盒饭拿到会议桌上来吃。
　　苏主任主持会议，没有经验，说得大家昏昏欲睡。
　　江局与会，一天下来仍旧精神熠熠——
　　四面八方兼顾在目里的神态，让成子钏不禁佩服。

　　安品鹿说除了江局说话，其余领导的话听不进去，手机放在桌下，小红书一张张狮子从屏幕上刷过。
　　到了三点多会议结束，江局忽然来了一句：
　　“请安品鹿负责今天的会议纪要。”
　　小品眼睛一瞪，做贼一样看了众人一眼。

　　会议结束，小品被办公室秘书认领，学习如何写会议纪要。
　　成子钏一路带笑回去，自己的办公室像是已经阔别许久了——
　　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样，小贺和斯斯还有小孔三个人都比之前打扮得要精致了。
　　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有些熟悉又像有些陌生的。

　　斯斯扎了两个小巧的麻花辫，见她回来，在她座位旁蹲着，无意识地，手指扒着桌面。
　　她皮肤白净，额头宽广，就像刚走出大学校门一样。

　　旭哥路过，看着说了一句：
　　“看来要有‘年薪制’的男朋友，就是不一样！”

　　斯斯斜了他一眼：
　　“哪有，说林佳杰年薪也就三十多万。”
　　小贺穿了一件纱制长裙，绕过斯斯，对着众人，有点比拼信息的口吻：
　　“林佳杰税后是34万，年终奖是9万，他们有一个半年奖金，是2万，也就是一年扣掉其他，到手是45万。”

　　成子钏望了她们一眼。
　　觉得自己像走了一遭世外桃源，这段时间神出了窍，魂也跟着出了窍。
　　她们说起林佳杰的态度，像是与他已经相当熟稔了，她像是错过了一段历程。

　　斯斯脸泛红晕，朝着小贺说了一句：
　　“钏姐最近难得在，你不要这么‘敏敏的girl’好吗？”

　　“‘敏敏的girl’。”
　　成子钏笑问：
　　“这是什么新词吗？”

　　“不是，是斯斯自创的。”
　　京晶拉了拉她。
　　成子钏跟着她出了办公室的门。

　　“钏姐，斯斯和小贺在竞争林佳杰！”
　　成子钏想了想她和林佳杰两个人坐在一起的测试情景，都是她拿着问题单，他盯着屏幕，一边看着日志，一边即时修改，碰到问题猛敲一阵键盘，接着提高声音来一句：X组看一下报错问题，这个问题已经出现过，我不希望再有！然后在她面前狠狠敲出一段代码，接下来再继续下一个问题。
　　像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喜欢女人吗？”
　　“啊？”
　　京晶脸红透了，“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成子钏见她想歪了，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他对信息技术更有感情。”

　　成子钏没有再返身进办公室。
　　倒也不是她自诩清高，只是觉得八字还没一撇，小贺打听别人的收入到这种程度，在她看来，有些过“俗”了。
　　她本能想越过这个话题。

　　朝柜台上走过去，临近下班点，等候区尚有些人，工位的人却不多了。
　　打开一个电脑，看了看叫号系统，这时电话响了。
　　一个外省的陌生电话，她按掉了。
　　那个电话又立刻拨来，成子钏接了。

　　“我是段直砚。”
　　成子钏觉得这个名字像哪里见过，刹那间没有反应过来。
　　低沉克制的嗓音，天然透着一种威严。
　　这种压迫感促使她立刻思索起来。

　　第一反应是哪一个曾有一面之缘的上层领导——
　　胡科曾反复提醒过她们，要“向上看路”，她急遽地回忆，但脑子一片空白。

　　对面似乎发现了她的迟疑：
　　“今天是第三天，我的车修好了，请你联系一下保险公司。”
　　一个军人的口吻。

　　成子钏一愕，想到那个小哥说会联系车主，让她不用管了：
　　“对不起，保险公司说会主动来联系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来联系一下，麻烦您稍等。”

　　成子钏挂完电话，忙拨通那胖小哥的语音电话。
　　那胖小哥听完愣了半晌，语音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忙乱的翻材料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姐，忙忘了，您那个事我当时看不急，材料给我压底下了。”
　　“兄弟，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真叫这哥们脾气好，不然剐了我的心都有。”
　　“姐，您放心，我立刻马上联系。”

　　成子钏按下手机。
　　缓了一口气。
　　她向来做事利落，许久没有打电话给谁之前要酝酿一下情绪了。

　　柜台上来了一位老先生，似乎想要询问她问题，看见她的手机在耳边，向她打了一个歉意的手势。
　　成子钏也跟着向他打了一个手势，指了指电话，示意他稍等。
　　那老先生显得很高兴，礼貌地立在一旁。

　　他们的柜台在大厅的最里，是正对着大门的方向，耳际里嘟嘟的声音传来。
　　大厅那头走来一个人，灰色西装，远远地朝里一望，接着垂头，步履笃定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几乎要以为看错，但他“辨识度”太高了。
　　成子钏的掌心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柜台的大理石桌面。

　　对面接了起来：
　　“你说。”
　　“段先生，我联系了保险公司，他们说马上会来联系您。”
　　“好。”
　　对面像是马上就要挂电话，成子钏接着补了一句：
　　“段先生，我当天就把车开到4S店，当时同驻派4S店的保险公司小哥确认了会立刻联系您，但中间出了点差错，怪我这些天没有确认，再次同您道歉。”

　　“好。”
　　对面同样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挂了电话。

　　那老先生见她挂了电话，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对不起，我不办业务，我看他们都在忙，我有一个关于异地就医的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问问你。”

　　成子钏也很客气：
　　“您问。”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柜台上，在办理须知卡台前停了下来，像是一边在听她解释，一边读须知的样子，一天下来卡台被翻得乱糟糟的，他顺手整理了一下，显得特别规整，像随时可以等候宣传片的检阅。

　　“所以现在您在省外就医，只要是开通跨省异地就医的医疗机构，直接就可以用异地就医结算……”
　　成子钏感觉里在注意着自己的语音语调。
　　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有些造作。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解释异地就医政策还是在拍宣传片。

　　那老先生听她解释完，又再度感谢了她。
　　向着柜台外边上的人一笑：
　　“我问完了，您问吧。”

　　手掌长的一份须知在陆浮闲手里，字在背面，蓝底的封，园林式的框景，中间留白，城市的特色。
　　陆浮闲垂头，面带笑意：
　　“我能问么？”

　　成子钏与他隔着两个人身的距离，抬着下巴，视线留在大厅的前端：
　　“你问呢。”

　　“躲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