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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梦魂依稀到谢家 上 ...

  •   阿萱不料她顷刻翻脸,只怕流珠受伤,本能地一步抢出,挡在流珠面前,正待回头安慰时,却见流珠怔怔望着屈畹兰身后,脸上流下两行泪来。
      屈畹兰的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汉子。他身材健壮,额上一道长长的伤痕,居然正是屈虎。不过此时背上负有一只篾篓,里面盛满青绿草药,全然已是普通山民装扮,竟完全看不出当初江上击桡时的雄风。
      阿萱心中大喜,实不料在此遇上故人,料想屈虎知道自己身世,便不必费舌向屈畹兰解释了。但见流珠神情悲伤,屈虎竟一时也没过来跟自己招呼,心中更是讷闷。
      屈畹兰看见他来,却是喜道:“爹!您来得正好!这里有几个人不怀好意,在询问谢家老宅呢!还有一个居然是宋人的官儿……”
      扑通!却是流珠突然跪倒在地,哭道:“大哥!我没有护好小姐!实在无颜回归故里啊!”言毕连连顿首,更是泪流满面。
      屈虎叹了口气,顺手将手中拿着的丁字杵(当地一种负重时借力的手杖)安在蔑篓下,姑且作为歇息之用。他看了看流珠,闷声道:“不要哭了。好歹带回了姑娘。很好,有些事情,也该告诉姑娘了。”
      他抛开丁字杵,放下蔑篓,向着阿萱端端正正地跪下身去,方目中闪动着极亮的光芒,正色道:“属下屈虎,恭迎女夷教主驾临。”

      屈虎也不提谢家老宅,将众人径直带回自家,又吩咐女儿整理客房床榻。屈虎的妻子甚是贤惠,立刻奉茶倒水,生火造饭。
      既是前嫌尽弃,众人或是旧识,或有渊源,自然宾主尽欢,十分融洽。倒是屈畹兰对张谦颇为好奇,竟当众问他:“你不是当了官儿吗?怎的跟我家教主一起浪迹江湖?”林任道目光一闪,也看了过来。张谦手捧蓝瓷茶盏,茶盖在盏上轻轻一划,掠去水面的浮沫。这才微微一笑,道:“旧时相交,愿从身后。”
      这话模糊,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倒是阿萱心中,突然轻轻一跳。

