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与梨花同梦》三十叁天

72、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小懿，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

　　肖思懿错愕地看着肖让，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到来，双眼透露出的神采。一个几年都没有回过家的人，还保留着她住过的房间，不用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可临回家前，林佑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肖思懿心中不安，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哦，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了。”

　　肖让很耐心地回答：“嗯，什么？”

　　肖思懿垂下眼，喝着碗里的汤，“我下个月要结婚了。”说完后，又佯装不经意抬起头看他。

　　果然，肖让眼中神采转瞬即逝，但他仍是平静：“噢，那他对你好吗？”

　　肖思懿不带任何犹豫地回答：“嗯，他对我很好。”

　　肖让抿唇想了一会，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小懿，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幸福，但同时更怕你受到伤害。这几年里，我也曾试图跟你联系……”

　　“我知道，肖让。”肖思懿打断他，“你发的短信我都看见了。”

　　“那你……”肖让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又顿住，半晌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说：“算了。”

　　算了，反正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他发的那些短信多是无关紧要的话或是一些节日祝福，她不回，他也不会再继续发，下一次又是隔很久。其实连肖让自己都不知道要和肖思懿说些什么，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跟她彻底断了联络。

　　肖思懿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因为毫无意义，在她心里早就已经放弃要和肖让在一起的念头了，如今她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肖让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活着。

　　“肖让，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做冲动的决定。”肖思懿安慰说。

　　那段冲动之下失败的婚姻，带给彼此的伤害实在太大了，肖思懿不敢重蹈覆辙，这次答应林佑的求婚也是思量很久。

　　肖让再次沉默，纵使他想再试试，想再继续把她留在身边，可如今肖思懿要结婚了，他不想她为难。那些想挽留的话，悉数咽回肚子里。

　　吃过晚饭，天已经彻底黑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雪，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飘下来，地面上也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肖让说：“你先去屋里待着吧，我去车里帮你拿行李。”

　　肖思懿说：“一块儿去吧，好久没和你散步了。”

　　肖让没反对，两人并肩在风雨连廊里走着。短短一段路，两人都走的很慢，雪也落的很慢，像是被时间困住一般。

　　经过院子的时候，肖思懿突然从连廊里跑出去，雪簌簌地落到肩上，她转身看肖让，眼眶有些发热，“可真美啊～”

　　肖让跟着走过来，摊开手，感受雪花在掌心的冰凉，呼出一团白气，“是啊，苏州已经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雪了。”

　　院子的假山树梢都染成了白色，肖思懿总共在老宅见过三次雪景，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心境，第一次是肖让航校毕业那一年，看见下雪她是雀跃的；第二次是带罗伯特回来那一年，她心有不甘还带着些赌气的成分；而这是第三次，也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肖思懿忽然觉得有些不舍，舍不得老宅，舍不得肖让，她似乎已经开始疯狂的想念他，即使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甚至在想，如果肖让开口挽留，如果他说，小懿，不要结婚了，好不好？那她，也许真的会毫不犹豫答应的。

　　雪越落越大，就着有些惨白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小懿。”肖让喊她的名字。

　　隔着白茫茫的一片，肖思懿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呼吸却紊乱。

　　下一秒，肖让的声音落在耳边，“我们一起拍张照吧？”

　　肖思懿松了口气，说：“好。”

　　“那你在这等会，我很快回来。”说完肖让一溜烟跑开。

　　肖思懿没换地方，依旧站在雪地里，没几分钟肖让就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照相机。

　　他在周围找了一圈，最后把相机架在一处和他们差不多高的假山石上，然后退回到肖思懿身边。两人面对着镜头，努力摆出微笑，肖让设了定时拍摄，在最后几秒倒计时结束前，肖思懿挽上肖让的胳膊。

　　“咔嚓”一声，快门按下，画面定格。

　　身后是飞舞的雪花，肖思懿的脸上是浅浅的微笑，而肖让正转头看向身边人，只露出半张侧脸。两人的头发上沾着雪花，像是一起白了头。

　　在那个虚妄的世界，他们被困于某个冬天，时间不会再向前。

　　这场雪下了很久，一直持续到沈之南葬礼那天，宛若一场盛大的祭奠，祭奠生命的逝去，祭奠死去的过往，祭奠回不去的年华。

　　出殡的队伍迎着纷飞大雪从老宅出发，淹没在无尽的白茫之中。

　　肖让抱着沈之南的黑白照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肖思懿和肖昱跟在他身后。两个大人都没有哭，只有邓昱哭的小脸通红，被西北风一刮更红了。

