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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一入江湖岁月催 下 ...


  •   宋人既去,江暮云座船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箭头悄然缩回。而张谦浅灰色的衣袂,终于消失在猎猎的江风之中。
      屈畹兰撇撇小嘴,道:“这位张公子真是奇怪。”她望了阿萱一眼,那奇怪的原因却再也没有说出来,但阿萱的心中,已是微微一动。
      她来不及多想,急切向江暮云道:“江公子!你从哪里找来那许多帮手?”屈畹兰更是抢先道:“既然咱们势大,为何要放过那些宋人……”一语未了,阿萱突然轻轻啊了一声,道:“不对!不对!”秦真轻笑一声,轻蔑地瞟了屈畹兰一眼,道:“笨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屈畹兰大怒,却听阿萱道:“江公子,你根本没什么帮手,是也不是?”
      江暮云拍拍手,但听那只船舱之中有人嘻地一笑,走了出来。
      浅绿锦衣,发挽双髻,虽不如以前华丽,但笑容仍是明艳可人,竟然正是与当年阿萱在江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侍女阿锦。
      阿萱惊喜交集,回想二人同船倾谈江家三宝的往事,不由得脱口叫道:“阿锦!”
      阿锦施了一礼,道:“公主,公子怎会没有帮手?公子的帮手,就是我小阿锦一人啦!”
      阿萱见她鬓发尚有湿意,恍然大悟,叫道:“原来是你潜入了江中!那些姐妹呢?”
      阿锦脸上掠过一抹阴影,但还是笑嘻嘻道:“国破之时,公子恰好出门游历,身边只带有阿锦一人。其他的姐妹……”她笑了一笑,笑意苦涩,却不再说下去。
      阿萱心中一沉,当然也十分清楚,当初江上那些水仙一般的女子,在这国破家亡之后,定然有着极度不堪的结局。屈畹兰却不服气道:“那些箭头又是怎么出来的?”
      江暮云道:“我这只船是我常年游历所用的轻舟,虽不能与原来那座舫相比,但经过我的亲自改造,也装有一百强弩,均以机关控制。每次可以连发十弩,对付寻常江湖人尚可,对付这些宋人……不过这一百强弩全部露出来的时候,在外人看来,只道是舱里伏有甲兵,其实……”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但众人心中明白:寻常人等,便是用这疑兵之计,也未必能使宋人上当。但玉剑公子文武双能,天下谁人不知?他先前作戏又十分逼真,郑万寿等慑其盛名,这才不敢轻举妄动。若换作是秦真,只怕早就被人怀疑了。
      阿锦弯腰从舱中扶出一人,笑道:“公子,阿锦不辱使命,凿穿了船底,把林少将军救出来啦。”
      那人神情委顿,面容憔悴,李天衡已是惊喜地叫了起来:“是林将军!”
      林任道也是又惊又喜,叫道:“小主公!”他看一眼江暮云和阿萱,眸中满是感激之色,挣扎着想要跪下,却被阿锦死死扶住,只是哽咽道:“公主,侯爷,末将无能,使我主受此惊险,实在罪该万死!”
      江暮云心中感动,温言道:“少将军赤胆忠心,实是叫江某惭愧无地。”顿了一顿,道:“我已为二位备好衣服银两,稍后派船只相送。但不知少将军欲向何方?”
      林任道慨然道:“我与小主公此去,自是要联络旧部及天下有志之士,共襄义举,图谋复国大业!”他满怀希冀,转向江暮云:“建业侯文韬武略,为国中第一,连宋人都要佩服,不知侯爷可愿与我等同去?”
      江暮云淡淡道:“国破家亡,江某也不过一介匹夫,薄有盛名,更是惭愧无地。况且林将军出身世家,江某在你面前,还谈得上什么文韬武略。林将军,闻听国主等被拘禁宋京,受尽凌辱,我心中早有念头,想要先设法救他们出来。此番不能再与你同去,我让阿锦跟着你们,好生照顾小主公。”
      林任道略有失望之色,复又转向阿萱,恳切道:“末将当初无奈之际,也曾冒犯公主殿下,公主却对末将有救命之恩,林某有生之年,不敢忘公主之恩德。小主公年岁尚幼,公主为其长姊,也是国中所望。只盼将来林某振臂一呼,天下抗宋之时,公主能前来主持大局!”
