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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责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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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中两张阴森的霸王椅。
大哥沉恪居中,冷峻威严。二哥沉戟戈居侧,面红筋涨,扶手被他捏得嘎吱作响。
两张脸,一张比一张臭。
密密站了满院的家仆,皆缩首侧目,都知道这是出大事了。
沉固安远直挺挺的跪在地上,颔首低眉,既硬着头皮,不表现出退缩,也不愿让旁人看见他这狼狈模样。
终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脸皮薄,更好面子。
心中委屈。
说到底,不过是迟了些。
私下里打也好,骂也罢,何必摆到台面上?
如此大动干戈。
二哥沉戟戈的脸绷得紧紧的,“砰”地拍在座椅扶手上。
顷刻间,扶手上裂开一道弯曲的纹路。
沉戟戈指着沉固安远鼻子就骂:“孽障!你知道你错哪儿了吗!”
沉固安远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双手撑地,俯身面朝下,“愚弟未能遵守同兄长之间的约定,当罚。”
回应他的是一句怒吼:“蠢物!”
随之传来一声巨响“哄隆!!!”
墨色的天空被电闪雷鸣劈得赤红。
“你可知如今外头传些什么?!”
还能传什么?
不过就是他、表妹、段子殷那档子事呗。
又不是第一天传了,有什么好问的?他也没法捂住别人的嘴啊。看来不过是这段时间对他不满,借题发挥罢了。
沉固安远心里还憋着气呢,嘴上拗着,“恕弟愚笨,不知。”
“你不知?!”
这话像是一把干柴,朝着沉戟戈的怒火上扔。
以至于沉固安远完全没反应过来,肩胛骨就被人狠狠的掐住,拽起,迎面就是一掌,“好一个你不知!”
耳畔嗡鸣炸开,口中漫开血腥味。
沉固安远完全被打懵了。
要知道,沉戟戈是个武夫,沉固安远虽说也不瘦弱,可在其面前,充其量就是个小鸡仔。
沉固安远怔愣许久。
缓慢抬眸看向沉戟戈。
难掩震惊和哀恸。
往日二哥再生气,都不曾锢掌于他,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简直是把沉固安远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沉恪双腿交叠,十指相扣。
冷冷开口,“你难道不知百花楼是什么地方?是非之地,最是多口舌。”
“如今外头都在传,你受了情伤,沉溺酒色,偏同同蒋家六郎、段子殷三人看上了同个妓子,掐得你死我活。”
“甚至闹出了命案!”
什么?
百花楼之事?
什么鬼啊!
沉固安远没想到这事传得这么快。
更没想到会传成这样!
也顾不上脸上因巴掌传来的灼烧感,“等等...人不是我杀的!这事跟我没关系...”
沉恪冷漠的打断了沉固安远的解释,“人是不是你杀的,跟你有没有关系重要吗?”
双目如同一只利剑,狠狠穿透沉固安远的胸膛,“没人会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他们只会相信自己听到的。”
几道雷光乍起,又在地面、墙面映出一片白。
沉固安远被这滚雷激得一惊一乍。
沉恪徐徐起身,低沉平缓的嗓音透出死一般的肃杀。
“你可知蒋宇是什么人,那可是光禄寺少卿之子。你同段子殷杀了他金贵儿子,你以为他咽得下这口气?”
“往后入仕为官,他有的是机会整治你,你以为你是段子殷?有个权势滔天的爹,能反了天了?”
缓步靠近,倒影出灰黑的阴影如同汹涌的巨浪,翻滚着,吞噬着,从沉固安远的双膝开始攀升,直至完全淹没。
“我往日教你的审时度势,量力而行,都进狗肚子了?”
“你以为只是你得罪了蒋家,一人做事一人当?”
“实际上是我们整个沉家得罪了蒋家。”
“往后,若有沉家子弟因你而死,这担子,你担还是不担?”沉恪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低沉平缓,正因如此愈显森寒。
天边应声滚出道雷,劈在沉恪身后,阴沉的天色下,只看得见一对冷厉的眼珠。
沉恪的确足够了解这个弟弟,字字诛心。
沉固安远最是重思多虑,让他背负沉家千万条性命,同负罪感合在一起,是压也要压死他了。
喘息之间,密密雨点,从天而降,冰冷的雨水顺着衣领钻进他的身体,锥心的寒冷蔓延。
沉戟戈见势,眼底不觉流露出一丝心疼,不动声色扯了扯沉恪的衣角。
沉恪悄然换了口气,命下人拿来戒尺,“伸出手来。”
沉固安远也知道在劫难逃,多说无益。
认命的将手举起。
任凭雨水在掌心积成水洼。
戒尺破空而下,第一丈,皮开肉绽,第二丈,血红的雨水顺着胳膊蜿蜒而下。
“第一丈,罚你忤逆兄长。”
“第二丈,罚你肆意妄为。”
沉固安远紧咬着下唇,不让一丝哀嚎溢出。
“第三丈,罚你连累家仆同你一起受罪。”
家仆或捻帕掩面,或转过身,或闭目,皆不忍再看。
一时间,竟不知道这是在惩罚谁了。
待到第八丈,沉固安远不得不伸出右手,抵在左手臂肘,勉强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第十丈劈落的瞬间,沉固安远面色惨白,再也支撑不住,朝地上砸去。
沉恪手中的戒尺,也应声落地,“算你给蒋氏兄弟赔罪。“
家仆垂首,沉戟戈攥拳。
没人注意到的地方,沉恪垂在袖中的手微微发颤——微不可察的泪花,刚溢出眼角,顷刻便被冰冷的雨水覆盖。
雨声淅沥,外头越是不太平,百花楼愈加热闹,早已恢复了往日的好光景,曲声欢笑声不断。
玉红仍旧前后忙活着,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却在路过几处热闹的人群时,脸色骤变。
飞速朝楼上赶去。
木板踏得嘎吱响,“借过”声从底层蜿蜒至最顶楼——九儿的屋子,也就是段子殷现下待的地儿。
玉红虽保持着人前的姿态,但频繁换气还是出卖了她的焦急。
“段公子!”
