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陆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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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王府
夜已深，而月明当中。
陆小凤敲着杯盏低声浅吟：“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他似醉又似非醉，而眼下他想着叶孤城。
叶孤城同西门吹雪一般，是不世的剑者，两者之间必有一战，因为他看过西门吹雪出剑和接下叶孤城一招天外飞仙，两者相遇，所得到的结局都是悲哀。失去性命，和失去敌手对于人而言都是极为可怕的。
而有时，后者甚至更为凄凉，那是永立巅峰的寂寞。
陆小凤总爱独辟蹊径，他此刻正坐在客房的琉璃瓦顶上，面前摆放的有杯有盏，有酒还有一小碟下酒的蚕豆。王府侍卫知道他是总管的客人，于是便放任过去，陆小凤就这样吹着夜风唱着他的诗，自得其乐。
忽而，他转头道：“城主也有吹夜风的雅兴？”
他身后，一人站立，白衣如雪，双目如寒星一般。在不久前，他还给陆小凤带来前所未有的森冷寒意，而现在杀气内敛，他犹如一把未出之剑。
叶孤城道：“这不就是你的目的？”
陆小凤笑道：“打扰到城主休憩真是对不住。”
叶孤城皱眉，他知晓陆小凤之举动是刻意而为，却不知道陆小凤此举目的。
陆小凤道：“你同西门吹雪必有一战？”
叶孤城道：“是。”
陆小凤叹气：“你们说不定更适合成为朋友。”
叶孤城道：“我不需要朋友。”
他站在陆小凤身后，陆小凤需仰头望他，陆小凤眼中，他的人比他的剑更冰冷锐利，他是如此的骄傲，以至于他卓然而立，似同周遭格格不入。
陆小凤道：“是人，就需要朋友。”
叶孤城道：“我只需要对手。”
他已忍受没有朋友的寂寞多年，对他而言，最深沉的寂寞是天下无敌。证剑之路，若是有了感情的羁绊，他又如何挥出那种孤高绝世的剑招。
陆小凤摇头，纵然先前只有过浅谈，但他了解叶孤城正如他了解西门吹雪一样。西门吹雪只听进他想听之话，叶孤城自然如此。
陆小凤道：“你和他的决斗留下的只有遗憾。”
叶孤城道：“这是我同他的抉择。”
陆小凤饮尽杯中酒，叹气道：“你和他是同一种人。”
叶孤城不答。
陆小凤早在做这些之前就预知了自己的失败，又有什么能打动他们呢？
夜风吹起叶孤城的衣袂，衣袂翻飞，恍然若仙，陆小凤将这些尽收眼中，人痴了。
他本就是个容易动心的人。
叶孤城道：“看什么？”
陆小凤道：“看你。”
叶孤城道：“哦？”
陆小凤道：“你和他终究有些不同，他如雪，你如仙。”
西门吹雪是极寒之地的雪，似雪也是冰，冷硬的胜过岩石的冰。而叶孤城是仙，遗世独立，孤高绝尘。
叶孤城道：“每个人皆是独一无二。”
也正是一切皆是独一无二，所以他同西门吹雪终需一场胜负，来决定谁是尘世间代表剑的一人。
夜更深了，乌云闭月，夜风也更冷了。
陆小凤起身，道：“夜更深沉了。”
叶孤城道：“是。”
陆小凤道：“晚安。”
他望着叶孤城，眼神炽烈，像个小伙子一样，虽然他早已度过了那个年纪，但陆小凤最打动人的地方正是他始终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一样的活力神气。最富含生命力的，就是最美的。
叶孤城避开了陆小凤的视线，他不适应这样的眼神，或者该说长久的剑法悟修，他已经忘了该如何应对这种事情。
叶孤城没有说话，像他来时那样离开了，悄无声息，仿佛飞仙又回到他的琼楼玉宇中。
＝＝＝＝＝＝＝＝＝陆小凤之决战前后剧情开始＝＝＝＝＝＝＝＝＝＝＝＝＝＝＝＝＝＝
九月十三，北平城
