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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女儿襟怀有山河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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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社"三字既出,殿内殿外一片哗然.阿萱只向张谦点头示意,心思便已被海棠社这奇怪的名字所吸引过去,竟忽略了少年张谦满是企盼与欣喜的眸中,那一闪即逝的忧伤光芒.
江暮云也是一怔,望向那缠于柱上的黄衣美人,却见她微微一笑,道:"不错,我宁菊媚所用功夫'绕指柔',确是出自于有'天下第一剌客联盟'之称的'海棠社'!"
众人呆若泥塑,却闻她轻语笑言,自殿中徐徐传来,仿佛秋日金风一般高爽清怡,却又令人暗生寒意:"'寒风雪中百魂枯,绕指柔下千魄散.'寒风雪'与'绕指柔',号称海棠社两大秘技,且为昔日两大杀手代号之称.俱是以心法掌控周围气机,虽不触敌方人身,却能取其性命.如今你们见识了'绕指柔',可想不想见识'寒风雪'呢?"
"砰砰"!突然传来两声巨响,震得殿中微微一晃.却是戚氏双雄身子凌空飞出,重重砸在地面之上!
众人被宁菊媚奇异身形及来历所吸引,一时竟无暇观看戚氏双雄与纪梅姝之争.此时戚氏双雄既已被击飞,显然已是败于纪梅姝之手.但细看之下,却觉大有异常:戚氏双雄二人僵卧于地,手脚蜷曲,面庞及露在衣外的手臂肌肤,俱呈青白之色,血色全无.何绪业身后有一中年男子跃身上前,正是那神色冷肃的杨宗宁.他将手在戚文雅身上一拭,但觉其肤下血脉流动渐缓,如冰河初冻一般,悚然惊道:"好冷!"
杨宗宁目光只在戚氏二人身上一扫,遽然色变,咬牙道:"'寒风雪'!原来……当真还有'寒风雪'!"
何鹏飞此次率全家入蜀,一来是与早潜入蜀中的"万箭营"箭士会合,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二来也是一路纠集所收卖江湖豪士,共谋女夷灭教之事.杨宗宁乃半路投入麾下,二人并无深交,但毕竟一同前来,且见杨见识广博,当下一迭声问道:"有无性命之忧?"杨宗宁草草查视一遍,眉头蹙起,说道:"依这伤势来看,他们受'寒风雪'之伤,全身血液已凝住七分,尚在继续凝冻.只怕凝至九分之时,便会……"何绪业情急之下,断然问道:"先生既通病理,不知能赐救否?"
杨宗宁不语,只是神色愈显严峻.
迎着众人惊骇猜疑鄙夷畏惧等不同含意的目光,一抹绿衣白衫的身影,轻盈而空灵,有如雪花一片,飘然落于戚氏双雄身前.纪梅姝淡淡扫了杨宗宁一眼,道:"不错,这便是另一必杀技'寒风雪'.邹菱娃便是叛教,也该由我教规处置.倒是这两个无耻之徒,对邹菱娃诱叛在先,背义于后,且还出言无状,若不加以严惩,人人岂不是都以为我女夷神教中弟子,竟是任人宰割之辈?"
阿萱心中忖道:"当初在那妓院之中,得见邹菱娃与戚氏兄弟动手,虽然她武功确然胜过他们一筹,但要如纪梅姝这般轻易击败,却也大不容易.如今这秋冬二位堂主又自承是什么'海棠社'中杀手,来历只怕要复杂得多."
此时,遥见缠于柱上的宁菊媚,举起一只欺雪赛霜的玉手,以无比优美而流畅的姿势,只在柱身上轻轻一拍!
无形的凌厉气劲,以柱身为轴心,瞬时向四周攒射开去!云自清一直运内力苦苦相抗,此时陡觉胸口气闷欲裂,心力交瘁,再也抵御不住,终于丹田一虚,全身真气如滔滔河水一般,轰然溃懈开去!全身经脉鼓涨,七窍同时沁出血来,终于一交跌坐地上!
流云山庄的从人蜂涌而上,七手八脚,哭喊震天,终于将他扶到一旁.
空中隐约有气机流动,黄影闪处,宁菊媚飘然跃下柱来.她淡淡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云自清,向那些哭成一团的从人说道:"他只是受气阵反弹之伤,我又无意取他性命,并没有什么性命大碍.你们封住他璇玑之穴,回去将养两三个月便好.只是功力只怕要损伤十之三四……"她微微一顿,凝视数步开外的纪梅姝,对方恰恰也将眸光投了过来,二人视线相交,面庞上不禁都浮起一抹含意莫名的笑意.
