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疑云丛生 ...
-
被乔清然折磨了一夜之后,□□仍是没有交待出背后的那几个人来,隔日再见他早是被打的遍体鳞伤。
乔清然也是一夜未睡,双目泛满血丝,下巴上胡茬犹在,应是打得倦了。鞭子颓然垂在他脚边,甩在地上的血迹已干,黑漆漆的黏在地上,而□□脚边的血迹则洇成一小滩,颜色仍旧新鲜。
“看来你是真的顽强不屈,啧啧,如斯可歌可泣,你可是还想着身后流芳百世万代歌颂?”
晏柏安这一日换了套樱色长袍,人如晃日,正衔笑瞧着□□惨状轻声道:“真是有趣的很,我很好奇,倒要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去。”
说罢朝蒋筎道:“刘大人这铮铮铁骨忠心报国实为可嘉,刚巧这朝堂上下就缺了这一股子正气,不如明日就赠议事厅门前几盏新灯笼,挂在门口普照来往众臣,也让满朝文武百官都跟着借光沾沾这骨气,日后好生学着做人。”
蒋筎懂得晏柏安意思,应过退下,我侧头看晏柏安,只见他眉目含情,倒是心情极好的。
我亦知晓晏柏安打算,却觉得似乎太过残忍,遂开了口,想劝:“侯爷……”
我唤他,他扬手止住我下文,明明是弯眉软目,却在扫过□□身后的其余几人时候,泛出一抹嗜血冷意,极近残忍:“如是说,灯笼上是画梅好还是画菊好?”
见我不答,他又软软笑道:“你若没主意,那便我来做主,就画蔷薇吧。”说罢朝我粲然一笑。
蒋筎动作利落,与旁人将□□架到木板椅上,手脚捆牢,不容他一丝动弹。而他身后架着的几人并不知晏柏安到底要如何,只管是瞪大眼看着,无不是提心吊胆,神色紧绷,只觉得应该不是好事。
□□被乔清然折磨过一夜,早是力竭伤重,捆绑也罢,摆弄也罢,并不需多费气力。最后,□□蓬头乱发,被面朝下扣在木板上,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唯见他身形不停颤抖,咬紧牙关,直喘着粗气,似乎疼的不轻。
将人绑好,蒋筎上前几把撕扯掉□□后背上被抽烂的布衫,袒露出伤痕累累的背后出来,而后望向晏柏安请示:“侯爷……”
晏柏安负手踱至木板椅前,微微倾身朝向趴着的□□,笑问:“如何?你可还愿意说?若是不愿的话,怕是待会儿也不容你反悔了。”
□□艰难挺起颈项,狠狠啐了一口血,切齿道:“狗贼,狗贼,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蒋筎闻言厉目,一把按下□□头颅,压得他再说不出话来,只可发出写含糊的哼声。
晏柏安倒是不恼,笑笑往后退了几步,轻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天下究竟什么人的骨头是折不断的,这一次不断,就折它第二次,总有一日是会折得断的,有趣,真真有趣。”
话音刚落,乔清然乍然抬了头,看向晏柏安这一面,面上表情莫名哀寂,隐着淡淡讽意。
晏柏安言毕,蒋筎挥手,站在旁侧一个中年人上前,拎着小木桶停在木板椅钱,他卷了卷袖子,目色从容,将手死死卡住□□的脖颈,另一只手跟着挥了起来。
粗壮手指意想不到的灵活,我只见隐在指头后面的一道银亮之光极快晃过,与此同时听见□□低哼了一声。
我见之闻之,心口一颤,略略皱眉,这刑罚本是酷刑中最极致的一两种之一,手段极其残忍,只叫受刑人懂得什么叫求死不能的滋味。
最近时日,晏柏安愈发专注于清剿五皇子背后余党的事情,我不知原因几何,只隐约晓得是从我进宫回来之后的事。
瀛苑里有江贵妃眼线,晏柏安应是早就心里清楚,若说是为了此事而大动干戈怕是说不通,我反而觉得晏柏安不除眼线,倒也是为了能稳住另一个人才会如此。
刀手略略目测,便提刀径直一路往下,顺着他脊梁方向,直划到臀部。
许是因为下手太快,刀锋又厉,血并非是突涌而出,而是缓缓地,一分一毫地,从伤口里蔓延出来,而后越汇越多,最终便见鲜血仿佛刹然盛放的花色,从暗黄的皮肤下钻出,转瞬就开成一片,艳的怵目。