      阿萱见他面容削瘦,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大有憔悴之色。此时重病在身,内伤未愈,双手犹自紧紧护住李天衡,心中不由得一阵叹息,犹豫片刻,道:“好。但愿我将来有能力,能助你一臂之力。”弦外之音,却是心中忖道:“他如此忠心,不过是为了李家。那传世宝藏,若我当真能找回来,是否要交付给此人?”
      转念一想,如此一来林任道势力大盛,足以与宋抗衡,岂不是海内再起干戈?心中天人交战,相持不下。
      却听屈畹兰叫道:“林将军,我要随你去!”
      林任道愕然道:“屈姑娘,军旅辛苦,你……”
      屈畹兰大声道:“我为你叛父离门,难道要我回去接受门规处治,被他们活活沉江么?古有木兰从军,现在我屈畹兰为何不能留在你的身边?”
      林任道一时语塞,李天衡却欢喜地叫了起来:“我喜欢畹兰姐姐!我要她和我们一起!”屈畹兰得意地一笑,伸手摸了摸李天衡的脑袋。
      阿萱看在眼里,也不由得咬一咬牙,向江暮云道:“江公子,我也要赶往汴京,却打听春姐姐的下落。若是公子不弃,不知可否允许阿萱跟随?”
      林任道急道:“君臣有分,公主这样说话,岂不是折煞了侯爷么?汴京险恶,宋人居心叵测,巴不得公主落到他们手里,公主万金之躯,怎可蹈此险地?”
      阿萱苦笑一声,暗道:“林任道真是忠臣之后,南唐已亡,他却还如此恪守君臣礼数。”
      屈畹兰却冷笑道:“你随了去汴京,秦真可怎么办?”
      秦真一直默然不语,这才耸耸肩,道:“我四海为家,不耐烦跟着娘们儿到处乱跑。江公子若是耐得烦,倒大可接过这个麻烦公主。”
      阿萱瞪他一眼,知他向来说话随意,也不计较,只是殷殷凝视江暮云,心中只盼他不要说出拒绝的话来。
      国破家亡,江湖流离。只道是永远不能相见,居然还会在此处相遇。她早就是暗暗下了决心,定然此次不会再跟他分离。
      却听江暮云叹了一口气,道:“公主,此去路途遥远……”
      阿萱听他已有拒绝之意,情急之下,叫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众人皆是一怔,脸上神情古怪。阿萱自己也是脸色一红,忙道:“我是说……李煜是我的父亲,瑶环她……她……”她咬咬牙,终于说了出来:“她也是我的妹妹,你着急她,而我……”说到此处,突然心中酸楚,暗暗想道:“她是有人着急的,小时候有李煜和女英,长大了又有夫君……而我……”一时间百感交集,惟恐江暮云又要孤身远去,又气又急又怕,眼圈不由得热了。
      江暮云微带疲倦而仍然清亮的两道眸光,终于徐徐地落到了她的面庞之上。秦真站得最近,但见这风神俊爽的美男子,在看着阿萱的时候,竟然也会有一刹那的怔忡神情。他负手而立,默然凝视着她,眼神中带着那样说不出的复杂神情,似悲似喜,似幻疑真,仿佛有千言万语,无限思绪,都在这眼神中默默传递。
      偏偏阿萱垂下头去,丝毫未觉。
      那一刹那,秦真仿佛感受到了这位曾是江湖传颂的玉剑公子,那样复杂难言的内心,感受到了他萌生于内心深处的彷徨、无助、孤独与悲哀。
      那一刹那,秦真仿佛也感受到了,从自己内心深处,正自缓缓萌生出那样的彷徨、无助、孤独与悲哀,那也是不能言明,然而毕竟刻骨不能忘怀的回忆。
      他脱口而出:“玉剑公子!江侯爷,你带这女人去吧!她爱聒噪,又不肯听话。跟在我的身边,真是叫人头痛死了!我也懒得陪她去汴京救人,但她武功这么差劲,脑子又笨,若没有人跟着,只怕先倒要把自己搭进去!好歹也是遗国公主,你肯救世子,竟不肯管公主的死活么?”
      阿萱愕然抬头,不知他如何竟会说出这一遍叫人大听不入耳的话来。
      但终是有些歉意,低声道:“那你呢?你去哪里?”
      秦真哈了一声,浑不在意,笑道:“我去哪里?好男儿四海为家,何拘天下?”
