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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大吵了一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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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酌玉从没觉得阳春峰这般严寒冷清。
见燕溯不回答,蔺酌玉冲进去,在住处的偏院、小阁,一切有他痕迹的地方全都看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
偌大阳春峰,只有院中那棵数百年的桃花树是他移来的,证明以往十五年并非空想。
蔺酌玉甚至怀疑燕溯原本也想铲了这棵树,因为树干上两人一同绑着的红绳已断了。
蔺酌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扶着门框望着仍在原地的燕溯。
“你……”
蔺酌玉尝试开口,嗓音干涩,他想要大声开口质问燕溯到底什么意思,可心中不知是恐慌还是愤怒,心跳脉搏前所未有的急促。
所有的斥责和埋怨从胸口翻涌而出,可脱口却是:“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燕溯一僵。
蔺酌玉讷讷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潮平泽蔺家当年执掌镇妖司,权势滔天,蔺酌玉虽有玲珑血脉,可有天资卓绝的兄长蔺成璧在前,无人对他强加责任,只要快乐无忧就好。
即使入了浮玉山,也是人人惊羡的天之骄子,很少有这样患得患失的时候。
燕溯的心揪了起来:“师兄并未怪你。”
蔺酌玉忙上前,想要像往常那样拽他的袖子。
燕溯却后退了半步,垂着羽睫并未看他,声调古井无波:“只是你已及冠,不再像幼年那般需要人照料。”
蔺酌玉呆住了,他向来聪明,听懂了这句看似温柔话语的冰冷疏离,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你不想管我了吗?”
燕溯启唇。
蔺酌玉又恐慌又期待地等着他回答。
可燕溯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半个字。
蔺酌玉心倏地沉了下去。
便是默认了。
蔺酌玉闭了闭眼,努力将那影响理智的情绪摒弃,反复思考燕溯这样做的原因。
明明在临川城还好好的,为何突然疏远他?
“师兄。”蔺酌玉看他,“你到底在狐火中看到了什么?”
这是蔺酌玉第三次问燕溯这个问题。
燕溯仍然没有回答,只说:“与你无关。”
蔺酌玉扬眉:“那你为何走火入魔?”
燕溯蹙眉:“我不管束你,并不是让你反过来插手我的事。”
“哈!”蔺酌玉被气笑了,方才他一直说服自己“不要冲动”“不要意气用事”“有话好好和他说”,现在却被这话气的火苗蹭地烧起来了。
蔺酌玉要开战。
“现在分你的我的了,当年我要将我的东西刻上名字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你才六岁。”
“我用探微伤了脑子,现在认知也只有六岁。”蔺酌玉大方承认,无差别攻击,“你赶我出去,就是虐待傻子。我要昭告三界让你被千夫所指师尊所骂!”
燕溯:“……”
“蔺酌玉——!”蔺酌玉赶在燕溯开口之前,大声抢夺他的词,“你一说不过我就会‘蔺酌玉’‘蔺酌玉’,你告诉我,这些年了到底有没有其他新的词?啊?要不这样,你拔剑和我打一场,打赢了,直接将我从阳春峰踹下去便是;打输了,你从阳春峰搬出去!”
燕溯:“……”
燕溯将即将出口的“蔺酌玉”吞了回去,转身便走。
蔺酌玉:“燕临源——!你给我站住!”
燕溯头都没回。
蔺酌玉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怒道:“你干什么去?”
燕溯道:“搬出去。”
蔺酌玉被气懵了:“你!”
他上下看了看,怒道:“既然要和我划分界限,那就彻底划清好了,现在,将我送你的剑、剑穗、外袍、发冠、佩玉,还有那什么,里衣,全都给我留下!”
燕溯:“……”
蔺酌玉不信大师兄有脸裸着出去。
燕溯面无表情和他对视:“你身上的呢?”