      当晚众人都在纱帽山上的屈家歇下,林任道却不在其间。想必他身份特殊,定是被屈家藏于别处。
      然而阿萱在枕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耳听得山风呼呼吹过屋后的竹子,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心里也象那竹涛一般,飘浮不定。
      传国宝藏,南唐国运。这些原本陌生的词语,此时却一直在脑中显现。张谦既在,能顺利取出宝藏么?取出之后,未来又该如何?自己乡野村女,从不曾有过庙堂家国之思,难道当真取宝藏为主,掀竿而起,再建南唐江山?
      咻!
      仿佛是极小利器掠过空中的风响,阿萱心中一凛,坐起身来。
      屋外但听有人低低咒骂一声,仿佛是屈畹兰的声音。随即屋上瓦响,有人一路奔过。
      阿萱精神一振,慌忙起身,草草扯过一件深色衣衫穿好,拨开窗闩,也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当夜竟有一轮极好的明月,照得宇内澄清,瓦上一片银白,四下里树枝宛若剪影。阿萱顾不得欣赏这大好月色,遁迹一路追上。
      前面人轻功甚好,身形纵跃,脱如狡兔,不到一柱香时分,已奔下了纱帽山,直到香溪河畔。河滩上大树极多,粗可抱臂,阿萱隐身树身,偷眼看去。
      月色下但见一个女子俏影,果然正是屈畹兰。此时她狠狠地踢飞一颗石子儿,恨道:“好端端的,你又来招惹我做什么?白日里驱使那扁毛畜生跟踪我,还不够么?”
      河边站有一个男子,他是背光而站,看不清面目,只依稀可见其身材挺拔,也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
      此时但听他笑道:“我哪里是想要招惹你?谁叫你生得这样美貌,便是三黄神鹰这样的畜生,也偏偏喜欢在你的身边盘旋。”
      阿萱听得他这副声口,却是如雷亟一般,半晌复苏不过来:这男子!居然是许久不见的秦真!
      屈畹兰听得这话,却甚是欢喜,顿足嗔道:“你又该死!总跟人家说这些疯话!看本姑娘不一剑搠你个透明窟窿!”虽似嗔怒,实则语气中已有些撒娇。秦真轻笑一声,道:“人活百年,有谁不死?与其苟延残喘,病销骨立,最终老死床榻之上,等同蛇蚁之属;倒不如死在姑娘剑下。正所谓美人剑下死,作鬼也风流。”言谈轻佻,与以前一般无二。
      阿萱心中却如波涛翻涌,难以平静。
      先前为给春十一娘报讯,阿萱带无名离开了秦真。此后诸事纷杂,经历曲折,自顾尚且不暇,自然也不能回去探望秦真。偶然思及,总想他病体定然早就康复,此时必当浪迹江湖。幸得最近江湖传闻也并无秦真的消息,便如销声匿迹一般。阿萱虽然挂念,但心里暗自庆幸:以秦真之名,抛头露面绝非一件好事。如果从此归隐一方,也不失落得个安稳的下半生。
      谁料今日,竟然在香溪河畔重逢!而听二人言谈,秦真身份暖昧,竟然还带有方还光的爱禽三黄神鹰。莫非他……
      阿萱心乱如麻,但听屈畹兰嗔道:“你又来说些风话!我今日来是好好告诉你,不管你们侍卫司的人有些什么用心,反正我们屈家的人不跟官府交道,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如若不然……”呛地一声,她竟拔出剑来,喝道:“莫怪我剑下无情!”
      阿萱听在耳中,心中已有些明白:原来秦真现在居然是宋廷侍卫司的人,想必他走投无路,只得投效朝廷,这也无可厚非。日间被张谦劝走的十几个人中,不知是否有他在内。只是当时秦真若在其中,张谦为何没有告知自己?除非秦真与张谦未打照面。然而……也未必就告知自己吧,毕竟侍卫司与张谦所在的殿前司同属皇帝禁军,自己却是南唐宗室之后。
      这许多宋人都来到宝坪村,究系何为?是查到了天衡的踪迹,还是……她?
      夜风拂来,树影摇曳,阿萱身上也一阵发冷。
      心中一乱,屈秦二人下面的说话便听不清了。
      但听“啊”地一声,却是秦真的惨叫。阿萱心里一紧,几乎要跳了出来。却听当啷一声,屈畹兰手中短剑落到了地上,她一把扶住秦真,两人半抱半扶,坐在河滩之上,叫道:“你……你……你怎么样?”声音焦急,仿佛还带着哭腔。
      秦真呻吟两声,道:“只怕……我是要死了……”他这两句话一说,阿萱已听出他故作虚弱,实则真元未必受损,但隐约看见肩上衣衫有块深迹,见血倒是有的。
      屈畹兰六神无主,叫道:“这……这可怎么办?”
      秦真呻吟道:“我受了伤……也不知……不知……怎么办好……不如死了罢……”阿萱又好笑又好气,暗自骂道:“这骗人精!”
      屈畹兰却更是惊惶,叫道:“谁让你不闪躲的?我这一剑可是剌得真!你一发出那只小镖,我就追出来了,什么药也没带。如今怕是要先找个地方给你敷上草药……去哪里呢?”
      秦真哼道:“自然……是……是要有……现成草药的……地方,难不成……你这会……这会还……上山去采……不……不成?”
      屈畹兰犯难道:“我爹爹倒是有许多草药,他每次采回来都晒在一起。那里离这也近,不过他不许我们去他晒草药的地方,去了就要骂的!”
      秦真哎哟两声,道:“那……那就罢了……美人……美人剑下死……”
      一语未了,屈畹兰一把捂住他的嘴,哭道:“人家都要急得死了!你还来取笑!”顿了一顿,她哭道:“我也顾不得爹爹骂人了,咱们去谢家老宅罢!”
      谢家老宅!
      仿佛一道闪电,突然掠过阴沉的夜空,放出一隙光明。阿萱远远凝视二人离去的身影,摸了摸腰间从不离开的宝莲箫,深吸一口长气。