流云山庄众人自知理亏,当下由一管事模样的人行揖为谢,抬起昏迷不醒的云自清,默然排众而去.一时间众人为宁纪二人神威所慑,竟无人敢动上一动.
杨宗宁脸色阴沉,望向宝座之上那神情端静的白衣女子,缓缓说道:"春教主,你女夷教号称以解救天下女子为已任,居然会有'海棠社'的两大杀手藏匿其中,这可如何向江湖上交待?"
何氏父子带来的数十名高手闻言,虽未曾开口,但面上都露出嫌恶神色来.有一气宇轩昂的大汉便大声道:"邪恶之徒,人人得而诛之!"他人虽在殿外,但这一声吐气大喝,声线凝聚成束,洪亮正刚,久久不散.殿中众人顿觉这话音如雷贯耳,恰似在自己近旁所言一般,当即不禁纷纷侧目,暗自心惊.
海棠社这神秘的杀手联盟,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定然也不是什么好门贵派.毕竟杀手一职,如同黑夜蝙蝠一般,最让人避之不迭,却又极是畏惧厌恶.
春十一娘微微一笑,气度高贵雍容,答道:"这位贵客如此高明的'凝音'之功,莫非是号称四之世家之一的'河洛赵家'中人么?久仰久仰.只是贵客此言差矣,海棠社两大杀手闻名江湖之时,那还是在五十年前.如今宁纪二位堂主不到四十岁,哪里是什么真正的杀手?"
杨宗宁心情激荡,一时竟没有想到此节,不禁语塞.但闻那大汉朗声道:"然则这两大绝技,却为海棠社不传之秘,若说两位堂主与海棠社毫无瓜葛,只怕难以令人置信."杨宗宁愤然道:"你们既是女夷中人,为何不使你们自己的功夫,却要用这害人的阴毒手段?"
紫苏格格笑道:"两位大爷真是有趣,听说如今天山派享誉武林第一轻功美名的'金雁功',原是化自五虹帮的'落雁沙';试剑阁的'墨香三剑',原也是由江南剑派别支'竹溪剑'衍生而来.天下武学,本是出自一脉,融会贯通而生新意,古今有之.也正因此,我中华武学才能衍发新枝.若是代代相传均无变化,恰似一潭死水一般,这武学一道,也就乏意可陈得紧了."
阿萱听到"金雁功"三字,突然想起当初与江暮云相见之时,阿锦那飘若大雁展翅的身形,当时铁辉英正是脱口叫出"金雁功"之名.蓦然思及月下江暮云白衣如玉的风神,心中不禁一痛.
春十一娘微微一笑,似是对紫苏之言颇为赞许,随即说道:"至于海棠社秘技如何流入本教,那是本教内务,倒不必各位操心.只须二位执此秘技之人,掌上并没有海棠社的血腥,饶是有武林盟主在此,也不能说我女夷教便偏偏不能拥有海棠社的功夫."她与紫苏二人虽都是轻言笑语,然却又咄咄逼人,令人辩驳不得.
青芷也笑着开言道:"云自清背恩负义在先,出手所谓请教于后;那两个大冰熊又是暗里偷袭,偏偏技不如人!莫非要宁纪两位堂主当着众多下属之面,任由外人强殴?种种情状,人人都看在眼里,岂是我女夷教恃强欺负各位远来佳客么?"
那大汉张口结舌,杨宗宁"呸"了一声,喝道:"魔教妖女,巧言令色,阴狠毒辣!"
轻碧兰烟与他有一面之缘,当下轻碧忍不住出言道:"杨先生,我女夷教中女子,虽说不上什么名门闺秀,却也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儿,为何先生口口声声,定要如此抵毁我们?"
阿萱见她怒意上涌,毫无惧色.暗忖道:"果然女夷教人都不好惹,这轻碧姐姐性子如此和顺的人,谁知也是这般口齿伶俐."
杨宗宁一向对她印象倒不算太坏,哼了一声,说道:"轻碧姑娘,我可不是说你."
兰烟嘴快,脆声道:"只我女夷教中,究竟有何事得罪了先生,可教小女子们大不明白."
杨宗宁重重冷哼一声,脸上肌肉抽动,瞬间样貌便有些狰狞神色,说道:"何事?哼,当初我可是差点把这条命送在了贵教之中哪!"
众女面面相觑,却听半卧于地的邹菱娃格格一笑,声音虽有些嘶哑,却仍不改那样媚惑柔靡的音调:"啊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咳咳……这不是杨三郎么?"
