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九》旷宇

3、愁局

　　汪厚处抬了一只手，同冯科打了个招呼：
　　“不是国家系统上线么，溪市快结束了，我们来看看办公大楼，把场地搞出来。这次我们团队人多，运维组，开发组、测试组还有后勤组，一共一百来个人，你们这个楼里看了两个场地，都不行，纳不了这么多人，火车站口腔医院附近有个楼……”
　　汪厚处指着自己臂弯里的皮包：
　　“所以我来做个‘排头兵’。”

　　看冯科等人听得一头雾水，汪厚处反应过来。
　　他粲然一笑：
　　“对了，忘说了，我被信软负责这个项目的老总挖了。”

　　冯科忽然眼睛一亮：
　　“是那个清华的小帅哥吗？”

　　这回轮到汪厚处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冯科的注意力居然在这上头，一向反应灵敏的他慢了半拍：
　　“谁？陆浮闲吗？”

　　“对！”
　　刚才看网页只忙着看照片，一带而过的名字从汪厚处嘴里吐出来，让她有些兴奋。
　　汪厚处这么一提，冯青城忙点头。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好名字！”
　　蔡姐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她柜台上刚刚忙完，平日里好文艺，赞了一声。
　　汪厚处听见蔡姐开口，从柜台一侧望到另一侧：
　　“柜台上除了蔡姐，其余的面孔我都不认识了。”

　　小品对人的名字尤为敏感，也赞了一声：
　　“是好听。”

　　汪厚处伸出一个指头，
　　“你们这道这名字里面蕴含着什么吗？”

　　“什么？”
　　“基因，人妈妈是高中校长，教语文的，所以能起这样的名字。”
　　冯科似乎对于这个老总的到来，超过对于汪厚处“归来”的兴趣：
　　“那讲到基因，他妈妈肯定也很漂亮，我们科里的小伙子刚才在里面翻出了他读书时候的照片，真还蛮帅的。”

　　“什么照片？也给我瞧瞧。”
　　汪厚处半举着手。
　　冯科让宁涛把照片传她手机上，小莲把手机送了出来，递到汪厚处身前。

　　汪厚处的脸突然严肃起来：
　　“这照片是多少年前的呀……也太青嫩了，如今他真人……”
　　看着汪厚处的表情像真人很是一般，冯科立马就显出了一种失落。
　　汪厚处嘿嘿一笑，捷转了语气：
　　“他真人比这照片帅上一百倍，活灵活现的。”

　　冯科嗲声，一只手伸出了柜台，拍了拍汪厚处的臂膀：
　　“汪总！你还是这么坏！”

　　“冯青城！”
　　“我OA上发你消息你怎么没回！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像个科长吗？4点45分嘻嘻哈哈，手底下的人怎么管理！”
　　方鸿巾方主任的声音伴着她的高跟鞋，一阵阵踏过走廊。
　　劈头盖脸就是一阵骂。

　　冯青城的脸僵了，手还在汪厚处的臂膀上。
　　她动作慢，悻悻地收回来。

　　“哊，汪总！长久不见了，信软呆呆还习惯吗？”
　　间隙中看到汪厚处的脸，方鸿巾的步子停下了，走到柜台边。

　　冯青城赶忙拍马：
　　“方主任到底厉害，汪总到了信软我们都不知道。”

　　汪厚处转战大江南北，逢迎的本事刻在骨子里：
　　“我不做皮包公司老总，久矣，不过主任到底是主任，就是不一样。”

　　方主任昂着下巴示意了成子钏：
　　“子钏应该知道，他们应该一直有联系，汪总二胎我还看见子钏点了个赞。”
　　方主任对于成子钏的态度，显然不同于别人。
　　成子钏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方主任眼下一瞥，看冯青城手机上一张照片：
　　“这什么人？”

　　冯青城见方主任感兴趣，忙把信软老总给方主任介绍了一下。
　　方主任听完一笑，对着汪厚处问：
　　“结婚了吗？”

