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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湖边又见采莲人(下) ...

  •   良久,只听阿萱轻轻道:“她们……她们真的是魔鬼一样的人么?看其言行举止,倒不象是邪恶之人。”
      杨鸿简闻言双目一转,眼中光芒大盛,逼近一步,冷冷道:“你为什么会帮她们说话?嗯,你刚才跟谦儿说到你母亲,我早已听在耳中。只怕你们母女俩来历也是不明不白,不会跟女夷妖女有什么关系罢?”
      阿萱见他模样凶狠,平时那种风流儒雅之态顿时不见,心中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道:“你……你……”
      忽然黑影一闪,从一堆木材后走出一人,缓缓道:“这小姑娘心地如美玉无瑕,一片悲天悯人胸怀,她亦不知女夷教行事,才这样说话,你老兄又何必草木皆兵?”
      杨鸿简并未回头,冷冷道:”这又与你何相干?你是何人?”
      张谦见那说话之人也正当中年,儒生打扮,体态已略略发福。听他口气对阿萱甚是维护,忙道:“先生,你真的多疑了,若阿萱真是女夷教的人,为什么刚才那两个女子却全然不认得她?阿萱,你不认得她们,对不对?”
      阿萱转过身去,淡淡道:“我向来心里怎么想,口里就怎么说,女夷教怎样穷凶极恶,我也没有见过,难道要人云亦云不成?”
      那人向杨鸿简一揖,道:“在下李长浩,供职于帝都,因公干途经此地,得与各位同船,俗话说’同船过渡,五百年所修’,只怕与各位缘分不浅.”言毕微微一笑,神态甚是谦和,毫无倨傲之态.此时南唐国势虽衰,国主李煜又自去皇帝尊号,改称国主,但南唐百年基业,世镇江南,却也是一方之雄。这李长浩既是官府中人,想必如此谦恭,不禁让人顿生好感。
      杨鸿简脸色稍霁,点头道:“原来是李大人,在下江湖之人,姓杨,草字鸿简.李大人既是国姓,想必是宗室中人了。”李长浩微微一笑,道:“我一年之中,倒有大半年在外,也不过是个江湖人罢了。”言毕转过头来,对阿萱道:“这位姑娘好生面善,在下冒昧,不知姑娘可是姓李,原籍可是蜀国么?”阿萱微觉诧异,摇头道:“不,我姓谢,是盛泽人氏。”
      李长浩“啊”了一声,掩不住失望之色,道:“实不相瞒,阿萱姑娘跟我一位熟人生得很是相像。所以我才有此一问。”阿萱心里掂记着那两个女子,忍不住问道:“这女夷教倒底是什么?怎么每个人都视为蛇蝎?”
      李长浩似乎对阿萱格外注意,听她发问,当下便叹道:“姑娘定是从未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没有听说过这名头。女夷教根本之地,乃是在巴蜀一带的巫山十二峰。其总坛名为花神宫,便是设在神女峰顶。该教立教不久,也仅只是历经三代,教中徒众全是女流,然而武功高强,非寻常帮派所及。更难得之处,是这三代教主,俱是不世出的传奇人物.”
      张谦虽未涉足武林,但听那李长浩侃侃而谈,此时也来了兴趣,忙问道:“李大人,那三位教主到底是怎样的传奇人物?”