      名为谢家老宅,其实早已是一片废墟。
      遍地瓦砾,半截砖墙,都被熏得乌黑如煤,完全辨不出本来颜色,一望便知曾经历过一场怎样惨烈的大火。
      然而站在废墟旁边看去,依稀可以辩出石瓦精美、池塘小径尚有残迹,被烧得焦黑的半截树桩也有十数个,足见这老宅当初占地之广、富丽之华,不愧为归州世家。
      当初,母亲生下自己,母女二人便是在此生活吧?抱着极大的期冀,盼着李煜的特使到来,能够宫中团聚,成就眷属。
      然而,是怎样的一场大火?将母亲所有的期冀与柔情,烧得一干二净?从此她毅然斩断情丝,离乡背井,在陌生的江南盛泽携女独居。
      既然当初能斩断情丝,为何在她临死之前,反命自己去寻亲认父?
      李煜的那句话语,突然响起在阿萱的耳边:“我南唐传世宝库的秘图,一半在归州你娘故居,一半便在这宝莲箫中!南唐国运,全凭此图。”
      十八年前,李煜便知老宅已毁于大火,若是书册图纸,只怕早就化为青焰。可在那临别之际,他不顾一切,仍告知秘图所在,说明仍然还在谢家老宅之中。会在哪里?会在哪里?如真有此图,怎么从不曾听母亲说起?
      阿萱调动所有的神识,努力回想幼时的记忆。可是那时毕竟还是一个婴孩,对这一所宅子能有什么记忆?
      阿萱觉得自己仿佛只是一缕幽魂,在幻梦之中回到了这里。
      月色映照之下,这片废墟越显荒凉孤寂。便是残存的墙颓焦树,也仿佛是奇形异状的妖兽魔鬼,待人而啮。

      屈畹兰扶着秦真一步步走入其中,身上也不由得汗毛直竖。废墟左侧有一耳房,因地处偏僻的南边,旁边又没有树木等着火之物,故当初大火仅仅只是烧毁了房顶的屋梁。屈虎后来为了在这里贮藏药草,就在屋顶上加了层茅草,勉强可以挡遮风雨。
      屈畹兰扶秦真在屋角坐好,药香盈鼻,心里的恐惧感也消了许多。她慌忙找了药为秦真敷好。幸得她那一剑剌去原不是本意,剑锋入体不深,尚未动着筋骨。但饶是如此,毕竟伤了血肉,虽是敷上草药,仍疼得秦真吡牙咧嘴。却还不忘了说一句:“真是难以消受美人恩……”
      夜已深沉,略有些侵骨的寒意。屈畹兰掇过几根木柴,在尘灰满地的火笼里生起火来。听了这话,心中又疼又气,道:“你这人油嘴滑舌!我又是什么美人了?”她伸手抚摸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更觉一股酸痛之气升了上来:“我一张脸变成这样,你当我不知道自己是丑八怪么?偏要这样取笑我!”一头说,眼中忍不住泪花闪动。
      秦真一怔,收敛了先前嘻笑的神情,道:“人之美丑,决不在于相貌。有的人相貌虽美,却是毒如蛇蝎。有的人……”说到此处,却是微微一顿。屈畹兰见他神情怔忡,不知想起何人,心中不由得一酸,脱口道:“那你的心上人,是美如神仙呢?还是毒如蛇蝎?”
      秦真淡淡一笑,道:“我没有心上人……不过,我一直都记得一个女子……一个在天下人都抛弃了我的时候,仍然相信我爱护我的女子。”他眼中柔情隐现,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愿意抛弃天下所有的美女,来换取她一个人……畹兰,她不是绝色的美人。不过她的心,真好。”
      屈畹兰怔怔地望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见木柴在火中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
      而有一个人的心,正藏在屋外的暗影里,砰砰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渐暗淡下来。屈畹兰轻咳一声,道:“你……你的伤好些了没有?只怕已过了四更,我爹起得早,若他来这里,可就糟了。你还是告诉你的同伴来接你罢。”
      秦真苦笑道:“我出来见你,又没带鹰儿,怎么通知他们?”
      屈畹兰静默半晌,方道:“秦……秦公子,你……”
      秦真失笑道:“你每次见我,不是都你啊我啊的,怎的突然如此客气?”
      室中温暖,屈畹兰头垂得更低,脸颊微红,虽是满面疤痕,却仍有着女儿独特的娇艳风质。
      秦真见她发窘,话头一转,四面环视几眼,随意道:“听说你爹爹原是长青门主最得力的属下,是吗?”
      屈畹兰回过神来,答道:“不错。我家原是谢家的世仆,到爹爹这一辈时,蒙门主开恩脱了奴籍,只作兄弟看待。门主失踪之后,也是我爹爹暂摄门主之位。”
      秦真点了点头,道:“你说的门主便是前女夷教春堂堂主谢蕙娘么?都说她当初叛离女夷教,逃回故里,被烧死在老宅之中。这里谢家老宅,便是谢蕙娘香消玉殒之地?”
      屈畹兰笑道:“实对你说罢,世人都道她是烧死在此,却不想谢门主是天仙般的人物,岂会葬身火中?她早逃了出去,隐居外乡,不过听说也过世了。”
      秦真“唔”了一声,又道:“看这火势,若她当真逃出来,只怕当时是有地道秘室之类的东西了。畹兰,你爹爹有没有讲过,这宅中当真会有地道秘室么?”
      阿萱听到此处,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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