自同叶孤城分别的那个夜里，已过去许多时日，事情发生很多。他的红颜知己薛冰死了，绣花大盗寻到了，还有，西门吹雪同叶孤城的决战地点换在了这座古城。
虽然不知为何更改了八月十五的紫金之约，但陆小凤还是提前来到了这座古城。他厌恶武林人将这场对决当做赌博盛事，西门吹雪和叶孤城是绝代的剑者，理应享受最高的尊荣，他们的死不应只给这些人带来一方的暴利。
叶孤城中毒，这个消息于他如晴天霹雳。决战不远，而叶孤城中了唐门的毒，也许那一场对决将会比预期的要容易结束，西门吹雪无事，但陆小凤的心仍是沉的，因为他知道一人将死，带着毒伤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绝不是叶孤城最初的希望。
西门吹雪想必同样不希望。
带着这样的心思，陆小凤来不及救援李燕北，而来到春华楼，他看到踏花而来的叶孤城。叶孤城一袭轻而柔软的白袍，头饰檀木珠冠，他骄傲如君王巡视疆野，然后他如寒星样的眼眸落在陆小凤的身上，陆小凤在这样的注视下，笑了。
叶孤城道：“你也来了。”
陆小凤道：“我也来了！”
叶孤城道：“我知道你会来。”
谁都能不来，但陆小凤不能，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
陆小凤笑了，他很高兴叶孤城能如他了解叶孤城一般了解他。
叶孤城问：“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道：“我不是西门吹雪。”除了西门吹雪自己，谁又知道他的行踪，即使他朋友不多，而陆小凤一定在其中。
叶孤城道：“幸好你不是。”
陆小凤却笑了：“当初你并未再进。”
叶孤城道：“我相信你可以。”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还有一人能用手接下他的剑，那么那人一定是陆小凤。既然接下了最气势如虹的第一剑，那么其后的自然也是可以。
叶孤城据说从未夸奖人，更不会夸奖一个人两次。
他踏花而去，一如踏花而来，离去时，他仍然可以感觉到背后炙热的视线，那视线仿佛可以烧融他外表的骄傲坚冰，直入他正跳动的心。
叶孤城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视线，他可以接下最凶悍的杀招，可以将唐门的毒砂视若尘埃，更可以将生命奉献给剑道。但他，却接不下这视线。
飞仙已去，春华空留余香。
＝＝＝＝＝＝＝＝孤男寡男很给力＝＝＝＝＝＝＝＝＝＝＝＝＝＝＝＝＝＝
当一个不爱花，不爱女人的男人用七八个少女以鲜花铺路时，说明了什么？
木道人说，那人疯了。
陆小凤当然不会认为叶孤城疯了，于是他随着胜通带着的裹伤布来到了荒庙。
庙是破败的，因为不久前的雨，犹带潮湿。陆小凤奔向叶孤城所处的地方，夹带风声。
叶孤城是个绝代的剑手，所以当陆小凤来到窗前时，他的手已握在剑上，他动作依然机敏，让人毫不怀疑，也许下一刻就是天外飞仙。
透过破败的窗子，陆小凤看到空旷破败的屋内，一盏孤灯昏暗映照着一床，一桌，一凳。摆设在墙上拖曳着巨大的影子，影子边是集结的蛛网，凄凉寂寞。而叶孤城，斜卧在木板床上
陆小凤道：“用不着拔剑。”
叶孤城渐渐松开了他的剑，他问：“陆小凤？”
然后他打开了门，在陆小凤面前的他，虽憔悴，但依然骄傲。
陆小凤道：“想不到我会来？”
叶孤城道：“你本不该来。”
陆小凤笑道：“但你知道我会来。”
他随着叶孤城进入室内，看到了桌上的清水和床上洁白的布，他的目光放在叶孤城遮掩好的衣裳上。
陆小凤道：“我知道了。”
叶孤城变色：“你知道多少？”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正如你知道我一样。”
叶孤城坐回了床上，掀开了衣襟，露出了已然溃烂的伤口，伤口流出了脓，散发出臭味。而他也不再忍耐，他的眉皱了，汗珠顺着鬓角流下。