      李长浩道:“第一代教主名为巫长恨,据说本是出自武林世家,不知因何事流落江湖,隐匿了真实姓名,孤身一人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到巴蜀。途经巫山之时,杀死了盘踞巫山的强盗周彪,占了他的巢穴,以花神女夷为护教之神,创教开坛,自称女夷神教,又号为护花神教。
      这巫长恨立教之后,终其一生,只下过一次神女峰,与外人交过一次手,却是名动江湖,为时人所津津乐道。
      与他交手之人,是号称中原第一高手的“中州一剑”凌九天。凌九天其时成名已有二十载,剑掌双绝,内力雄浑,对阵之时又极好机变,平生从未有过敌手,却在第十一招上就被巫长恨击落掌中长剑,当即落败。
      凌九天一向结仇甚多,以为此番性命不保,当即弃剑认输,言道自己性命、家中珠宝细软任他索取,只求不要伤了其他家人。那巫长恨仰天长笑,大声道:‘金银本是陌上土,富贵于我如浮云!我要你的金银财宝做什么?不过是看你有几分名气,用你的这把老骨头试试我的剑锋罢了。’他长笑不绝,那笑声极为宏亮,竟震得花厅梁柱索索颤抖,灰尘纷纷飘落下来,实是大有枭雄豪气。
      凌九天忿然问道:‘天下高手众多,你为何单单要来找我挑战?’巫长恨以两根手指,将凌九天的长剑寸寸折断,丢在地上,说道:‘本座听说凌老有一个既聪明又美貌的女儿,却生了五个蠢如豕鹿的儿子。凌老生怕一身武艺失传,拼命督促儿子习武,偏偏儿子于武学一道还学不到凌老的一成,对于吃喝嫖赌倒是胜过了历代祖宗。
      那女儿虽不得凌老青睐,偏偏又聪明得要命。凌老家规是传子不传女,但是教诲儿子们的时候,她只在一旁看看,私下练习,功夫就超过了哥哥们。
      本座还听说凌老为了让儿子们心里好过,拼命地压制这可怜的女儿。她在家中经常受到哥哥们欺负,凌老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更没有别人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今天我不仅找你比试,还要带走你的女儿,既然这里容不下她,自然有地方容下她。若是阻我,你那五个不争气的脓包儿子,本座要代你还给你们祖宗罢了。’”
      阿萱“扑嗤”一笑,道:“这巫长恨真有意思,居然为凌小姐打抱不平。”杨鸿简哼了一声,道:“那凌------凌小姐生得那般美貌,他自然是要大献殷勤。”阿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奇道:“莫非这巫长恨是个男的?”李长浩道:“当然是个男的,而且风姿秀美,有如处子,虽然那时他已近而立之年,却依然是难得一见的浊世翩翩公子。他在江湖上走动时,旁人视他为邪道中人,却也有不少名门侠女对他怦然心动。”
      阿萱讶然道:“但他既称护花,应是个女子才对。”张谦忍不住道:“为什么一定是女子?男子不是有护花使者一说么?”阿萱道:“男子自称护花使者,不过是自命风流,开创教派是何等重大之事,岂有男子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自称护花的?”李长浩一怔,笑道:“姑娘这番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倒也别开生面了.”张谦忙问道:“以后怎样?那巫长恨带走凌姑娘了吗?”
      李长浩道:“凌九天打不过他,还能怎样?便说:’此事须由女儿自己作主.’巫长恨也怪,竟然答允了。凌九天本来料定自家女儿外柔内刚的个性,宁死也不会相从的,况且当时她已是与另一世家子订了婚事,即日便要成亲,这般说话不过是要堵住巫长恨的嘴巴。孰料这凌小姐与巫长恨在大厅私下一晤,不知巫长恨对她说了什么,她竟自愿跟他走了,她那未婚夫据说与她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此时她竟也是全然不顾。
      凌九天一世英雄,怎受得起这种打击?凌小姐那未婚夫家中又来索人,他又羞又恼,从此一病不起,不久也就过世了,他那几个儿子太不争气,一直碌碌无为,可怜凌九天一世英名,竟没有一个儿子能继承。
      时至今日,武林中谁人知道他五子的名姓?倒是他那小名飞艳的女儿,被巫长恨带回神女峰后, 果然是个上好的习武胚子,竟学得一身神技。江湖上都认为巫长恨是看中了凌小姐的美色,才会将毕生武学倾囊而授,而凌小姐既肯抛下家中父兄、未婚夫婿而随他前去,自然也是为他风采所惑,因之对他二人议论颇为不堪。但奇怪的是,这凌小姐与巫长恨虽然情义甚笃,巫长恨却至死都未曾娶她为妻。
      后来巫长恨病死,临终之前,果然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凌飞艳。
      谁知这娇怯怯的世家小姐,居然有着男子所不及的雄才伟略。她继位之后广招贤才,居然将江湖上几个著名的女魔头都收在麾下,为其所用。后来更是运用智计,灭掉巴蜀原有的排教,江流帮等大小十二个帮派,使之成为她的名下的附属,一时间声名显赫,势力大增。
      据称她的剑法独步当世,却极少与外人相见。当初她隐身珠帘之后,以极巧妙的手法,仅用一根枯枝,便折断了向她挑战的潇湘剑客向叔谋的长虹宝剑,造诣之深直臻化境。数年之间,凌飞艳之名传遍天下,武林之中,再也无人敢向她单独约战.”