使刀的中年男子不疾不徐,伸手一捞,就用手中的刀子沾了木桶里的白色石灰粉末,漫在涌血的伤口之上,顿时,血止了。
一刀划下之后,便从颈部开始往两侧剥,因为沾了白色石灰,血竟也不曾再流下,到了此时,□□这才感到极度疼痛,身子扭动似火炉上的蛇,力弓成扭曲形状,嚎叫声甚惨。
这本就是牢监,阴风不断,再有□□歇斯底里的声音响起,只觉得一股子冷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直钻骨髓其中。
那些被绑在木架上的人见此惨状,无不是被惊得不敢眨眼,抽泣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人已是濒临崩溃边缘。
可不管□□如何挣扎,身后人如何哭喊,刀手始终无动于衷,并无一丝情绪,终是钻心致志的顺着既定的方向一路麻利地剥下去,镇静的令人发瘆,刀法熟练到令人咋舌。
皮被薄薄一层的从血肉上分离开,里朝外翻,上面残留着血迹和石灰粉末凝成的结块垂在一边,而剥过皮的身体上则暴露出黄白的肉,与鲜红的血色相间,软如豆腐,让人顿生毛骨悚然的恶心来。
刀手一步步继续,很快便剥好了□□半侧肩胛骨和后背,皮肉被撩开,抻在刀手手里,朝着有火光的地方显去,可透出朦胧透明感,刀手似乎还不满意,又用刀子刮了刮。
□□早是痛不能自己,身体猛烈癫狂的挣扎着,极近变调而刺疼耳膜的嘶吼,摇的身下的木板椅快要散架,而他身上剥下的人皮随着他动作晃在木板椅之下,滴出几滴血,洋洋洒洒落在我身侧,仿若开出一朵朵血梅。
墙上灯影摇摇曳曳,将人的影,抻的扭曲,拉得弯长,再映衬着□□发自身体深处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混杂着他身后那些目睹惨剧人的抽泣声,哭泣声,嚎叫声,还有刀夫惨白麻木的脸,□□狰狞扭曲的表情,我只觉得犹如堕入阿鼻地狱,鬼魅丛生,缠绕不散,不止是恐惧,而是冷,彻骨寒心的冷。
我倒退一步,却被晏柏安扶住腰身,他侧头瞧我,嘴角还有笑意,我顺势扯住他手臂,明明是有话要说,可此时此刻,却吐不出半字。
晏柏安朝身后那几人望去:“□□所受,便是不从之人的下场,本侯倒也不逼你们,是死是活,全凭你们自己做主。”
说罢点数起来,再看向蒋筎:“一二三四五,蒋筎,五盏灯笼,你仔细数着清楚,既是后背破开了,便用胸前完好的那一面做,正所谓胸怀大志,赤胆忠心,这里的皮肉最好。”
蒋筎俯身应是,晏柏安又望向刀手:“他若熬不过一日,便由你去替他死。”
刀手肃穆跪下身,一双血手扶上大腿,垂头道:“侯爷放心,小的只管保证这人剥了皮还能活过一日。”
“很好。”说罢晏柏安扶着我转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本侯从来不杀降者,可为我所用者,日后也绝对是荣华富贵享受无尽。可若是几人口供有异,便做假供算,一个不留,以昭炯戒。”
再见明日艳阳,只感到身体力虚,双膝发软,晏柏安停下脚步,容我喘息,可隐约还有恶心翻上胸口,我稳了稳神,朝他道:“两党倾轧,话不好多说,可施以此刑,实在是……”
晏柏安侧眼睨我,无足轻重道:“朝争堂斗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谁手下留情。许是这些人不死,他日我便死于他们手下,那群人都是祸害,尤其江南几个大头目,务必要除,且一个都留不得。”
我想了想,道:“若是连乔家也不曾知晓的人物,怕也是□□他们也不见得就可清楚,五皇子便是摆明了防着有朝一日会落此境地,让他们花不见果,各自相安,可话说回来,若是可从他们嘴里听到些细枝末节也是好的,或者……”
我话说一半,瞧向晏柏安,听他接我话:“所以他才先一步下了江南去,可见应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
