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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莫将情劫问情丝 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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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萱心头一颤,隐然之间,竟觉得阿保疆说得大有道理。
莹雪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红晕,她咬了咬唇,猛然又将身体挺直,声音不大,然而却坚定地道:“晚辈心中,对他的情意,从来不曾变过,过去爱……现在爱……将来……”她面红似火,强忍羞涩,咬牙说下去道:“我对他的心意,纵然灰飞烟灭,也不会改变的!”
阿萱心中大为感动,回想当初何家相识时,莹雪尚是个性情温柔的女子,行事大方那是不用说了,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痴情,看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云中则虽正受毒素之苦,但闻言也是大喜,强撑着回头看莹雪一眼,眼神款款,满是爱意。兀颜胜安看在跟里,嘴角冷笑更甚。
阿保疆轻叹一声,悄声道:“这女子当真情痴,你看那丝动都不曾动上一下。”阿萱奇道:“当真这般灵么?”阿保疆点头道:“这是千古奇物,也不知师叔从何处弄来,听说人在说出谎话时,纵然表面镇定,但全身血液流动会异于平常,而且体温也会有所变化。这劫情丝异常敏感,在与人血脉相连时,只要血速和体温稍有不同,丝束便会颤动。”他看了那云中则一眼,冷笑道:“我看这个男子,却不那么保险。”
阿萱忙问道:“劫情丝如果动了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一言未了,忽听兀颜胜安道:“嗯,把劫情丝给我系到这男人手腕上!”
众黑衣女子动作迅捷,果然将其从莹雪处取下来,系到了云中则的左腕上。并且也在他身上轻轻一点,云中则眉头展开,显见得痛苦便消减了许多。她们神色漠然,但行动间俐落轻灵,显然都身负武功。
云中则未等她问,抢先道:“我自然是爱莹妹的,对她的心意,纵然灰飞烟灭,也一样不会改变!”这番话掷地有声,众人不由得去望那劫情丝:果然是一动不动!
阿萱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莹雪更是喜不自胜,含情脉脉地望着情郎。江暮云一直默不作声,此声方悄声道:“可算是度过这一关了罢?”
阿保疆冷笑一声,道:“这就算了?可也太小瞧我这师叔罢。”
果然,兀颜胜安神色不变,扫了云中则一眼,道:“谁问你这个来着?我自有我的话来问,你需不要抢答。”
云中则有些尴尬,低头道:“前辈说的是,那还请前辈垂询。”
兀颜胜安身子微微向后一靠,伸手从旁边一黑衣女子手中,接过一盏茶来,浅浅呷了半口,方道:“我要问的是,你心中所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只有莹雪姑娘一个,还是同时喜欢着另外的女子?”
她这一问出乎意料,阿萱不由得望向阿保疆,却见阿保疆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云中则张口结舌,期期道:“前辈……前辈,怎会问到这样的问题?”
兀颜胜安手执茶盏,轻轻晃动,笑道:“我问我的,你答你的便是。”
云中则神色微变,不由得望向莹雪,脱口道:“我……我只知道我喜欢莹妹!我是真的喜欢她!”
莹雪低下头去,手指轻捻衣角,羞不自胜,却是好生欢喜。
兀颜胜安眉梢轻轻一动,早有一黑衣女子上前去,默不作声,并指如风,却在云中则肩上点去!
云中则“啊哟”一声惨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莹雪见状大惊,扑上前来,却被另一名黑衣女子飞足踢倒。她翻滚在地,面容惨淡,兀自急叫道:“云哥!云哥!”
阿萱热血上涌,本能便要冲出门去,却觉臂上一紧,是阿保疆拉住了她。阿保疆伸指在唇边一嘘,悄悄道:“继续看。”
阿萱挣他不脱,再转念一想,自己这砧上之肉,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得恨恨站住。
兀颜胜安将手中茶盏往旁边一丢,砰地一声,碎瓷乱溅!
莹雪吃了一惊,居然不敢再叫。但见兀颜胜安风一般地站起来,森然道:“你蜀中云家是什么大不了的阿物儿?一个穷途末路的小子,敢跟我来叫板?我夷离山中的规矩,你们早就听说过,还敢来投奔,你们的小心眼儿里估摸着无非是情情爱爱的小把戏,所以敢这样来糊弄我?!我问你什么,便是什么!你若无愧于天,彼此一心一意,自然平平安安度过一劫,保住你们的小命儿!只是,”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却令人不寒而栗:
“你们单只听说过这个规矩,晓得被追到走投无路的情侣,可以来夷离山躲避,只要回答了山主的问题,便能保得自己的平安!可你们怎么不深想想,这些年来,入夷离山中的情侣何止你们二人?可又有谁听说过,有哪些情侣从这里出去过?嗯?有,还是没有?”