      阿萱遥想凌飞艳以枝折剑的风姿,不禁神往。却听张谦问道:“这样一个奇女子,都是出自女夷教中。那女夷教众又为何竟会被人视作魔鬼?”
      李长浩叹道:“女夷教好掠女孩子,就如当年巫长恨惑走凌飞艳一般,而那些女孩子竟也自愿跟着前去,江湖传言,说女夷教中人皆会妖术,专能迷惑常人心智。那些女孩子的父兄岂肯罢休?往往前去要人,双方交起手来,多有死伤.怨仇也越来越深。再者神女峰下三十里内,外人不得擅入,入者也严惩不贷,行事颇为诡秘,因此江湖中人视之如妖魔。不过依在下想来,教众既为女子,自然也要修正门闱,以防男子随意出入。这等禁令原也在情理之中,若说十恶不赦之事,在下倒未曾听闻.”
      阿萱听李长浩言语之间,似乎对江湖上待女夷教的看法不以为然。转念一想,那杨鸿简却是一直对女夷教深恶痛绝,莫非他也有什么姐妹给女夷教掠去不成?不禁偷偷瞄了他一眼,却见他目光茫然,脸上神色甚是凄凉,不知心中正想起何事.
      耳边只听张谦又问道:“那第三代教主呢?又有什么轶事奇闻?”
      李长浩尚未答话,杨鸿简突然问道:“怎么会有第三代教主?凌飞艳她------她不做教主了么?”
      李长浩看了他一眼,道:“杨兄有所不知,我刚从巴蜀而来,获知最新消息,凌飞艳于二日之前,已经离世而去了.”三人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都大吃一惊.杨鸿简脸上顿时苍白如纸,喃喃道:“死了?她于武学一道,原有那样高的修为,怎么就……”
      李长浩叹了口气,道:“生死大劫,岂由人力所诀?”
      杨鸿简呆立当地,面色黯然,过了半晌,方出声问道:“她……选了一个什么样的继承人?”但闻他声音嘶哑,便只是在一瞬之间,却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
      李长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女夷教中,教主除座下有七大司花使随侍身边,司传令护卫之职外,又设春夏秋冬四堂,各自分管教务、刑令、后备、择才之职。其中又以春堂为首,教中大小事务,均由春堂堂主裁夺,不过是行事之前禀知教主一声罢了。故此权柄极大,隐然有副教主之尊,往往便是下任教主的继承之人。当初那巫长恨任教主之时,凌飞艳正是春堂堂主。
      候得凌飞艳继位之时,时任春堂堂主的谢蕙娘,原是归州长青门门主的女儿。长青门原是个小小门派,为女夷教吞并之后,唯有她受凌飞艳青眼有加,一路升任春堂之主。谢蕙娘才绝惊艳,确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若得继承教主之位,只怕女夷教在她手上也会大放异彩。可惜她做堂主后不久,因事被派往寿州,竟不知所踪。
      春堂之位空虚数年之久,教中欲谋其位之人甚多,凌飞艳均不应允,皆因无人有此才能.说来也是异数,凌飞艳收各帮派之时,一个入春堂仅两年的普通的执事,屡屡献计,在大破诸帮派一役之中,显出非凡的才华。
      凌飞艳大为欣赏,破格提拔,竟然越过执事长、香主两级,一举擢升为春堂堂主。只是那执事以前并不懂得武功,十四岁时被收入教中之后,才开始练习武艺,自然起步是略嫌迟了些。当时各堂主无一不是武艺非凡,成名多年,且与凌飞艳同辈,而八大香主也是屡建功勋,江湖上颇为声名。这一个小小的执事,若论资历武功都比不上她们,自然众人都不服气。
