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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现代)柳城往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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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一点,仇国光带着人踏上了燕宫二楼。走廊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他带着燕宫的守卫,再一次把附近的山林搜索了一遍。今夜真是不顺,先是在城北并没有找到欧阳青,那里只有一个容貌与欧阳青类似的工厂女工。那女人说是有一个刀疤脸雇了她。不用说,刀疤脸正是今晚夜闯燕宫的人。既然刀疤脸与欧阳青是一伙儿的,那么今晚他一定是来寻找欧阳青的小儿子唐天鹏的。
庄影说这人进了唐天蕊的房间。你应该看看她的模样,真是……,庄影说这些话时,双眼色迷迷地放着光,他倒不担心医院里胡姾的死活。但他提到了王政,让仇国光有些不舒服。仇国光倒不是嫉妒王政救下了唐天蕊――保护唐天蕊本来就是王政的首要职责,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妥。以王政的身手,刀疤脸想要从唐天蕊的房中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王政是什么人?那可是圈里出了名的狠角色。仇国光还在读中学时,就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王政的名字,那时候王政已经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说一不二,就连仇元景这些老人家和他说话也要客气三分。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的王政做事稳重,甚至到了谨小慎微的地步。直到仇国光进了刑警队时,王政还是圈子里的头面人物。仇国光花了六年的功夫才追上了王政,中间没有少受王政的打压。仇国光对王政的行事方式很不以为然,他坚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你要是在圈里露出丁点软弱的模样,就会有许多人想要把你踩在脚下。
进入二楼东厢,每个人的声音都有意地放轻,唐天蕊今夜受了惊吓,已经睡下了。仇国光带着人检查每一个房间,确认房间内没有隐患。他隐约听庄影提及一楼书房里丢了一样东西,书房里除了些风雅的字画古董,虽然值不少钱,但却不值得一个明理的人冒险进入燕宫。走到唐天蕊房外时,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过去常常听见那房间里传出的哀哀的哭声和男人粗重的喘息声,那些声音撩拨起他对唐天蕊藏在薄纱下的美妙身躯产生无限的瑕想。他一时间□□中烧,但又知道觊觎唐天蕊美色是必死无疑,便又打消那些被欲望折磨的念头,悻悻地带人下了楼。
在一楼走廊里他遇见了王政,王政正准备回家休息。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但还不失从容。仇国光突然想起了万菲。晚上十点时,仇国光派人用密封的公文包把照片和记忆卡送到了万菲那里。他在电话里向万菲保证,所有的东西都在里面,而且绝对没有第二份。至于小陈嘛,仇国光让她不用担心,小陈已经回老家了。老家,也算是个巧妙的比喻吧。他突然笑了笑,照片和记忆卡他全都复制了一份,有机会他一定把这些东西拿给王政看,王政的脸会不会和头上的帽子一样绿呢?
北山基督教福音堂建在倦女峰一处僻静的山间平地上,它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清咸丰年间,那时这里不过是几间破旧的小平房。后来清廷解除了对基督教在中国传教的限制,小平房渐渐变成了漂亮气派的木制哥特式建筑。“破四旧”时它幸运地保存了下来,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时,这里成了容川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它被漆成白色的外墙既古朴又典雅,在一片绿树环绕中极有异国的风情。
孙神父在北山福音堂生活了大半辈子,他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睡眠大不如从前,他常常在半夜醒来,却难以再度入睡。每当这时,他会取出放在枕边的《圣经》读上一会儿,让有些烦乱的心慢慢平静。
他是在半年前看到那个人,那人总是在新月或是满月的日子来到福音堂前的那片空地,时间也总在半夜到凌晨。也许他很早就来过这里,只是自己并没有发现,孙神父常常这么想。那人就站在教堂的大门前,看着门上的十字架,他身后停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孙神父从车牌上知道那是一辆警车。孙神父猜测,这个人也许是个警方要员。当然,如果他常常关心《容川警情》这个节目,他会认出这个男人。