　　“没有。”
　　“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们科里这些姑娘，子钏，小品，小贺，还有京晶、斯斯这些，汪总也要留意着，到时候你们软件公司有没有什么好的人，也给我们介绍介绍。”

　　汪厚处掏出手机：
　　“我也是这么说的，就是我们进化成人的少，‘好的人’就更难了……”

　　大家显然没听明白。
　　汪厚处解释道：
　　“我们‘猿’多人少，程序猿么……”

　　“哈哈哈。”
　　众人都笑了。
　　汪厚处一边调侃，一边把微信打开。
　　趁着众人哄笑，打了几个字。

　　成子钏兜里的手机响了。
　　【人到中年】：天时地利人和。
　　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将它放进了兜里。

　　方主任也笑了：
　　“所以你们陆总究竟是不是个帅哥，估计也要打个折扣。”
　　汪厚处笑了笑：
　　“但也不好说，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或许我点‘滤镜’，这么着吧，大家难得一聚，我晚上请大家吃个饭，溪市离这里坐火车也就十五分钟，我把陆浮闲叫过来，溪市的测试也基本落地了。”

　　“哎呀，这不好吧。”
　　冯科扭捏着。

　　“以我个人名义，请老同事聚聚，不违反八项规定。”
　　方主任巾帼英豪式的人物，“反客为主”，对着冯科说：
　　“那晚上把你们科的人都叫上。”

　　冯科让蔡姐通知科里晚上有聚餐。
　　蔡宇89年的，岁数不大，但在这个科室资历老。
　　科里有聚餐活动，向来一半人高兴，一半人低落。
　　用婷婷的话来说，高兴的都e人，低落的都是i人。

　　方主任跟着冯科到了办公室。
　　一点人头，27个人，三桌。
　　方主任摇摇头：“太多了，去掉点，弄个两桌，虽然汪厚处说是个人名义，三桌还是有些多了。”

　　“这样吧，把公益性岗位的四个人去掉，这样挤挤，正好，你去说。”
　　方主任说完就从办公室出去了。
　　留下冯青城。

　　冯青城感觉很为难，原本的兴奋一下子坐了过山车。
　　科里的组织成分很复杂，有在职在编，有第三方的员工，也有方主任嘴里的“公益性岗位”，在职而不在编，也就是俗称的“编外”，冯青城作为科长，这点好，总想着能兼顾所有人的感受，希望大家都能工作得高兴，也希望科里能摈弃编制的偏见，不能达到绝对的公平而有相对的公平，这是她作为一个好母亲的本能，但作为管理者，常觉为难。

　　她走出办公室，看见蔡宇通知完最后一个人。
　　踏着步子走过去。
　　那种为难包裹了她的步子，因为蔡宇也是公益性岗位的一个。
　　她兴冲冲地让人通知，现在又要告诉别人不让去。

　　冯科挽过蔡宇的臂膀，她比她大了七岁，此时却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用近乎讨好的口气：
　　“蔡姐呀……”
　　蔡宇通透人，没一会儿就听明白了。
　　蔡宇对冯青城的感情很复杂，有时候觉得她这个科长做得和狗一样，很可怜，有时候又觉得她处处没有担当，让人很厌恶，比方说现在——
　　“哎呀，蔡姐，其余三个人麻烦你再给我通知一下。”

　　蔡姐收起了这种厌恶。
　　在5点前悄悄地把其余三个公益性岗位都通知了。

　　安品鹿换好了衣服。
　　斜跨了一只MCM的小废包——成子钏的。
　　在成子钏的电脑面前报告着一天发生的事情，以及昨晚刷过的信息。
　　一日不见便有一车的话。

　　成子钏今天在外奔波一天，当日的OA需要处理，集中精神办公的同时，还要匀一点精力听她讲。
　　这么多年耐心培养起来了。
　　OA处理得很快，但还是有些迟了，保安路过，将走廊里面的灯关了。
　　保安叩了叩门，又指了指外面：
　　“有人蹲在墙角那里哭呢，好像是你们科的人。”