      屈畹兰紧挨林任道而立,满面春风,只觉平生之愿,至此足矣,哪里会去管他去处?
      江暮云怔了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秦公子说得是。公主,是属下大意,竟没想过护卫公主安危。既然如此,便让属下随公主起程罢。”

      船只靠岸,众人一一作别。阿萱与秦真相处良久,此时不免有些不舍。谁知秦真第一个跳下船去,满不在乎地扬长而去,连道别的话都不曾说上一声。阿萱忍不住心中气忿,想要大声骂他两句,却听他边走连唱,有长歌之声远远传来:“天生魔道寄人何,骷髅白骨相立侧,妻子从来是外人,唯有知已难再得。”
      歌意古奥,阿萱听不太懂。江暮云解释道:“前两句是天魔门师延陀作的一首长歌中的句子,意思是说,人生来就有魔性,情欲爱恋,不过是魔性滋生的土壤,而心爱之人,纵然皮相不同,但也不过是些骷髅白骨。后两句,想必是他自己加上去的,说妻和子女都是外人,人生唯有瞬间相知,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阿萱听在耳中,眼圈发热,心头翻涌,人不由怔住了。江暮云但见秦真身影越来越小,叹道:“此人言谈磊落,是个狷介男儿,倒不似江湖人所说的那般不堪。”
      阿萱眼望秦真渐渐远去,四下萧索,暗灰苍暗的天际,有一只峡中鹞鹰在飞翔盘旋。她虽然心中欢喜能留在江暮云身边,但此时与秦真离别,却不由得油然而生惆怅之意。心道:“天色昏沉,寒风凛冽,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象这峡鹰一般,将要飞向何方呢?”

      峡中寒冷,虽未至隆冬,但天空已堆积有浓重的彤云。一阵风过,纷纷扬扬地飘起碎雪来。
      江暮云与阿萱冒雪行来,不多时风帽上已积满了雪珠。江暮云以手抚去阿萱身上的雪片,道:“天冷,我们找个地方先歇下来,不要把你冻得病了。”
      阿萱心头温暖,含笑道:“跟你在一起,我一点也不冷。”
      偶一瞥间,突然叫道:“呀,孤舟蓑笠翁!”
      江暮云一怔,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但见江边一人坐在石上,头戴斗笠,握着一竿渔钩,手背上的皱纹枯如老树,却是极为镇定地凝神观水。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眼前这景象,当真象极了韩愈的诗境。
      唯一不协调的,是旁边青石斜坐着一个老和尚,也自看得津津有味。
      说他是和尚,是因为他头发剃光,头颅铮亮,唯长眉如雪,颇有几分佛爷相貌。但看他身上那件衣衫已是破衲百结,似黑若黄,却不似是棉布之类,倒象是极薄的皮质,且甚是单薄,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是否袈裟,料来是谁人布施给他的。看这落魄模样,不知是哪里来的游行野僧。
      但他不已为意,盘腿而坐,双手笼于袖中取暖,犹自勾着个头,瞧那老者钓鱼,浑然似不觉身上寒冷。
      阿萱犹豫片刻,轻声向江暮云道:“你等我片刻。”
      快步走过去,解下自己身上才买的雪貂裘,双手递给那老和尚,叫道:“大师!”
      老和尚闻声回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两眼,道:“小施主,你找我和尚何事?”他这一转过头来,阿萱却略微有些惊讶。但见他双目微陷,鼻子高挺,与寻常和尚有些不同,虽然苍老,却是双瞳澄澈,清奇俊逸,迥非凡俗之貌。而他的语音声调也颇有古怪,仿佛是夹杂着其他的发音,不类中土人士。
      阿萱见他如雪的长眉之上,尚挂有几粒雪珠,心中怜悯之意更深,恭声道:“大师,小女子见天气寒冷,担心大师身体染恙,所以冒昧奉衣一件。虽说是动物毛皮,不宜奉给出家人使用,但此处是荒郊野外,仓猝间哪里寻得到适合的棉布做衣呢?佛云,万般由心,心空则万事空。还望大师保重身体,受小女子这件貂裘御寒。”
      老和尚微微一笑,撞了撞那钓鱼的老者,道:“这小施主要把貂裘给我和尚穿,你看如何?”
      那老者并不抬头,冷冷道:“她只道她的貂裘好,却不知还及不上你身上衣服价值的万分之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一入江湖岁月催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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