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野野空里

208、第 208 章

　　又是一天日记，在他行至天黑，余生支起帐篷，打开日记本：
　　——
　　今天跪到一半，膝盖又给我整了幺蛾子，我偷奸耍赖的少跪了两步，又马上补回来了......
　　所以你是不是已经原谅我了？程盼。我很想你，时时刻刻，都很想念你。
　　想到......有时候想到你......我心就好痛。
　　可我的‘有时候’，太多了......
　　小盼，我膝盖好疼啊......我想你给我吹吹，我这要求是不是很不要脸......
　　程盼，我爱你。
　　你再等等我......一定要等等我......
　　他闭上本子，扬了扬酸涩的嘴角，等等，再等一等......

　　跪到衣服拆了两件，余生实在受不住力，打了个电话给老姐准备嚎丧......其实只是想听听活人的声音。
　　感激暂时还有信号，很微弱，但能拨号，还能上网，他很欣慰。
　　电话接通他才知道今天是查成绩的日子，老姐骂了他一顿，他网实在太龟速，于是老姐替他查了成绩。
　　余生听完自己成绩乐的抱住膝盖，值得多跪几米，今日！

　　——
　　程盼你知道我多牛逼吗！我考了将近600！当然......还没到600，但也很不错哦，可以报一个顶好的非一流重本了，我这么聪明，选物理还是数学呢？反正不能选文科，背不动啊......
　　你呢，你考了多少，复读又怎么样，一中教室是不是还很热，跟那年我们补课一样吗？你还在吃西瓜吗......程盼，程盼，程盼。
　　你是不是也在等我......我会很快回去的。
　　你一定要等我。
　　我爱你。
　　我这辈子，只爱你。

　　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余生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一小镇，找了家网吧，跟老姐打了个视频，老姐再次把他骂得半死，说他电话时刻打不通，以为他都忘了......然后平静下来，跟他一块儿研究了一下学校，老姐想他报以前搬家那个城市，或者留在本地。
　　但那怎么可能呢，要去最繁华的地方，做一个简单的有钱人，于是老姐撂了电话，撂之前还说一句：“那跟我商量个屁！”
　　通知一下嘛......
　　余生比着自己的分数，填了个中规中矩的......好大学，选了个物理专业，没办法，聪明。

　　填完后，他点进Q|Q，迟疑了几秒，敲下一行字儿。
　　——我志愿填的一座南方城市，你觉得那儿怎么样？
　　他问完敲下那个城市的地名儿。
　　依旧没回复，他等到天黑，背好包出了网吧门。

　　再往下走彻底没信号了，电话偶尔还是能打的，只是网络......原谅他已经不知道现代化是什么意思了，他只带了块儿“手表”，没人跟他打电话，老姐早不搭理他了。
　　后面的路跪的太太平平，也没个什么怪兽出现，让他找个理由休息一下，他实在太疼了。
　　膝盖肯定坏了……余生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暂时先休息，再跪下去，真的，等不到程盼原谅，他自己就交代在这儿，且干粮也都没了，他扛好包，拖着腿慢慢走到远处一片水滩前，想洗把脸，原始人。
　　水很清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张布满......高原红和全是起黑皮的脸。

　　“今晚还是抹点儿油吧......”余生愣了愣，虽然他并没有油，但......会不会也太夸张了，他的脸......
　　他是不是该买个帽子啊？程盼认不出他怎么办？
　　他放下行李，手捧起水，而下一秒，他眼前忽然“咚”的闪过一个身影，他惊讶的瞪大眼，看着远处一个扑腾的身影，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正在水里哭喊，而岸边儿，他侧过头往上看，岸边儿山崖上不远处有几个大人，都没注意到山下的情况。
　　来不及再多想，余生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其实他已经体力不支了，他甚至能感觉冰冷的湖水侵蚀着他的腿魂，他甚至想着要是程盼在这儿，肯定早下去了，都轮不到他。
　　可程盼哪会游泳，程盼连起个床都嫌累，可程盼还要照顾他，可他一直会游泳，还好他从小就会。

　　他这样想着，他碰到了那小女孩儿裙边儿，那小女孩儿咳得很急，紧紧拽着他，余生好想笑，很想说一句：“再拽牺牲两个。”
　　但他没有精力说话，他一把提起女孩儿用力往岸上带，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明明距离不远，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把小女孩儿带上岸没，他只知道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依然是程盼那张脸，那张温柔的，叫他“余生”的脸。
　　哪怕是幻觉，他这次都不想醒来。

　　再次睁眼的时候，余生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房，他的行李立在边儿上，床边儿有个农妇打扮的女人正在煎药，看到他醒，招呼了一个小女孩儿过来：“小嫩，快快！”
　　那小女孩儿从房间外跑进来，看着他，一下红了眼眶，扑过来抱紧他：“哥哥，你终于醒了。”
　　余生有些不知道状况，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救了这小姑娘，小嫩。
　　小嫩妈妈盛了两碗姜汤走过来递给他们，一人一碗，姜汤下肚余生感觉暖和多了，他想下床，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被上了药。