孙神父总是在想,那个人为什么总会在半夜来到教堂前,孤零零地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也许会选择一种信仰,大多是在初一、十五去佛家的寺院烧几柱高香,求个平安富贵或是官运亨通,但是教堂,似乎并不在他们的选择范围内。但那个人,他就站在教堂外,直到清晨才会离去,他从来没有试着走进教堂,至少在孙神父的记忆中没有。
满月的光芒照到孙神父床边的那本《圣经》上,孙神父又一次醒了过来,他有一种感觉,那个人就站在那边空地上,身后停着那辆挂着警用车牌的黑色越野车。于是他站了起来,走到窗旁,听到呜呜的山风,看见那个冷清的身影。
王政听说魔鬼不能进入基督的殿堂,他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如果他走过面前的那道门,他能不能在其中找到平静的归宿,逃出被诅咒的命运。他一直怀着这样的疑惑,在每一次食人宴后来到这片空地,看着那幢白色的建筑和那门上的十字架。那扇门紧闭着,似乎永远不会向他敞开。
门却开了,走出一位身穿黑色法袍的老人。
“进来吧,孩子。”孙神父说道,眼前这个苍白的男人仿佛就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王政摇了摇头,说:“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主的殿堂能容纳一切罪人,进来吧。”
王政有些迟疑,但仍然随着孙神父走进了教堂。
“和我一起祈祷吧。”孙神父说道,拉着他跪在受难的耶稣的脚下,然后他便念起了祷词。
王政记不得那段祷词的内容,但他听见“赦免”,听到了“罪”,于是他突然掩面哭了:“是我的错,我可以救她的,我本可以救他们的!但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孙神父把手放在王政的肩头,听着这个男人低声忏悔,这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最深处,被地狱之火炙烤着,被深深地痛苦所浸泡,让听者震惊、恐惧,然后生处无限的悲伤。王政走后,孙神父仍然长时间地坐在教堂的长椅上,直到晨光透过五彩的玻璃洒下,他才发觉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他跪了下来,低声的祈祷:“我们在天上父啊……”
梁妈死的那天晚上,欧阳青看到了刀疤脸,虽然已经过了许多年,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她喃喃地问。
“赵逸然这个名字难道对你一点意义都没有?”刀疤脸坐在黑暗中,声音冰冷,没有感情。
“我……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欧阳青开始哭泣,“我看见她脖子上的雾石项链,我认出她了……”
“是谁杀了她?!”刀疤脸突然爆发,冲了上来,却突然无奈地停在她的面前,举起的拳头停在半空。
欧阳青捂着脸呜呜的哭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不该来这里……这都是你们的错,为什么不让她在暮水寨好好待着……我是为了我的儿子……”
刀疤脸听不下去,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使劲地摇着:“他们为什么要杀死逸然?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想回家。”欧阳青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做梦一样,“但她走不了,她既然来了,就走不了。我想帮她,约她那天在学校见面。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这件事,他们杀了她。她就挂在墙上,就在那儿……”她举起手,指着前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你为什么还活着?”刀疤脸讥讽地说道。
欧阳青茫然地摇了摇头,又说:“我只想救我的儿子。只要我闭嘴,他们就会放过天鹏。其实这一切不是我的错,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害了我们……害了我们……是她害了逸然。”
“那个女人?”
“那天我和逸然就坐在花园里,梁妈去买菜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逸然就坐在我的对面,她长得可真像她啊!”欧阳青和刀疤脸几乎同时叹了口气,他们都想起了那段往事。“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都没有听见。她一定在那里待了很久,就一直倚在那里,看着逸然。我不知道她听见了多少,但她那样子……那个婊子!”欧阳青突然变得恶狠狠,“那个贱货,害了我们全家!”
“她是谁?”刀疤脸问。
“一楼的客厅里有她的照片,就在壁炉上。”欧阳青发作后,又委顿了下来,“她叫唐天蕊,唐晋川和他前妻生的小婊子!”
刀疤脸静静地看了欧阳青好一会儿。欧阳青看起来很怪异:翕薄的嘴唇是那种淡淡的浅粉色――就像是那种小巧玫瑰的颜色,娇嫩欲滴;她的皮肤白皙,但却呈一种半透明的样子,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细细的血管中流动着的血液。她已经年过五十,但在黑夜里,青春仿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