杨宗宁身子一颤,瞪了邹菱娃一眼,道:"原来你这恶妇倒还记得!"
邹菱娃越发笑得花枝乱颤,只是此时她形貌狼狈,这平日做惯的情状非但并无美感,反倒有几分滑稽之意:"我怎的不记得?哼,二十三年之前,也是一个冬日罢,有个好俊俏的少年郎君,手执一对灿然生光的小小金枪,一路杀上神女峰来,也不知伤了我们多少姐妹……"
宁菊媚与纪梅姝脸色一变,相视一眼,却不说话.春十一娘却是身子微微一颤,眸光中若有所思,低声道:"杨三郎?"
阿萱忖道:"二十三年之前?那时杨先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有甚深仇大恨,竟敢一个人冲上这江湖人闻之色变的女夷总舵所在神女峰?"
但闻邹菱娃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以你那时的功夫,虽可傲视群侪,却也未必能上得了神女峰半步.若不是咱们凌教主心疼你这未婚夫婿的俏模样儿,唯恐你有了半分损伤……"她话音未落,但闻宁纪二人同时叱道:"闭嘴!"
黄影一闪,但听邹菱娃低呼一声,张口结舌,啊啊连声,眼珠四下转动,满面恼怒之意,却是半分出声不得.
众人一看便心中明白,这是宁菊媚方才闪电般地点住了她的哑穴.
阿萱却心中大惊:这杨宗宁一直对女夷教颇为敌视,原来他便是凌飞艳那未婚夫婿!他既与巫长恨有夺妻之仇,自然是一直耿耿于心了.
何鹏飞冷笑一声,说道:"谁耐烦听你们教中那些陈年旧事?绪业,咱们还是说正事为好."何绪业干咳一声,开言道:"春教主,你本是个聪明人,今日情势如何,你自然心中清楚,不如即时随我们前行,免得伤了和气."
女夷教众纷纷怒喝:"大胆!"宋人各高手将手按于腰间刀剑之上,刹那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春十一娘若有若无地扫了紫苏一眼,紫苏聪慧,当下微一颔首,自袖中摸出一方紫绫,正待悄然扬起.那何仲眼光敏锐,早已瞧在眼里,冷笑道:"这位姑娘,看你衣饰当是紫花使了,素闻紫花使最是灵慧聪颖之人,定是想要通知教中弟子,仰仗教中机关,以拒我等于门外,对否?"
此言一出,但闻刷刷数声,却是众箭士已张弓拉弦,箭置弦上,牛筋制成的弓弦被拉远开去,发出格格的轻微声响,
紫苏微微一惊,收回紫绫,面上神色不变,笑道:"何大人在讲什么笑话?紫苏可真是听不明白呢."
何仲笑道:"花神宫为教主所居,又是教中机枢要地,据闻宫中机关复杂,险地重重.更奇之处,是其中有一机关,一旦触动,外人只道峰顶已夷为平地,却不知整座宫殿早已落入神女峰山腹之中……不知可有此事?"
春十一娘一直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得霍然站起,遽然色变.阿萱与她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如此失色过,但见她本来潋滟如水的眸光,却是如冰如剑,直剌得何仲笑意陡敛,掩面退后几步.她的话,也冷如冰雪,一字一顿:"大人自何处得知?"
何仲仓皇回顾,却闻一人冷冷答道:"自然是从我处得知."
春十一娘眸中冷光一闪,不知为何,却渐渐软化了下来.她望着那傲岸而冷肃的青衣男子,突然之间,却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杨先生……"
她凝视着杨宗宁微苍的鬓发,许久,许久.不知是否错觉,阿萱却仿佛看到她眸中闪动着一点泪光.
"杨宗宁,"春十一娘淡淡地开口说道:"原来,是你啊,你终于回来了,不是吗?"
杨宗宁狠狠地盯着她:"不错,我回来了!你,也记得我么?"
春十一娘望着他,淡淡地笑了,那笑意中却有着极深极美的凄凉:"二十三年前么?那是我还没有那个福气,得入神教之中,又如何得见先生风华?"
杨宗宁瞪她一眼,眼神中半惊半疑,却有些不明其意.
宁菊媚轻叹一声,低下头去.纪梅姝冷如玉雕一般,始终默然不言.冯君如却重重将足一跺,叹道:"冤孽!冤孽!"
春十一娘转过头去,透出绮罗长窗,望向殿外那起伏的山峦,夕阳金红的光芒,将山峦的线条勾勒得极为华美而流畅.她翩然步下宝座所在高台,径直向殿外走去.微凉的山风,吹动了她层层素白的衣袂,罗袜生尘,凌波绽莲,人群潮水般自觉向两边退去.殿中人头攒动,然而这兰花般美丽的女子,却仿佛置身一处绝迹人烟的世外深谷,散发出独特幽远而淡雅的香气.
