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公主》by云胡不喜

3、第二章

　　自那日后，长孙臻便不再时常甩掉宫人玩失踪，这令太后和慈颐宫上下皆舒了口气。而太子如往常一般逗弄她时，也能勉强给个眼神或者一字半语的，这令年纪小小的太子大感老怀宽慰，欣喜终于不再被无视。
　　元和十八年冬，各地王侯与官员皆奉旨进京。其中就有几百年屹立不倒的朁缨世家谢氏，太后外戚，江南二十四郡之主。
　　谢氏这一代的族长乃是当今太后的嫡亲弟弟谢雍，先帝亲封一等护国公，赐号礼，世称礼国公。其嫡长子谢荐堪称谢氏近百年来最优秀的子孙，十四岁之龄就率军大败南疆叛军，平定西南！先帝大喜，封其为大将军，谢氏一门的荣光似乎达到了巅峰。而谢氏一门在谢荐的双胞妹妹谢苋被元和帝封为皇后之后，便坚决请旨致仕，在先皇后薨逝之际也未回来。但这不等于元和帝就会放松对谢氏一门的防备，更何况还有不得不封的太子在。
　　元和帝并非当今谢太后亲生，乃是出身寒门清贵的苏美人所出。其生母位份低下，早已亡故，甫一出生便被先帝送予太后抱养，太后一生无子无女，待元和帝犹如亲生，元和帝亦侍太后至孝，只除了纳娶新皇后这事。太后已经九年不见今上，慈颐宫似乎成了皇宫独有的存在。
　　谢氏一族的到来，昭示着封闭已久的慈颐宫即将向这座皇宫敞开，这令新皇后惴惴不安，如梗在喉。
　　九年了，元和帝依然深刻记得自己待如亲母的谢太后历历的怒斥声，但元和帝不悔，这一生都为国为社稷为子嗣，仅有娴儿和宝儿是自己沉闷刻板的生命中唯一的亮光，即使这造成了发妻的早逝，朕依然披荆斩棘亦要达成所愿！
　　大年初一百官宴，元和帝与姚皇后同坐于龙椅之上，中间坐着他们唯一的女儿，千娇万宠的宝如长公主—长孙姣娇。这位公主年方九岁，相貌类似其母，自有一番娇艳动人之处，长年深受元和帝所爱，太子也比不上她在宫中的地位。故而，实在是骄纵成性，自视甚高，以为世上无有不喜不惧她之人。
　　歌舞方毕，此次前来的谢荐便趋向前给元和帝行了大礼。方问道：“臣已见过太子殿下，臣之妹福薄早去，却不知其性命换来的嫡长公主殿下何在？”一语即毕，满座俱惊。
　　在场众人皆心知肚明，时隔九年后，名满天下的谢氏为先皇后和真正的嫡长公主来讨个说法了。当年谢氏避退江南，谢太后孤掌难鸣，才有了今天这局面。先皇后谢苋乃谢荐双胞妹妹，两人相貌极为相似，未见过先皇后的官员由谢荐亦可推断出谢皇后容貌之盛，姚皇后便望尘莫及，且谢皇后出身百年世家，通身气度更是现任姚皇后无可与之相提并论的。
　　已经有人在私下嘀咕，今上的五官感知了。
　　元和帝眼神一黯，想到先皇后的一颦一笑，少年夫妻，登基前便随侍左右，丝毫没有谢氏女子的不好相与，温顺贤德母仪天下这八个字是当之无愧的。
　　想至此，便向心腹陈公公道，“你去慈颐宫请大公主前来赴宴。”元和帝从未见过这个大女儿，曾亲自去请，谢太后不肯相见更没让他见过这个他并没放在心上的长女，但元和帝心中不是没有好奇的。况慈颐宫已开，谢氏今日亦在，岂有不见之理？
　　不到半刻，便听到有宫人大声传到，“大公主到!”
　　元和帝疑惑的看下小跑过来的陈公公，“奴婢在路上遇到的大公主，手持先皇后私印，看公主的样子是打算往这边来。”先皇后故去后，虽凤印收回，私印却被太后收走。即使不认识大公主，也可由此知道其身份。
　　元和帝正打算再问，就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名玄衣女童往这边行来，众人眼前一窒，原来这便是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公主？
　　只见这位血脉尊贵的公主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戴白玉冠，身穿一件玄色曲裾深衣，腰上也只用同色腰带束上，显然迥异于众人，却又奇异的与她十分贴合，让人觉得就该如此。
　　这位公主尚且年幼，观之容颜却甚美，远看和国舅谢荐十分相似。更难得的是那行云流水的步伐和随意表现出来的气度，已端得起龙章凤姿。
　　进来后再观其容貌，却叫人凛然一顿，不敢直视。那双凤眼显然出自于皇家，尊贵无比。而其容貌更胜于其母舅，比先皇后之华美光艳亦更胜一筹，让人不敢亵渎，只觉这小小女童，气势却让人不敢心存不敬。
　　而姚后母女心里更是十分复杂，定定的看着这位出身尊贵，从未谋面的先皇后之女。
　　长孙臻进来后，便随意的往元和帝一拜，姿势古怪却说不出的古朴优雅，让人无从挑剔。而后不等元和帝赐座便坐于太子身旁，正襟危坐，令百官无端端的跟着调正了身姿。
　　元和帝眼神一紧，而谢荐却是已抑制不住的激动。谢氏嫡脉这一代的小女儿容貌明显趋于谢氏特征，与元和帝并不太相似，不像太子肖似其父，让自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臻儿，来拜见你母后与嫡妹。”元和帝威严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想是元和帝见不得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被原配所出之女怠慢。长孙臻心里嘲讽道，可惜自己不是你那失母且不被父亲记挂的孤苦小女儿，否则还真得被你吓住。
