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食用景观[久别重逢]》拔丝冰淇淋

61、之梨是底线

　　入夜的北城像一口井，冰凉的雨点落入其中没有任何涟漪。
　　这一如往常的平静却被骤然推开的房门和刺耳的吵闹打破。

　　姜朵气哼哼地坐在一边低头抹泪，左手捧着根本没有的肚子。因为孕吐，脸色苍白憔悴，当妈的看着更难受。
　　“姜丰，你什么意思，巴不得我们走是吗？”娄婉玉尖锐的讽刺依旧隔着玻璃吵醒了旁边几扇窗。

　　坐在餐桌边的姜丰顾不上去追姜梨，况且女儿要走没一次他能追上的。他手指点着桌子再次强调。
　　“不知道你们今天回来，况且我和姜姜祭拜之梨是人之常情，朵朵怀孕能去墓地吗？你怎么什么都往姜姜身上扯。”

　　“我往她身上扯？还不是你们一家都惯着她。她说往东谁敢往西。从来没人把朵朵和我放在眼里。”
　　娄婉玉涨红着脸，呼呼喘着气。
　　寄人篱下的自卑让她敏感得如同丧家之犬，看谁都充满恶意。

　　“就算全家人都疼爱姜姜也丝毫分不走对姜朵的喜爱。”
　　这些年姜朵的衣食住行从来都与姜梨一模一样。
　　只是姜梨自幼活泼机灵，又是姜尽山和方朝凌看着长大的，感情自然亲厚些。
　　“你作为母亲，不能替孩子明辨是非，反而跟着裹乱，姜家够容忍你们的了。”

　　“嫌弃我们母女是累赘，就趁早说。我不会赖着你，反正孩子大了，朵朵有好归宿。我一个人自生自灭，省得你在亲生女儿面前为难。”
　　她特意加重“亲生女儿”，划分出姜朵与姜梨的区别，轻而易举就抛开了多年来姜丰对姜朵的养育之恩。

　　姜丰强压眼底晦暗，隔着沙发的距离，这一幕十分熟悉，像他最后悔的那天。
　　这女人嘴上说得轻松坦荡，可翻脸不认人。

　　无边晦暗像一波无声巨浪翻涌再退下，姜丰长叹声。
　　“我从没嫌弃过孩子。而且不让姜朵去集团任职是老爷子一早就定下的，与姜姜无关。”说完他把手中纸巾狠狠一掷，定定地望着娄婉玉，眼神逐渐显露锐利锋芒，“至于你，我还是那句话。之梨是我的底线。”

　　“底线？”娄婉玉苦笑的皱纹上都闪着泪光，“我跟着你十几年，还是跨不过那道线，比不过一个死人。”
　　“我自己惨就算了，丈夫没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朵朵呢。婚事你们拦着，好不容易能进建工集团，你又拦着。凭什么我的女儿想幸福就那么难？”

　　愤怒的嘶喊像燃烧的烟花，只一瞬便枯萎。
　　她眼神呆愣愣地瞄着姜丰。
　　自从第一次见到姜丰，她就后悔，后悔为什么先认识姜盛，为什么草率结婚。
　　可如今再看冷眼旁观的人，她依旧后悔。后悔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看透，为什么不能像叶之梨那样潇洒地说走就走。
　　娄婉玉像条疲于奔命的狗，被逼到墙角，脑袋耷拉下来，低低说道，“我好不了，你也一样。”

　　雨滴淅淅沥沥乱舞，像风中迷路的孩子。

　　姜梨冲出单元门时，苏景熙鞋都没穿好，趿拉着半只脚好不容易才撵上，一把拽住她胳膊。
　　“你等等我！鞋，我鞋，穿好了我送你回去。”

　　姜梨躲进树下，苏景熙只得跟过去，脚踩花坛把鞋子整理好。
　　他故意放慢速度，看着抱肩立在阴影中的姜梨，打趣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跟青春期小孩儿似的，一言不合就往外跑。”
　　“没看出来她故意用姜朵吸引师父注意力吗？”
　　“看出来了！”

　　一想到姜丰扶着因为孕吐而头晕的姜朵，姜梨心里就不舒服。
　　“以前也这样，这是她的惯用伎俩。”她扭头扎进细细密密的雨里，“我看够了，不想看了。”

　　苏景熙紧跟一步，替她把兜帽扣上。
　　“你呀。就是小时候太幸福……”他拍拍兜帽下的后脑勺，“就没看出来点儿别的？”

　　姜梨侧眸，从兜帽边缘去看苏景熙，眼神充满疑惑与鄙视，随即转头继续噔噔噔往车的方向走。

　　苏景熙人高腿长，几步就追上，拉开车门把姜梨塞上副驾驶，趁着从车后绕路的空档才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消息。
　　【收到】连多余的标点都没有。
　　他收起手机才双手插兜靠回车上。

　　“我记得姜朵是你叔叔的孩子？”
　　姜梨摘掉兜帽，用纸巾擦掉袖子上和帽檐上的水，一把扣上安全带。“是又怎么了？可那是我爸爸。”

　　她把“我”字强调得很重，生怕这字淹没在为数不多的话语中，丧失了主权地位。

　　苏景熙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笑笑说。
　　“是，是，是。没人说师父不是你爸爸。可从血缘上讲，他是姜朵的大伯，姜朵又怀孕了，所以照顾一下很正常……”

　　轮胎压过减速带，咯噔一下。姜梨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景熙，目光是从未认识般的陌生。
　　“照顾一下？”
　　她轻嗤，“她爸爸没了，就来抢别人的。非要和她妈妈结婚才能照顾好她吗？有必要顶着父亲的名义做这些事吗？”