　　“孩子爸背你回来的，”小嫩妈妈看着他，“你一身瘦的全是骨头，膝盖都磨成那样了，全是血，右膝盖骨头都现出来了......”
　　“啊......谢谢。”余生道了一句谢，低头看着小嫩。
　　小嫩冲他眨眨眼，回头看着妈妈，妈妈对她点点头，小嫩也点点头转过头继续看着他：“哥哥，在我们寨子里养伤吧，好了再走。”
　　“哥哥很赶，”余生摸了摸她的头，“我......”
　　“再赶也等腿好吧，你是来这儿旅游吧，我看到你包里的书和学生证了，”小嫩妈妈说，“刚才泡过水，现在上路也说不定会伤风，这里白夜温差大。”
　　“好。”余生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小嫩爸爸在晚饭时候回来了，他们这个寨子庄户不多，以打猎为生，其余人家不会说普通话，只有小嫩一家会说，他们都是汉人。余生在这儿反倒还是个哑巴。
　　小嫩一家也是猎户，但他们一家吃素，这儿天寒，又为了给小嫩补充营养，鸡蛋这些倒是吃得多，小嫩偶尔也吃肉，但还是和父母一样，基本吃素。
　　为了照顾他，一家人还宰了几顿荤腥，余生问了问为什么吃素，小嫩爸爸只说自己杀孽重，早些年也吃肉，后来年纪大了，不想干这行业，但也没办法，只能不吃，想给孩子多积福。
　　可怜天下父母心，余生想了想在后面几天拒绝了他们的荤腥招待。
　　他也想多积福，无论从哪里开始，积哪里的福。

　　腿伤养了几天，好的差不多，只是跪还有些勉强，毕竟膝盖皮肉被磨没了......他们留他在这儿多待两天，看看寨子里每年举办一次的活动。
　　余生挺好奇的，顺便养养伤。
　　活动那天他才知道，原来是一年一度的“情人节”，自己走这么久了吗......都到七夕了。
　　寨子里所有有对象的青年都跳起了舞，没对象的干站在那。
　　小嫩还太小，只能气鼓鼓看着别人“约会”，余生注意到寨子里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只是有点儿黑的姑娘，黑也没他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黑成什么样了......

　　那姑娘没对象，跟其他人站在圈子外看着别人跳舞，小嫩拉着他的手：“哥哥，这是我们寨子里最好看的阿佳，阿佳就是姐姐的意思，这姐姐眼光可高了，我觉得天下只有哥哥你配得上她。”
　　余生闻言再次望过去，那阿佳......姐姐已经盯住了他，冲他勾嘴笑了笑。
　　小嫩拉着他慢慢走过去：“阿佳，这是余生哥哥，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好看！”
　　余生看着那姑娘点了点头，侧过身准备先走，那姑娘喊住他：“余......生......我们一起......跳个舞吧。”
　　很奇怪的普通话，但也挺可爱，余生回过头，轻轻摇了摇头：“我腿伤了。”
　　那姑娘还想再说，余生看着她：“我已经有爱人了，他在家里等我，等我回去。”
　　娶他，嫁他，爱他。

　　这场“相亲”闹剧到此收了场，小嫩跟他离开后，一直缠着他问他爱人的事，余生笑着都回答：“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也很好看，嘴......有时候挺贱的，他很爱我，跟我爱他一样爱我。”
　　“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玩，你还受了伤？”小嫩问。
　　“因为，”余生回答，“因为他生病了，他瘦了很多，我想给他祈福，我想他病快好。”
　　“她病一定会好起来的，”小嫩看着他，“因为哥哥如此爱她！”
　　“是啊，我如此爱他，”余生轻声应着，“我的男孩儿。”
　　“男孩儿？”小嫩一脸疑惑的望着他。
　　余生摸了摸小嫩脑袋顶儿：“我的爱人。”
　　小嫩还是不懂，他也没再解释了。

　　“哥哥！”没过一会儿，小嫩突然兴奋起来，“开始洗恶了！”
　　“洗恶？”余生愣了，小嫩拉着他跑过去，跑到一处大潭子前，寨子里的人也已经过来了。
　　刚刚那些情侣们，现在正在池子里洗脸，洗手......
　　他皱着眉：“洗恶是什么？”
　　小嫩摇头：“我也不知道，哎！我阿爹在那，我问问他！”

　　据小嫩爹的描述，洗恶是洗尽自己前半生的恶果，后半生把自己完完整整，干干净净交给与自己真心相爱的人，互不欺瞒，永不背叛。
　　“本来习俗是要泡的，”小嫩爹叹口气，“只是这几年这潭子不知怎么变得极寒无比，寻常人下去不死也要冻傻半个脑袋，只好改成洗手，洗脸，只是可惜了传统，据理说，下过池的人，哪怕恶贯满盈，也能与自己爱人有一个好结果......哎哎！你去哪？”

　　身后传来小嫩爹的惊呼，余生跳下潭子，在周围错愕的眼神里慢慢朝池中央走去。
　　电影场景啊，给他个特写，让他干干净净。

　　没说错，冷，刺进骨头里的冷，水淹到大腿的时候，余生感觉自己耳朵已经开始有些听不清，周围人开始狂喊，也有人来拉他，都很快被冻了回去，他继续走，越走五识越模糊，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热气，瞧，其实也不冷，瞧，这次他干净了，他的罪，恶，还有那只他牵过别人的手，他牵过......别人的手。
　　他脱掉外套扔掉，身体逐渐温暖，他把自己泡进池子里，恍惚间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说话，却只哈出一口凉气，他这次真的看到了程盼，程盼在朝他笑，只朝着他笑。
　　他没忍住扬起一个微笑。
　　程盼......余生看着他，我现在死过去，能不能回到你身边。

　　后半夜余生是在迷迷糊糊中度过的，他恍惚听到了小嫩母亲的哭喊，和小嫩父亲的叹息，还有小嫩不停不停的：“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以及一个陌生人的：“唉，醒了也得截肢，冻坏了。”
　　截肢么，截谁的肢，他还没跪到尽头，他还没求得原谅，他要这双腿。
　　再就是密密麻麻的蒸汽，余生只感到热，自己像被放在蒸笼里的包子一样，热。
　　“好热......”他小声哭了出来，“程盼，程盼，我好热......妈妈，妈妈，小盼不原谅我，爸......爸，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