　　于是她头也不抬，直接回道：“母后早已魂归极乐天，且母后只出了太子兄长与本宫。更况这位新皇后先奔后娶，其女先出世后进宫，实乃私生。故绝不敢错认以令父母二族与祖宗蒙羞。”众目睽睽之下，已有人捂住嘴不敢惊呼出声。这位殿下实在胆色过人，竟戳中当今帝后最令人忌讳的事实。
　　姚后母女闻言对视一眼，皆低泣出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元和帝陡的站起来掀翻了龙案，往日俊美威严的脸上一片铁青，所有人皆跪倒在地。当然，除了太子兄妹。
　　一代帝王的尊严在众目睽睽下成了笑话，百官皆后悔不已不该前来。
　　“皇上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谁这么大胆惹怒皇儿啊？”九年不见的谢太后在慈颐宫众人簇拥下缓缓前来，声音中气十足，怎么也不像元和帝早些时候去请时说的病中不便前来。
　　见皇祖母前来，太子收回了护在她身前的手臂，她朝太子看了一眼，安慰下的按了下太子的肩膀。旁边的谢国舅看在眼里，想到了早逝的妹妹，心中一酸。
　　元和帝后携百官又拜见谢太后，而宝如长公主特地盈盈上前行礼，谢太后也只一视同仁般的对待，而后坐在了元和帝让出的主位上。
　　谢太后望了一眼她和太子，太子和她走上前，向谢太后行礼后站在一旁，谢太后却一把将她抱住，爱怜道，“是不是你惹你父皇生气了？”
　　复又转向元和帝道，“皇上，太子是养在你身边的，品性如何你再明白不过。而臻儿呢，哀家怜她幼小孤弱，小时便从不敢大声说她一字，今日她是过于顽劣了些，可也没有什么大错，况她还小呢。”元和帝没有分辨，只能应是。他身后的姚后和宝如公主却面色发白，隐忍难耐，而宝如公主更是暗地里狠狠捏紧了拳头，今日之耻，长孙臻我会让你百倍偿还！
　　太子却想，亲爱的小皇妹幼小时没错，孤弱却是没有的事。皇祖母做戏越来越过了，复又想到一事，心中十分不舍，低下头去贪恋的看着皇祖母怀里的皇妹。
　　谢荐此时终于找到机会上前，口中直称道，“侄臣拜见太后娘娘。侄臣有一事相求，望太后与陛下恩准。”尊严受损的元和帝终于可以揭过此事了，便问道，“卿有何事？此乃年宴。”提醒着谢荐这小舅子别趁太后在提出过分要求。
　　“臣父母年岁已高，近来病痛缠身。实乃无法长途跋涉，却又心挂嫡长公主，从未见过一面。特请太后和陛下能够恩准嫡长公主前往江南郡一见，望太后和陛下成全！”一语毕后，谢荐与其带来的部下将领皆跪于地。“求陛下恩准！”将领们的声音穿透人心，看来礼国公和老夫人的情况也确实不容乐观？
　　国舅谢荐口口声声称的都是嫡长公主！在场众人都很清楚，虽然谢荐早已辞去大将军王官职，但他背后的谢氏和谢家军实在让人不敢小觑。更何况谢氏原本就是文武并存的大世族，朝中不少大臣都是谢氏族人或者族亲。
　　元和帝挥挥手，赐起后，便看向太后。太后似乎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弟媳的病情，也微微红了眼眶，刚准备开口，却一惊，只见一向倔强的孙女长孙臻直跪于地，大声道，“孙女多年来未承欢外祖膝下，却给母后带来薨逝，实乃不孝。又从未承欢于生父膝下，亦为不孝。故不敢再称姓长孙，今在此恳求皇祖母除去孙女长孙姓氏，孙女愿改姓谢，以慰母后在天之灵，亦愿从此承欢外祖膝下，为母后尽孝。”
　　太子心中顿时一片荒凉，来了，从此这偌大的皇宫就只剩自己一人了。元和帝却是满脸复杂神色，在场各人亦是胆战心惊，自古从未有过皇女自愿请出皇室宗族改姓之事，实乃亘古奇闻。如果他们此刻知道这位大公主殿下也只是一时兴起，只为终于有机会可以改掉这个憋屈的长孙姓，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而各位官员观这位公主的神色，似乎改掉天下至尊至贵的长孙姓氏是万幸之事，还是谢姓就比皇家长孙姓都要来得尊贵？
　　元和帝登基十八年以来提升的寒门官员们皆愤愤，却又无话可说，人家是拿孝道来说事，且又事涉先皇后，为敬死者，谁也没法开口说什么。
　　况且私下里谁都知道当年先皇后是在临产之际被这位姚后活活气死的，风水轮流转，欠债是需还的。
　　世族出身的官员们心中却也有思量，佩服这位嫡长公主的傲骨和气势。今上一直打压世族，而天下第一世族谢家都避居江南二十四郡，今上积威已久，也就只有眼前这位敢于挑衅拂逆了。
　　而后不久，元和帝封先皇后所出之嫡长女为长公主，赐号冠以母姓—谢，并赐先皇后所居之坤宁宫为其寝殿，看似尊宠至甚，也到底没让她改姓谢。
　　时隔多年后，早已不被人提起的先皇后谢苋复又被世人记起。京城中人尤记得当年帝后大典，那雍容尊贵，母仪天下的风采。
　　至此，世人皆知有先皇后嫡出之长公主长孙臻，天下皆以谢长公主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