云中则早滚倒于地,但却竟然动弹不得,唯有脸色雪白,可看出他痛楚攻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莹雪却突然趴倒在地,连连磕头,哀求道:“前辈!前辈!求你饶过他!我们两人相爱,真的是一心一意,无愧于天的啊!他,他是世家的公子,我却只是何家的婢女……再说我原是要随我家小姐入宫为女官的,这次他肯冒了大险带我私逃,我们便一路受到何家的追杀,流云山庄又不敢出面作主!这一路我们……我们……”
许是回忆凄惶,她说到此处,不由得放声大哭,双肩耸动不已,楚楚可怜。
兀颜胜安眼神一扫,一黑衣女子上前,又点了云中则穴道,使他痛楚稍减。这才问道:“现在,我那个问题,你答是不答?”
云中则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瞬间仿佛委顿了几分,他识得兀颜胜安手段,不敢再多言,只得勉强爬起身来,伏于地上,喘道:“但凭……但凭……前辈……”
兀颜胜安复又款款坐下,眼光紧盯在他的脸上,问道:“好,我来问你。以前的我便不管,单是眼下,你心中所喜欢的女子,是不是只有莹雪姑娘一个,还是同时喜欢着另外的女子?”
云中则全身发颤,仿佛尚未从方才痛楚中解脱出来,战战兢兢道:“自然……自然……只有……莹……莹妹一人……”
仿佛有微风,吹过平静的湖面,划开圈圈涟漪。又仿佛是那多情的燕子,在枝头一掠而过,荡起长长的柳条——所有的的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束劫情丝,轻轻的、轻轻的、但又是那么明晰的——动了动。
死一般的寂静中,但闻莹雪“啊”地一声轻叫,人不由得已跌落在了地上。
“你……你……你的心中……还有别的女子么?云哥,这是真的……真的么?”兀颜胜安含着冷笑,却是默然不动。
唯有少女绝望的声音,在谷中轻轻回荡:“那天,你……来到何家,公子派我照顾你起居,可你说……你说你喜欢我……你教我读诗,教我练剑,我说喜欢那枝藤花,你便爬上树去摘给我……我这一辈子,没有那么喜欢过……小姐进宫去了,他们要我陪侍小姐,我怕再也见不着你,我晚上去找你……我没想到,你真的肯带了我逃走……”
“云哥,你心里怎会还喜欢别的女子?既然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云哥,你……你一定是心慌了才会说错的,你没有喜欢别人,对不对?”
云中则咬紧牙关,几乎不敢面对莹雪绝望的眼神,低声道:“我自然……自然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
一语未了,但见那束劫情丝,果然又轻轻颤动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兀颜胜安尖利的笑声,穿越入云,突然打破了这难言的压抑气氛:
“云中则!你在骗她!这些年来,所有入山的情侣,没有一个能逃得过我这劫情丝的试探!不是心有旁鹜,便是满嘴胡柴!什么两情相悦,什么始终如一,全都是骗人的鬼话!骗人的鬼话!”
阿萱心中突然一阵疼痛,无端慌乱起来。
“一个人的心,为什么不能象一棵树?一旦扎根在一个地方,除去被人砍死,从此一生都在这个地方!无论风霜雪雨,永远都不会改变!人啊!万物之灵的人!居然还不如区区一棵树!所以我这山中没有树!因为我看到的男人,没有一个比得上树!而女人呢?哼,都是你们这样的蠢女人!将自己的一生希望,寄托在连树都不如的臭男人身上!”
“哈哈哈哈!每次,我都能看到同样的场面!男人被戳穿谎言后惶恐不安,女人心灰如死!全是臭男人!蠢女人!”
云中则呆若木鸡,莹雪也是如泥塑一般。唯有兀颜胜安笑得花枝乱颤:“瞧,你们都知道我的规矩,也知道这两个情侣中,只要有一人不是真心相爱另一人,我就会叫另一人亲手杀了他。”
阿萱大吃一惊,失声道:“原来是……”
哐啷!
一个黑衣女子拾起莹雪落在一旁的长剑,丢到了她的面前。
兀颜胜安眼中闪动着猩红的光焰,仿佛八部中的罗刹一般:“莹雪姑娘!他负心背义,对你不起,对那女子也不公平。天下间这样的男人多了,才害得咱们痛苦万分!如今只要你杀了他,我便庇护你平安无事!咯咯,他的骸骨,我会叫人跟往常一样,拿去铺在这些屋子地下。你放心,我还会把那屋子分给你住,叫他朝朝暮暮,都离不开你的身边!叫你一生一世,都可将他踩在脚下!”