      凌飞艳出身名门,平素性情据说也是十分温婉柔和,但此次却力排众议,言道那执事天资出众,傲然同侪,若是假以时日,必不逊其他堂主,且成就不可限量。她贵为一教之主,既然坚要立那执事为春堂堂主,旁人也无可奈何。
      不过这凌飞艳既为一教之主,果然慧眼独具。那执事却也是天纵奇才,更兼着实有着常人不及的毅力坚智,她苦练五年之后,居然成为教中仅次于凌飞艳的高手。虽然因其起步练功太晚,达不到凌飞艳那般惊世骇俗的地步,寻常高手却也难望其项背了。”
      李长浩娓娓道来,阿萱听得心旌神摇,不由得问道:“她为什么不早些习武呢?入教之前,她在那里?”
      李长浩道:“她的来历,倒真是一大谜团。只因她乃是在十四岁那年,被女夷教冬堂的卫嬷嬷从人市上买回来的,原是充作婢女之用。冬堂司择才之职,抚育年幼弟子、传授武学技艺均是其职责所在,同时也兼管杂役佣仆管理之事。
      她生得既美,人又聪明,虽名为下人,但与教众相处甚佳。后经凌飞艳座下第一司花使沉朱推荐,在春堂中充役执事之职。女夷教中执事共近千人,她武艺低微,初时并不惹人注意。谁知一朝风云际会,便是一鸣惊人,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春堂堂主。
      自她入教,至今已有一十六年。后来威势渐重,她索性以春为姓,因她原在春堂执事之中排行十一,因此人称春十一娘,原来的名字倒是无人知晓了。”
      此言一出,众人除杨鸿简早已略有所知之外,张萱二人都是吃了一惊,蓦然回想起那晚杨府后园之中,那白衣飘然的身影、那瑰丽眩目的剑术,不觉都是失声叫道:“是她!”

      李长浩有些惊讶,问道:“莫非各位早已见过她么?”张萱二人面面相觑,点了点头。
      杨鸿简默然半晌,徐徐道:“她……就是凌飞艳选中的继承人?”李长浩道:“不错,依教中旧规,春堂堂主为教主之嗣,她就是女夷教第三代教主。江湖传闻,春十一娘于数日之前,带着教中第四司花使轻碧,前往追杀掠走蜀中云门两位小姐的‘毒手’秦真,那秦真却是逃向金陵方向,想必此时春十一娘也定然在前往金陵途中。
      看那两个女子发束金环,正是女夷教中司花使的打扮。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她们定是奉凌飞艳遗命,迅速赶去金陵,传春十一娘回教继位的。”
      阿萱眼睛一亮,连忙问道:“春十一娘会去金陵?我……我也去金陵呢,不知能不能见着她啊……只是……只是她那样传奇的人物……肯让我看见她么?”
      一直以来,李长浩的眼睛都未曾离开过她分毫,问道:“谢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阿萱嫣然一笑,道:“你叫我阿萱好了。”
      李长浩微微颔首,温和地看着她,说道:“谢姑娘,眼下你固然比不上春十一娘,可是这世上,也只有一个阿萱啊。上天既然造了不同的人,这些人的生命之中,就一定会有不同的际遇。天意浩缈,凡人难以忖度,又焉知小阿萱将来不会成为另一个武林中的传奇?”
      阿萱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彩,轻轻道:“另一个传奇?我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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