陆小凤默默无语，端了水，沾湿布巾，擦拭叶孤城的伤口。叶孤城往日的生活是矜贵的，他的剑法已然高超得让人没有机会在他身上留下伤口，除了那处溃烂，布巾下的身子是玉质一样的白皙。
擦拭完伤口，陆小凤替叶孤城换上了新的包扎布，昏暗的灯光下，叶孤城的脸色好像好了些。陆小凤道：“你本不该在决战不久前同唐天仪那种人动手，你也应该知道唐门的暗器，唐门的毒。”
叶孤城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本来的确不愿跟他交手的！”
陆小凤道：“可是你……”
叶孤城打断了他的话，道：“可是他却找上了我，一定要逼我拔剑，他说我……说我乘他不在时调戏了他的妻子。”
陆小凤道：“你当然不会。”
叶孤城冷笑。
这种事情他不愿解释，也无法解释。
夜深，风冷，这里是北方，在这样的荒山，风从破败的窗子灌进，呼呼。叶孤城坐在床上，靠着墙，床又冷又硬，而墙也是薄的，外面的寒仿佛自墙外往内渗透。
叶孤城想起了南海，想起了南海金色的日头，白色踩上去透着热的沙子，心中涌起不舍，他本不是会注意这些的人，但在此刻，他格外思念。
陆小凤看着他出神的神情，问：“在想什么？”
叶孤城道：“南海。”
陆小凤道：“那里很美？”
叶孤城道：“很美。”
陆小凤没去过南海，这时他忽然想去那里，去白云城，和叶孤城一起。
可是，他们不能。
陆小凤道：“如果你死了，我带你回去那里。”
叶孤城深深看了陆小凤，他问：“如果我活着呢？”
陆小凤道：“我是西门吹雪的朋友。”
西门吹雪的朋友就要替西门吹雪收敛尸体，如果活着的人是叶孤城的话。
叶孤城点头，道：“好。”
油尽灯灭，房间内只余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清朗的月光自窗子斜射入内，沁出如水冰凉。夜深且冷，在黑暗中，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叶孤城的右手，指尖的冰凉渐渐消褪，夜似乎并不那么冷了。
陆小凤带着笑意道：“从前你是名动天下，不可一世的白云城主。”
叶孤城僵硬了一下，冷道：“我现在也是。”
陆小凤摇头，道：“你现在是个需要温暖的人。”
叶孤城没有否认，他需要温暖。他中了毒，负了伤，失去了往日的尊贵与光荣，栖身于一间破败的寺庙内，他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驱散那难以忍受的凄凉和冷落，带来温暖心灵的热度。
陆小凤在叶孤城耳边，轻声道：“我陪你。”
叶孤城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骄傲仿佛刻进了骨头里，他不想承认此时的软弱。他的一生本该是孤独的，他将一切奉献给剑，没有朋友，没有伴侣，没有子女，孤独寂寞是他剑途的点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陆小凤的给予是他需要却无法承认的，他无法回应，也不能回应。
他还要挥出那寂寞孤寒，凌驾尘世的飞仙一剑。
叶孤城早已觉得十分疲惫，恶劣的环境，疼痛溃烂的伤口都打击着他的精神意志，在温暖的气息间，他沉沉睡去。
而陆小凤则无眠，他在几桩离奇的杀人事件之后，隐约觉得有阴谋蛰伏，主谋者将借两位绝代剑者的决斗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陆小凤没想到这里，心中就有一股难言的冲动，在这场决斗中，他是注定伤心的人，无论胜者为谁，他都要失去一个重要的人。
陆小凤静静的等待黎明的到来，他要去找西门吹雪，眼下只有西门吹雪才能解决叶孤城的毒患。
＝＝＝＝＝＝＝＝紫禁之巅什么的＝＝＝＝＝＝＝＝＝＝＝＝＝＝＝＝＝＝＝＝＝
阴谋的确存在，只是当真相大白之时，叶孤城也是主谋之一。