那一瞬间,殿内殿外所有的人,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因此,竟没有人能够去拒绝那柔和而略带请求的话语:"杨宗宁?请随我来.各位江湖同道,朝中贵人,亦可一起做个见证,还我女夷百年清名."
晚风习习,道旁花树随风轻动,粉色花瓣纷纷四落,宛若花雨一般.春十一娘于花雨中缓缓前行,白衫上已是落英无数,恍似散花仙子降落世间.
宁纪二人并冯君如仍留于花神宫中,唯有阿萱随着女夷众司花使,无声跟随在春十一娘身后.然后便是江暮云、何氏父子并云自清张谦等人.那随宋人而来的四十七名高手及众箭士,亦有一大半留于殿外守卫,只有数十人随之前来.阿萱识得不多,轻碧却是识得不少,当下一一悄声向她指出.她这才知道这些高手之中,竟有一大半是江湖一流帮派中的头面人物.她所唯一听闻的江南剑派,便遣来了三名长老级的高手.其余如"试剑阁""双鹰堡",甚至是武林世家"河洛赵家""长明府"也都派来了当家人.那"河洛赵家"据说与宋室有宗亲之联,少主赵方便是方才质问海棠社杀手一事的大汉,宽面阔额,很有英豪之气."长明府"当家人却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虽说不上英俊风流,气度颇为沉稳雍容,绝不似寻常草莽.
但她一一看去,却看不到一名女子.问轻碧时,轻碧低声道:"但凡这样世家小姐,虽会几分武功,毕竟不能继承大业.此次宋人征召,贵官统率,又比不得那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事宜,自然由位尊名重的家主出面,以图光大门楣,博得封赠,哪里轮得到家中的女人?只有五虹帮,百花楼这样女子居多的小帮派,才会派遣女人出来.只是她们武功多不出众,似今日这等好机会,却又轮不到她们帮派了."
阿萱回想当初唐宫中那为秦真所救的女子贺小青,似乎正是什么五虹帮中之人.又想起当初听闻女夷前任教主凌飞艳,本也出身名门,却因聪慧出众,倍受家中兄长欺凌之事.不禁暗叹一声,想道:"怨不得女夷教被人称为魔教、妖教,以卑微女子之身,处江湖上如此瞩目之位,又如何不遭人嫉恨?"
忽有幽香微芬,自肩上细细传来.阿萱随手一拂,掌中已多了一朵落花.仔细看时,但见那落花似兰非兰,花瓣斜斜欲飞,形状颇为熟悉,不禁想起当初盛泽府衙之中那珠玉双煞一案,心中一动,失声叫道:"女夷花!"
轻碧看了那花一眼,点头道:"不错,这花正是叫做女夷花呢,"言毕低吟道:"酷寒风雨凌霜华,苦难犹见女夷花.不做娇儿发边簪,唯有难中幽香发."阿萱细咀诗意,但觉意味深长,低声问道:"是姐姐你做的诗么?"
轻碧摇了摇头,说道:"但凡我女夷中人,鬓边俱有一簪,簪头做女夷花形……"正说到此处,突觉前面身形一滞,却是春十一娘停下脚步,淡淡道:"到啦."
众人环顾四望,却见竟已行至花神宫后.此处不似前面那般堂皇壮丽,四周荒凉,唯见青山环绕.另有三两间精致房舍,黛瓦粉墙,建于悬崖之上.
何氏父子众人见此处实在幽静荒凉,不禁暗暗生疑.且知女夷教享誉江湖数十年,必然有非凡艺业,绝不能等闲视之.心中惊惧,竟有些不安之意.
春十一娘却径自走上前去,轻轻推开一扇房门.那房门为原木所制,木色纹路分明,倒更有几分拙朴浑趣.只是似有许久未曾开过,门轴咿呀作响,沉旧而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愈觉苍凉.她脸上浮起极为古怪的神色,说道:"杨宗宁,这二十三年以来,你心心念念,想要再攻上我神女峰来,难道不是为了要进这所屋子么?"
杨宗宁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样冷肃傲然的风度瞬间不见,结结巴巴道:"你……你是说……"
春十一娘道:"江湖传言,都将我女夷教说得不堪.无论传言我女夷教是怎样淫恶无耻,到底没有什么证据.唯一有些痕迹的,亦不过是我祖师巫长恨与先师凌飞艳一段往事,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