　　肖思懿只觉得冷，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冷到骨子里的那种。所有人都被时间推着向前走，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一离开，先是肖振邦，然后是许丽珍，向瑶，还有沈之南，如今，他们都只活在回忆了。肖思懿看见了肖让，看见他开始隐隐发白的鬓角陷入沉思。

　　在她眼里，肖让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沙滩边初见时的十六岁少年，可时光荏苒，这一刻肖思懿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已过不惑之年。

　　她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她伸手去掸他肩上的雪珠，恰好此时肖让也回了头，他的眼眶红的厉害，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对视，接着肖让也轻轻替肖思懿掸去发丝上的雪花。

　　葬礼过后，新雪初霁。

　　肖思懿也该回上海了。

　　临别前，肖让说：“我送送你吧。”

　　肖思懿无法拒绝。再一起走一段好了，也许已经是最后一段了。

　　路过池塘的时候，肖思懿说：“结冰了，鱼都冻住了。得破冰换个地方养着。”

　　肖让说：“嗯，我知道。”

　　往前走了一段，肖思懿又说：“树上的雪也要除下来，回头又断了。”

　　肖让还是说：“嗯，我知道。”

　　肖思懿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便索性不说话了，步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就快到门口了。

　　肖让放慢步子，肖思懿也跟着慢下来，两个身影缓缓穿梭，可走得再慢，路总有到头的时候。

　　“就送到这儿吧。”肖思懿说。

　　肖让鼓起勇气问：“婚礼的时间定了吗？”

　　肖思懿说：“还没。”

　　肖让沉默。

　　肖思懿又问：“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吗？”

　　肖让反问：“你想我来吗？”

　　肖思懿想了想，艰难扯出一抹笑容，“还是算了吧。”

　　肖让跟着笑，很淡，鼻间嗯了一声。他有预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可以再挽留她的机会了，他不舍得她再为难，却还想再为她做些什么。

　　天色慢慢暗下来，肖思懿的面容仍清晰可见，肖让看着她，努力记着她的模样。

　　“小懿，不管怎么样，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如果你，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他缓缓地说，语调低沉，像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可是眼中的不舍却怎么也无法掩盖，那与从前的每一次分别都不一样。

　　肖思懿突然一把抱住肖让，将侧脸贴在他胸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有些贪婪地呼吸着。据说相爱的人，可以闻到对方身上独一无二的味道，肖思懿不知道自己还是否爱着肖让，但可以肯定的是，属于他的味道，多少年来都不曾变过。

　　肖让没动，任由她这么抱着。

　　“谢谢你，肖让。”肖思懿声音颤抖，“我得走了。”

　　“嗯。”

　　肖思懿慢慢放开肖让，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快步走进车里，不曾回头。

　　车辆启动，缓缓离开老宅。

　　后视镜里，肖让那抹身影一直留在原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他消失不见，直到泪水模糊了前路。

　　肖思懿回到上海后，就和林佑去领证，不过两人并没有着急办婚礼。

　　几天后，肖思懿的办公桌上多了一个深紫色丝绒盒子，扁扁长长的。

　　“这是什么？”肖思懿问阿雯。

　　阿雯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快递袋子上写着发货地是苏州。”

　　光是听见这两个字，肖思懿的心都忍不住颤抖，她好像意识到什么，拿起盒子，缓缓打开。

　　里面躺着的是一把银色的钥匙，肖思懿一眼就认出，那是属于老宅的。她又想起临别前，肖让说过的话。

　　“除了盒子，没有别的了吗？”肖思懿又问。

　　阿雯说：“没有了。”

　　肖思懿挥了挥手，说：“你出去吧。”

　　阿雯退出办公室后，看着自己的老板在那个上午立在窗边往外看了很久很久，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值得肖思懿看那么久。可是那个背影很久都没动过，竟莫名生出几分凄凉。

　　最后，肖思懿把那把钥匙连同盒子一起锁进办公室的抽屉里。肖让没有带来只言片语，可肖思懿明白，那是他给她最后的退路。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而林佑的家世尚且算得上可以，在这样的婚姻里，自己是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

　　而肖让的这把钥匙，是最后的底气。

　　当时的肖思懿，天真的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伤痛，也以为时间终可以让一切释怀。

　　婚后的第二年，肖思懿生下一名女婴，她替她取名叫林苏，姑苏的苏。

　　那是她年少时的梦，是她成长却又回不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