蔺酌玉一噎,当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直接扯腰带就要脱衣裳:“你每回送的衣服都绣一堆花里胡哨的破花,丑得我都没脸穿出去!正好,都还给你,你自己穿着花枝招展去吧!”
燕溯一把抓住他的手:“蔺……别胡闹。”
蔺酌玉怒气冲冲和他对视。
就在陷入僵持时,阳春峰外面传来贺兴的声音:“小师弟,你在里面吗?”
蔺酌玉将绣着桃花的腰带往他身上一扔,衣衫不整地拍开门,扬声道:“是谁啊?哎呦,这不是我最好的贺师兄吗?贺师兄来得刚好,帮我搬点东西呗。”
燕溯:“……”
贺兴的愧疚还没散,每日都从师尊那偷灵丹妙药拿来给小师弟磕着玩。
听到蔺酌玉竟有事需要他帮,他顿时双眸发光,振奋地小跑上来:“好啊好啊,师兄义不容辞!”
哪怕搬一座山,他也能哞的一声驮起来。
贺兴刚往前跑,一头撞在阳春峰坚硬如铁的结界上,捂着鼻子蹲下去了。
蔺酌玉吓坏了,贺兴本来就傻,担心他撞出个好歹来,赶紧去看:“师兄!”
刚跑两步,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扣住蔺酌玉的手腕。
蔺酌玉脚步顿住,回头看去。
明明是燕溯抓住他的,可在两人对视的刹那,燕溯的手一僵,猛地将他的手甩开,眉头紧皱地移开视线。
蔺酌玉不明所以。
厌恶他?
燕溯拿出灵芥扔到蔺酌玉怀中:“不必麻烦。”
蔺酌玉神识往芥子里一扫,嚯,琳琅满目都是他的东西,看来早已收拾好了。
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这样的冷待和疏离,蔺酌玉站在原地定定注视他半晌,忽然就笑了。
“好。”
蔺酌玉只说了一个字,转身拂袖而去。
燕溯站在原地,下意识想要拦住他,手刚抬起却从蔺酌玉的发梢堪堪擦过。
神识如同细线般感知着蔺酌玉急促的脚步声,听到他被气得微喘的呼吸,毫不留恋地穿过阳春峰的结界。
……像是一道抓不到的风。
贺兴被撞得差点去犁地。
蔺酌玉将他扶起来摸他的额头:“撞没撞傻啊?还认得我是谁吗?”
贺兴茫然看他:“你是谁啊,我道侣吗?”
蔺酌玉虽然被燕溯气得够呛,听到这话还是没忍住大笑:“你想得美!”
贺兴捂着额头,眉头紧皱:“大师兄到底什么毛病,好端端的拦我做什么?唔,你怎么衣衫不整的?”
蔺酌玉不悦地拽着他往山下走:“谁知道他犯什么病?”
贺兴将外袍脱下披在他肩上,闻言狂喜道:“你们吵架了?”
蔺酌玉狐疑看他。
贺兴垂下眼,悲伤地说:“你们吵架了?”
“我犯不上和他那个闷葫芦吵。”
贺兴按捺住唇角不自觉往上的勾起,忧愁道:“可你不是说要出宗历练吗,吵成这样还能去成吗?”
蔺酌玉也愁:“不知道呢,大不了我自己去。”
“咳咳!”贺兴挺了挺胸膛,“别傻了,师伯定不放心你孤身一人去,咳咳,咳咳!”
蔺酌玉疑惑看他:“你咳什么呢,撞到鼻子了?”