　　倘若姜朵依旧称呼姜丰为大伯，姜梨心里都没这么难受。说到底，她最在意的还是母亲和自己的位置被人顶替。
　　父母是孩子的天，可自从叶之梨去世后，她头上仅剩的半片还滴滴答答漏雨。
　　“算了，都是成年人，他不可能守着我妈的牌位过一辈子。”
　　姜梨轻飘飘一句就把伤疤盖过。

　　车子停在公园旁，罗序经常停放的位置上。
　　罗序离开后，苏景熙就一直承担着他留下的所有任务，包括送姜梨回家。
　　这种平静而美好的默契连苏景熙自己都难以置信。

　　路上姜梨手机再次响起，这次真的是罗序。没有微信、短信、视频电话。
　　是一通最直接的电话。
　　像他这个人一样，总是突然出现在面前。

　　姜梨捏着手机半天不接，只看着绿色按钮出神。
　　“快接呀。”苏景熙催促道。
　　吃饭前一个劲儿看手机，一猜就是等罗序消息呢。结果人家打过来，怎么不着急了呢。

　　“不想听见他说话。”
　　苏景熙翻个白眼，对于姜梨的自欺欺人表示无奈。
　　“快接，响个没完，烦死了。”
　　姜梨直接熄灭屏幕，声音戛然而止，炫耀地将手机丢进口袋，“现在好了。”

　　苏景熙看看姜梨，砸砸嘴，什么也说不出。垂头丧气地跟在她身后，末了突然来了句，“姜姜，你真的不了解他。”

　　两人始终保持两个台阶的距离。
　　姜梨转个身，苏景熙抬头的眼神像被拷问似的，胆怯地露出眼白。
　　“改天吧，跟你好好聊聊他。今天太晚了。”

　　“不用了，他是什么人我了解。不想浪费时间在互相试探上了，我们已经错过很久了。”
　　姜梨转头继续上楼，脚步轻轻踏进月光里，每一句都掷地有声，像轮廓清晰的影子。

　　“那你干嘛不接电话？”
　　“这和接电话有关系吗？我心情不好，就不想接。”
　　姜梨说完“嘭”地一声甩上门。

　　苏景熙双手插兜，上齿叼着下唇，露出下巴最凌厉的棱角狠狠点了点门，整个人差点儿栽过去。
　　他大喊一声“走了。”听到里面细微的一声“知道了。”才疾步下楼。

　　出了小区直奔越野车，上了车他才敢掏出手机，上面居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罗序。
　　苏景熙心一沉，完了。

　　姜梨丢下他们反省的那个早场，两个男人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
　　罗序直言去查清姜梨当年受害一事，得到苏景熙支持。但前提条件是苏景熙要协助他完成姜丰布置的任务，也就是见到姜梨。

　　这件事，想来想去都是由苏景熙完成最合适。
　　罗序与姜丰的关系实在谈不上融洽，贸然开口反而引起姜梨怀疑。
　　所以才有了清明节父女祭扫的安排。可吃饭是苏景熙的临场发挥。

　　“谁同意你带姜姜回去吃饭的。”愤怒的叫嚣快要冲破手机，仿佛有只手伸过来拎着苏景熙又是一顿鞭打。

　　“怎么就不能吃饭了？本来好好的谁知道那母女俩突然回来了。”两人有说有笑，气氛烘托到位，师父连菜都准备好了。姜丰只是否决姜朵进集团，结果屎盆子就莫名其妙扣到姜梨头上。
　　死丫头仗着自己怀孕装恶心，博同情。
　　后续发展都不受控制，苏景熙对自己的临时决策也有些后悔。

　　“你别什么事都一板一眼的，太不近人情了。也就我能跟你合作，换个人你试试，能完成这任务吗？”
　　还规定父女俩要独处多长时间，至少说多少句话，笑多少次。
　　“你这要求都是变态，明白吗？”

　　“苏景熙，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变态。”
　　查明沈时指使常硕迫害姜梨后，罗序对姜丰再也提不起好感。即使作为局外人并不知情，可父亲对女儿强烈的掌控欲也变相成为背后推手。

　　双方沉默良久，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沉重，两人异口同声道，“不能让姜姜知道！”
　　“艹TM，怎么就不能找人直接弄他。”苏景熙第一次爆粗口，吓得罗序一愣。
　　“这是我的事。”
　　罗序这几天拳头不知道捏碎几次，“你什么时候走？”
　　“过河拆桥啊，我告诉你，带不走姜姜我不姓苏。”
　　两个男人又默契地摔上电话。

　　知道姜梨不会再和自己通话，于是罗序发了条微信。
　　【我想看睡觉前的姜姜。】虽然那边还是白天，但对于罗序的世界来说，晨昏完全由姜梨操控。
　　附加一个小熊盖被子的表情。

　　姜梨点开手机，大方地自拍一张。
　　只露出被子包裹的一张笑脸，睁一眼闭一眼，嘴角的笑延伸至凌乱微卷发丝，看上去像只慵懒猫猫。
　　附加一条消息【晚安。】

　　只这两个字，罗序就读出姜梨情绪的转变，她不生气了。
　　他们早已习惯跳过生活中偶尔的小别扭、小脾气，共同守护彼此心中的一片晴天，她们是这样信任对方。

　　罗序隔着冰冷的屏幕仿佛感受到姜梨如太阳般的温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而深夜的北城佳苑，姜丰守着平板电脑上的照片眯了眯眼睛，带上眼镜后，笑容终于爬上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