最让人扼腕的是飞仙染尘，叶孤城虽然孤高傲世，但他的白云城终究需要维持，叶氏一族欠下的人情也终须要还，于是他成为了南王布局中最重要一环。人不扰红尘，红尘自扰人，纵然避居南海如何？纵然独钟剑术如何？这世间终究有无暇无垢的剑招也无法解决的事情。
剑手对决，最忌心乱，叶孤城不诚于剑，当阴谋败露之时，其心已乱。西门吹雪并不是趁人之危之人，于是他让叶孤城心静。
四周寂然，叶孤城轻声叹息：“你还是来了。”
陆小凤道：“是，我来了。”
因为这里有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他是注定来此地背负伤心的人，无论如何，他都要带走一具尸体。
太和殿的琉璃瓦滑溜的踩不住，陆小凤坐在琉璃瓦上，望着叶孤城，他笑了：“还记得那日所说的话吗？”
叶孤城点头，他也露出了笑容，他始终带着冰冷的脸上，在这抹笑容下，仿佛春风轻掠过湖面的一点涟漪，显露出温暖柔软。
心渐渐平静，既然早已对死亡心有觉悟，又有何惧哉？
陆小凤望着他的笑，心中涌起不舍，他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一个人在必死之局仍能露出这样的笑，是无畏？是洒脱？陆小凤想问，而叶孤城却在此刻转身，夜风鼓动他的白袍，像飞仙一般欲乘风而去。
叶孤城背对着陆小凤，除了西门吹雪，谁也不知道他是何表情？而西门吹雪望着他的敌人，让他肃然起敬的敌人，像一块来自极地的冰，沉默而冰冷。
叶孤城道：“我去了。”
他提步像西门吹雪走去，却似想起什么一般驻步，叶孤城道：“我除了剑，一无所有……”
陆小凤打断他的话：“对你，我别无所求。”
叶孤城沉默，才道：“痴人。”
他大步流星走向宿命的敌人，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紫禁之巅，剑气森然，双方俱出一剑。剑光划破长空，月光为之一黯，西来之剑，如风如云如雾如月，无暇无垢至臻至美。
陆小凤此时却仍不住捂住双眼，眼中涩然。
西门吹雪抱起叶孤城的尸体，由胸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两人身上的白衣，恍惚间，众人已分不清哪个是西门吹雪，哪个是叶孤城。死者失去性命，生者失去对手，今后还有谁能让西门吹雪热血提剑？身死与心死，众人已无能评价西门吹雪胜出的幸与不幸。
西门吹雪心冷，剑更冷。
他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陆小凤，神情冰冷，他问：“你要拦我？”
陆小凤点头，道：“我答应过他。”
说话间，是张弓满弦之声，是银甲铿然之声，叶孤城是重犯，纵死亦不能弥其罪愆。让其决斗已是极限，此刻再也不能姑息江湖豪客肆意妄为之行。
两人四目一触，场中气氛冷凝，竟是新一场的对峙。
西门吹雪道：“要战？”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西门吹雪怀中的叶孤城。
西门吹雪目光更冷。
众人聚精会神注意场中，陆小凤接下过叶孤城的天外飞仙，那么西门吹雪的剑呢？
乌云掩月，万籁俱寂，只余下众人清浅的呼吸，就在气氛达到最高之际，陆小凤身动，大红的披风如一张大网飞向西门吹雪，披风夹带劲力，爆发出破风尖啸。陆小凤招发身动，猛然扑向西门吹雪。
然而当一招过后，众人才惊觉，现场只剩一人。
陆小凤！
陆小凤望着皇城一处，脸上带着奇异的神情，他轻声道：“我会去万梅山庄接他，无论生死。”
他话音甫落，大殿下已有人高呼：“圣旨到！”
皇城的主人发话，无论事件如何演变，叛乱之事尘埃落定。遥远天际，隐现一点白光，昭示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陆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