阿萱身上起栗,这才想到:原来自己脚下所踩的,居然都是死人的骨殖。一想及此,更是毛发上竖。
再看江暮云,也是脸色苍白。
莹雪呆呆地拾起长剑,拿在手中,却仿佛未曾认出这是何物一般,只是发怔。
云中则身上毒伤虽暂受遏制,但不时轻微发作。此时仍强撑着,将身子不住后退,脸上肌肉扭曲,显然恐怖之极。他一边拼命后退,一边嘶声叫道:“不!不!我不过是心里多一个女人而已,我还是喜欢你的,莹妹!你怎么能杀我?怎么能杀我?”
莹雪站起身来,手执长剑,喃喃道:“那女人是谁?是谁?”
云中则后退到一堆乱石旁,再无可退,惊怖交加,脱口道:“她……是我的故交之女,她叫吴清霜……我认识她在先,可她太任性,我跟她闹了别扭,才跑去金陵何家……莹妹,你性子温柔,我一见你就有说不出的喜欢……”
莹雪面孔当真如雪一般苍白,她犹疑着停了下来,又回头看一眼兀颜胜安,似有踌躇之意。
兀颜胜安双目一竖,狠声道:“你对他一片真心,不顾生死地跟他逃了出来,而他跟你在一起,心里还想着别的女人!你居然连杀他的勇气都没有么?早知如此,你们在山外受死,也就罢了,哪里还到我这里来脏地!你想想看,如果他不死,你们二人,今天都得死!”
莹雪手腕颤抖,那剑光雪亮耀目,缓缓递了出去,距云中则胸膛,已不足三寸之远。
云中则背抵石堆,绝望地闭上眼睛,恨声道:“你们……你们这群狠心的女人!”
莹雪眼中泪水泫然欲滴,身子也是摇摇晃晃,轻声道:“云哥,你……你为什么还记得她……”一语未了,却见云中则翻身跃起,竟然敏捷之极!
莹雪不防,但觉冷风掠过,手中一空,却是云中则已将长剑抢在手中!她惊道:“云哥!”云中则咬牙冷笑道:“若你杀我,不如我先杀你!”
剑风飕然,已没入莹雪胸膛!噗地一声,血色四溅!
莹雪双目瞪出,身子晃了几晃,终于倒在了地上。
阿萱惊叫一声,再也忍耐不住,冲出屋去,一把扶起了莹雪。但见她一身衣衫,已是血迹斑斑,新伤旧痕的血流在了一起,更是触目惊心。
阿保疆随后走出,看了那截插在莹雪胸口的剑身一眼,摇了摇头,道:“救不活了。”
云中则手握长剑,眼望倒在血泊里的莹雪,仍神经质地冷笑不语,他双眼亮得吓人,全身发抖,手腕痉挛,并无半分停歇。
兀颜胜安与那群黑衣女子却是神色如常,仿佛早已在预料之中,又仿佛已是司空见惯。
阿萱转头怒道:“云中则!你怎肯下这样的手?”兀颜胜安冷眼旁观,此时倒拍了拍手,清脆的掌声,在谷中回响不绝:“好啊,中了我的毒障,还能奋起残余的真气,真不愧是云家的公子。不过,云公子这样好的身手,原来是为着对付这你口口声声说的最爱的女子么?哈哈,当真是有趣,有趣!”
莹雪倚在阿萱怀中,双目神采已渐渐失去,血汩汩而出,眼见得便是活不成了。她没有认出阿萱,却眼望云中则,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哪会真的……真的杀你……”言毕嘴角一动,在那淡淡的微笑中,眼睛终于慢慢合上。
当!
云中则毒性再发,人瘫软下去,手中的长剑,也终于落在了地上。他眼望莹雪,面上神情,似悲若无,只是如死人一般。良久,他伸出手来,仿佛是想遥遥抚摸莹雪的脸,又仿佛是想要迈步走过来。但不知为何,手足凝滞,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他没有流泪,喃喃的话语,也如这夷离山的乱石一般,生硬莫名:“莹妹……我……我……我……”
众女子并不睬他,兀颜胜安转过头来,向一黑衣女子道:“你看,每次都是如此。男人可恶,女人愚蠢,实在叫人无趣得很。”这次她说的话,倒不是那叽里哇啦难懂的语言。
那黑衣女子微一弯腰,答道:“世情如此。”
阿萱听那声音颇有几分熟悉,定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那女子神色淡漠,脂粉未施,看上去不甚起眼,自己先前也未曾注意。谁知此时看来,竟然是一位故人——那神女峰顶,与春十一娘公开决裂的第一司花使沉朱。
沉朱眼神只淡淡扫她一眼,却是平静无波,仿佛根本不曾认出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