　　外面黑黢黢的，静下心听，确实有人的哭声。
　　过去一看，原来是小朱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屈着双腿，坐在墙角。
　　蔡姐正在边上安慰她。

　　成子钏问怎么了，蔡姐摇摇头：
　　“大概是下午那个男的太凶的，就是成成你处理的那个，你没来之前他把手指指到小朱脸上了。”

　　小朱抹了抹眼泪，一边啜泣：
　　“外面来人再怎么凶，这是一份工作，我是服务人员，被人骂我也拿这份工资，我都能接受，可是……”小朱停顿了一下，“你们听见下午方主任说的是什么吗？”

　　大家都不知道小朱指的是方主任的哪一句。
　　她又擦了一把眼泪：
　　“方主任说的是——把你们科的人都叫上。”

　　“刚才冯科出来说，让我们编外的不要去了，那是不是我们连人都不算呢？！”
　　“连人都不是！连人都不是！”
　　她捶着大腿，重复了这一句，哭得越发得凶。

　　小品被她的情绪感染，她自述是“泪失禁共情体制”，一下子眼眶就红了，把着小朱的臂膀，“先起来，不要坐在地上。”
　　蔡姐本来是带笑在安慰，一下子僵在那里。
　　低着头，看着手里挂着的黑色外套，久久不动。
　　隔了一会儿，才笑起来：
　　“你才做了几年编外，我都做了快十年编外了，想开点，要是想不开，那早晚得乳腺结节。”

　　小朱这下有点醒悟了，蔡姐又讲到乳腺结节，一下子又哭又笑：
　　“对不起啊蔡姐，我没想到你，”左右一看除了蔡姐，只有成子钏和小品，“旭哥和京晶呢？”

　　“他们早走了，你旭哥家里有两个孩子，老婆那里请示了半天，一听不要去吃饭，乐得跟什么一样，京晶新婚燕尔，本来和老公一起吃饭，她和汪总他们也不熟，脸皮又薄，也高兴得走了。”

　　小朱一听，噗嗤一声笑了。
　　但显然刚才哭得太使劲，情绪太激动，一时眼泪止不下来。
　　“我不是要吃饭，吃饭哪里没得吃，我是要尊严……”

　　蔡姐一屁股坐在她边上。
　　远处走廊保安朝她们这里望了望。
　　成子钏远远摇了摇手，示意没事。

　　成子钏不像小品，人情上很细，只是不表露出来。
　　她知道蔡姐最要强，只是拿话劝慰小朱。
　　她比蔡宇小四岁，蔡宇曾经同她说过，她们这些公务员，是没有办法真正意义上和她们这些编外“感同身受”的。

　　冯科的语音电话来了。
　　打给的是安品鹿。
　　冯科很激动，说菜都上桌了，方主任都坐了一会儿，因为她们两个没到，不好开菜，质问她们两个为什么还没到。
　　安品鹿走到一边，说了一会儿小朱的事，把语音电话转给了成子钏。
　　听到小朱哭了，冯青城作为一个科长的责任心瞬间起来，口气一下子软了：
　　“小朱今天确实委屈了，要不子钏你帮我安慰安慰。”

　　“嗯。”
　　“嗯嗯。”
　　走廊里太静了，成子钏应了几声。
　　“那我们就不来了，你们先吃吧。”
　　电话那头突然响起了一阵起哄声，把冯科的声音盖了过去，接着像是玻璃杯相触的声响，成子钏有些微的错愕——
　　这显然不是她们科的风格。

　　容不得她细想，电话那头，冯科刚才的坚决一闪而逝，软绵绵地说：
　　“那就先这样吧，你们自己回家小心。”

　　成子钏低头一笑。
　　小品她们围过来。
　　“和冯科请了假，我们两也不去了，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走走吧，吹吹风。”

　　蔡姐外粗内细，
　　“冯科能轻易放过你们？”
　　成子钏笑了笑：
　　“今天冯科放过我们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原因，我猜测——
　　帅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