段子殷正躺悠闲自在的斜躺在床榻上,塞了满嘴的水果,含糊不清,“怎么了?”
直到听清楚来人话语时,才渐渐坐起,面上划过一丝不耐烦。
屋外雨声阵阵。
屋内烛火摇曳。
一热一冷,一急一缓。
沉恪正处理着朝中事务,沉戟戈火急火燎,“不过是做戏给那蒋家看,你何必戳安远心窝子。”
沉恪头也不抬,笔尖刷刷,“我若不戳他心窝子,将来等我们都死了,你指望谁帮他?”
沉戟戈急得跳脚,两手背拍的啪啪响,“哥!看看,你又说死啊活啊的!”
沉恪轻哼一声,伏在案上,手仍不停,“不说就不会死了?还是你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沉戟戈怒吼,“哥!”见沉恪还是一动不动,抓狂的在屋内来回踱步,“咚咚”响个没完。
恰逢屋外家仆前来禀告,“前往蒋家的车马已备好了。”沉恪终于停下笔,无言抬眸。
骤雨狂风猛烈拍打着纸窗,呼啸着,几乎要把纸窗扯开道口子,祠堂里满座牌匾左右摇晃碰撞发出诡异的“喀喇”声。
沉固安远身体瘫软,倚靠在柱子上,头同死人般耷拉着,半晌,手指轻动。
眼睛微微睁开,忽闪几下,又闭上,依稀能看个大概,看来是触犯家规,又被关祠堂了。
窗外雨声渐弱,稀稀拉拉落在窗檐。
“喂喂喂...”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耳畔回荡着呼唤,脸颊总感觉被人用手背轻拍着。
沉固安远紧闭的双眼下,眼珠不安来回转动。
“白眉大侠!”
沉固安远双目奋力撑开一丝缝隙,昏暗的烛光下,只隐隐约约看得出,是道人影,意识混沌中,嘶哑开口,“你是谁?”
“没死嘛,我还以为,要给你准备棺材了呢。”
沉固安远眼皮因为疲困频繁而缓慢的上下扫动,原本只有一条褶子的双眼皮也莫名多了两条。
意识零星回笼,“段子殷...你来做什么,又来看我的笑话?”
“哈~这会儿不喊段公子了?”段子殷余光瞥见沉固安远接近糜烂的左手,眼底蓦然多了几分阴鸷,“说你蠢你还真蠢?打你不知道跑么?”
沉固安远眉间凝着化不开的愁绪,忍着疼痛,将手往后一抽,“说的倒轻巧,与你无关,少来掺和,只会越添越乱。”
段子殷唇边扯起一抹嘲讽,起身嗤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不过是些吃人的破规矩。”
转眼已经行至行牌匾前,随手抄起不知是谁的牌匾,“我来帮帮你~砸了这地儿,图个干净~”
沉固安远顾不上手上的伤,双腿发力,猛扑上前。
段子殷竟然被推得趔趄了几步。
低眉一看,血掌印穿透过披帛,印在衣服上。
“你疯了!”沉固安远死死将沾着血渍的牌匾护在怀里。
段子殷恶狠狠的瞪回去,显然比沉固安远还要气愤,“你才是疯了!竟然把这死物看得比人还重要?”
沉固安远只觉好笑,字字珠玑,“你懂什么?仗着有个好爹,事事替你擦屁股,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若没了那尊大佛,能比我强到哪去?”
这话夹枪带棒,连沉固安远自己也没发觉,这话既羡慕其随心所欲,又嫉妒其背后的家族势力。
“好”段子殷连说了几个“好”。
好心帮你,还不识趣?
眼底尽是森寒,倒退几步,翻身上房梁。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好了!”
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人前脚走,沉固安远后脚就跌坐在了地上。
诶...这下沉固安远才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太过口不择言,虽说事实如此,未免太过伤人。
退一万步来说,此事本与他无关,也是好意关切,又不清楚沉家状况,无知者无罪,迁于他实属过分。
长叹口气,后悔也无益,只怕二人从此殊途陌路。
门口叩叩两声,传来家仆的问候,“小少爷,您省些力气别动怒,我们也是没办法,奉命行事,不准您出去。”
沉固安远知道这无非是大哥的主意,随口应了两句,又有些后怕,幸好雨声掩盖了两人的声色,这才让家仆认为是沉固安远在发泄。
屈着腰,用袖口将牌匾擦了个干净,又归回了原位。
这下,诺大的祠堂,除了沉固安远,再无半分人气。
刚刚还有人的...只是被他自己逼走了...
想到这,沉固安远愈加后悔了。
隐秘的绝望同冷风织成细密的网,笼罩在沉固安远心头,他收拢了双臂,视线逐渐迷糊。
好冷,好疼,好困。
头一栽,身体倾斜,意想中冷寂并未到来。
倒像是跌入了温暖的怀抱。
不过,沉固安远太困了,顾不得这些,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