我轻轻点头,瞥向花间碎光如钱,有种莫名情绪:“乔家在苏州,乔清然的血海深仇未报,你遣他去是因为你知道他总会有办法找到,可九皇子呢?你与他这一次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江贵妃的眼线如密,只要你一动作,总会有破绽,我只是觉得……”
我确是担心,自从九皇子府上回来,便无时无刻不在思考这样一个结局,投机者亡于机缘,所谓的机不可失,也许会是另一个隐弊的开始。我大胆猜测晏柏安的意图,那女子虽未点明,可话里话外多半也是默认了。
只是我仍旧不懂,江贵妃毕竟是晏柏安的姑妈,即便再是利字当头,权字遮天,倒也不至于真的半点情面不顾。若让我想,这其中必有他故。
可若是太子真是有意拉拢晏柏安,怕也是长久不了,且不说到底骨血亲缘,但说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一时瞒得住,可若是要瞒过一并铲除两位皇子之后,是否太过儿戏?
我与他站在花树之下,清风拂面,带着沁人花香,花飘如雨,正是夏时极好光景。
我想了想,与他道:“想必乔清然走后,你亦是要跟着下江南去,我便不与你同行,留在瀛苑守着,但凡有些大事小情也好兼顾,你权大势大,说到底,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可是交托性命般可信的,若是你信我,我也可帮。”
晏柏安顿了顿,微眯双眸含笑:“如是,我若走一定得带着你走。”
他容色安然,敛了眸子不让人看清,淡淡道:“我若说我与九皇子同母异父,你道是可有人愿信?”
他说着,就似熏风拂过,撩散了枝头的花,扬了一地一般无足轻重,我闻言乍惊,已是完完全全说不出话来,我看他,他垂眸,伸手接过花树下的落英,竟还在微微扬笑:“如是,其实我并不比你高贵多少……”
他扬眸,瞧我惊色笑的愈发灿然刺目:“若论身家清白,许是,我还不及你。”
疼,只觉得这疼是从胸口刹然涌出,瞬间便攻陷整个胸膛,我见他笑,便像是心尖上裹了一柄锐器,看不见,摸不着,却搅得人痛不欲生。
有一种悲哀是穷极人一生都无法摆脱掉的,生时,醒时,只要是活着,便无时无刻不牢记,越是想要丢弃忘记,却记得越牢。
我不敢问,亦不敢多想,而心中隐约可见的因果雏形勾画出一个明了轮廓,从恨到叛,从取到舍,从温暖到薄凉,从疼爱到寡情,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的男子过,所有从前证实的一切又被推翻,我站在边地废墟之上,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所以,我必须带你走,我赌我可赢这一局。”
说罢,晏柏安眉目含笑着离开,他走出几步之远,我方才缓过神,那句话隐在心头时久,从来都想问个清楚,却迟迟不得勇气,亦或者说,已是无心再问,可今时今日,又泛上心头,便开了口:“我只想问,遣我去乔家,到底是为了谁?”
晏柏安没有转过头,只是脚步顿了顿,无波无绪的答我:“为了我自己。”
接下来的这半日,我头疼的厉害,回到梨园的时候,衔珠见我便问:“小姐,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摇摇头,不愿多说一句话,径直进了房间一头栽倒床上。
晏柏安的话,乔清然的话,九皇子府上女子的话,还有江贵妃的话,交织在一处,成了一张巨大细密的网,将我牢牢绑死在上面。
从前那一幕幕又浮上眼前,华服,竹林,喜堂,花烛,名册,逃亡,猪笼,我方才知晓,这一切的一切并非只有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许是我才是那个,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