贺兴:“……”
贺兴正要将那句“我正好有时间,可以勉为其难陪你去”说出来,忽地听到后面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两人疑惑回头一瞧。
阳春峰雪崩了。
贺兴“嗷”地一声蹦起来,扛起蔺酌玉就往下跑。
阳春峰时常有雪崩,蔺酌玉早已习惯,猝不及防被贺兴扛起来,乌发间燕溯所送的发坠骤然崩开,砸落在地面。
蔺酌玉本能想要伸手去够。
贺兴直接御风而起。
下一瞬,雪线崩溃,陡然将那抹玉色吞噬。
混乱中蔺酌玉抬头望去,就见阳春峰上隐约有抹雪白身影在居高临下望着他。
一阵狂风吹拂而来,身影消失不见。
好像只是一抹雪花产生的错觉。
***
多日休养,灵丹啃了一大堆,蔺酌玉后背的伤口终于彻底愈合,只剩下淡淡的疤痕。
春日暖意越浓,蔺酌玉盘膝倚靠在软枕上看书。
可大半日了一页都没掀。
“玉儿?”
蔺酌玉如梦初醒:“嗯?我听着呢,师尊继续说!”
桐虚道君:“……”
桐虚道君拿着书卷轻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淡淡道:“怎么魂不守舍的?”
蔺酌玉说:“是探微的后症,啊,啊,您是谁啊?虽然不认识您,但我一看您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师尊,收我为徒吧!”
桐虚道君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苟言笑,此时被蔺酌玉的装傻逗笑:“蔺家清明持正,怎么出了你这么油嘴滑舌的?”
蔺酌玉亲昵地挨过去:“全赖师尊教导得好!”
桐虚道君见他骂得还挺脏,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将人戳得往后一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
蔺酌玉仰着头注视着屋顶,好一会忽然说:“师尊,我兄长的……身体一直未寻到,是不是代表他还有可能活着?”
桐虚道君掀书的手一顿。
“会不会是大妖对他有所图谋,所以也像抓我一样将他困在一处。”蔺酌玉越想越高兴,“兄长就在三界的某一处,等待着我们去救他。”
桐虚道君:“玉儿。”
蔺酌玉蠕动到师尊面前,扒着他的膝盖期盼地等他回答。
桐虚道君将他额间的碎发理了理,轻声道:“成璧的命灯早已灭了。”
蔺酌玉脸上的喜色瞬间烟消云散。
见他一副失了魂的模样,桐虚道君不忍心,温声说:“这几日你一直做噩梦,临源昨日回浮玉山了,师尊将他叫来哄你睡觉?”
蔺酌玉还沉浸在“命灯已灭”中,心不在焉地点头:“好哦。”
等桐虚道君拿着宗主令召燕溯后,蔺酌玉猛地记起来两人还在冷战,赶忙道:“不了不了!我不要他来!”
桐虚道君刚要说话,宗主令便有了回应。
燕溯的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飘浮在宗主令上。
「禀师尊,我已闭关,无暇前去」
蔺酌玉:“……”
蔺酌玉:“哈哈哈!”
死了得了。
桐虚道君也颇觉得蹊跷,往常燕溯听到蔺酌玉有事,就算再紧急的事也会暂搁一旁,像这样一口否决的倒是罕见。
“你们吵架了?”
蔺酌玉唯恐师尊不许他单独出宗,赶紧说:“没有没有,我们俩感情好着呢!嘻嘻。”
桐虚道君:“嗯?”
“啊。”蔺酌玉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困了,我今日就睡在鹿玉台了。”
说完,不等师尊多问,心虚地溜进内室。
桐虚道君也听说了两人大吵一架的事,也没多问。
不多时,道童在外禀报:“道君,镇妖司凌掌令前来求见,说是掌司有话相传。”
蔺酌玉在和内室相连的温泉沐浴,隐约听到凌问松来了,懒洋洋地拍了下水。
但很快,道童又过来说:“燕师兄也到了。”
蔺酌玉一听,忙不得从水中起身,草草裹了件白袍,噔噔跑出去。
“我并不关心姓燕的。”蔺酌玉和自己说,“只是凌问松好歹也算是别门师兄,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该去迎接的。”
嗯,很好,很有说服力。
这样安慰好自己,蔺酌玉做出了浮玉山最高级别的“迎接”——做贼似的趴在珠帘边听。
反正师尊的住处雕刻满符纹,燕溯根本发现不了他在此处。
蔺酌玉竖起耳朵,很快就听到两道脚步声。
先进来的是燕溯的。
“见过师尊。”
“晚辈凌苍见过师伯。”
桐虚道君对其他人语调没多少温度,冷淡道:“你不是在闭关吗?”
燕溯似乎噎了下,良久才道:“有事禀报师尊。”
“等会再说,一边候着。”
“……是。”
凌问松自幼畏惧这位三界第一人,脾气收敛温顺得要命:“师伯身体可还安好,家父时常惦念。”
“嗯。”桐虚道君懒得寒暄,“李不嵬让你带什么话,直说便是。”
凌问松小心翼翼道:“掌司听闻玉儿师弟……”
桐虚道君眉头狠狠一皱。
凌问松噤若寒蝉,赶忙改口:“……酌玉小师弟已及冠想外出历练,孤身难免危险,镇妖司是个好去处。”
蔺酌玉眼眸一弯。
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若能去镇妖司,便可光明正大前去灵枢山。
桐虚道君却短促笑了声。
李不嵬无利不起早,在这个节骨眼让酌玉去镇妖司,必定有所图谋。
桐虚道君淡淡道:“外出历练危险重重,在镇妖司就能高枕无忧,李掌司果真思虑周全啊。”
凌问松冷汗都出来了:“道君,掌司说小师弟金尊玉贵,必然不会让他前去涉险,特意将他安置在燕掌令身边做奉使。”
桐虚道君挑眉。
这样好心?
但他能准许蔺酌玉憋得慌,外出玩乐一次两次,却不会准许进处处艰险的镇妖司冒险。
在外听着的蔺酌玉眼眸一眯,很快又强迫自己压下唇角。
还没等他美滋滋畅想未来,忽地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行。”
蔺酌玉一怔。
否决的不是师尊,竟是燕溯。
桐虚道君冷冷道:“我准你说话了吗?”
燕溯垂首,罕见地忤逆师尊:“弟子知错,但酌玉并不适合入镇妖司,望师尊三思。”
“你今日来此处,便是为了说这个?”
“是。”
桐虚道君冷淡看着燕溯:“玉儿如今已二十有一,修行天赋放眼三界无人能比得上他,你说说看,他到底哪里不适合入镇妖司?”
“酌玉涉世未深。”燕溯道,“自幼甚少离开浮玉山,更不知人心险恶……”
凌问松:“……”
让你说还真说啊?
见桐虚道君脸色越来越冷,凌问松噤若寒蝉,有点想原地起飞离开此处。
燕溯就像察觉不到师尊眸瞳的冷意,自顾自道:“……需要人哄才能睡觉的往往是未长大的孩子,师尊方才还在忧愁酌玉常做噩梦,若同意送他去镇妖司,究竟是让他在镇妖司继续做金尊玉贵的小仙君处处受人保护,还是真的舍得让他和穷凶极恶的妖族拼死搏杀?”
桐虚道君沉下脸:“燕溯。”
燕溯敛袍下跪,面无表情:“弟子知错。”
桐虚道君冷心冷情,鹿玉台一切花里胡哨的东西皆是给蔺酌玉用的,墙上悬挂一面清透的水镜,倒影出内室的珠帘。
燕溯因跪下的动作,余光刚好落在那面水镜上。
等看清水镜倒映的场景,燕溯脸色倏地变了。
蔺酌玉披着松松垮垮的单薄雪衣孤身站在珠帘外,四周符纹将他的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没人发现他在那偷听。
珠帘是举世罕见的数百颗灵株串成,花花绿绿垂曳摇摆。
蔺酌玉的脸隐在珠帘后,不知听了多久,隐约能瞧见他迷茫的神情,苍白的唇。
……和脸上滑落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