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卧榻 梨花山庄》宁蓦

8、朱门不若梨花白（四）

　　白墨
　　我知自己身体的缺陷——像个女子。我也知自己身体的缺陷——那样永世不得除去的偌大伤疤。
　　从未有人敢如此对我不敬。而这个人，我却不能动他。他是凤翔门的人，父亲要笼络的人，也是清玉看中的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闯进主人的房间偷看了洗澡，还淡定的笑嘻嘻，丝毫没有羞耻之心。竟然还……脱了自己的衣裳，说要扯平。荒谬！毫无征兆，那样完美如雕塑的身体出现在我眼前，我只看了一眼便来不及的立马回过头去。
　　头痛，这尊大神要何时才能离开我梨花山庄？叫惜文把他请出去便是，眼不见为净。
　　我刚开始抚琴，耳边就传来打闹之声。惜文跟了我这些年来，性子早已和我一般，怎么如此不知轻重，在风雅居里大声喧哗！我不用抬头，也知道朱靖棠又站在了我面前。我无语，抬头。那朱靖棠，竟又只穿中衣出现在我面前。无言以对！他凤翔门的人是有这个嗜好不成？本公子不想再多说一句，叫惜文送客，却是请佛容易送佛难。
　　我抬头，他笑嘻嘻，无赖地站着，就是不理惜文。惜文一脸为难的看着我。
　　“公子……”
　　暗暗叹气，只得叫惜文退下。我自己来请你离开总行了吧？我抬头，冷冷看他。我知自己的目光，只能叫人无地自容的。而那朱靖棠只着中衣，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本公子。怎么，他当我也是那些无知的女子不成？纵然他眉飞入鬓之下，桃花眼似笑非笑，薄唇勾起一抹轻笑……不着红袍的他，竟也有了几分清雅之意。
　　“朱公子究竟想怎么样，才能离开我的风雅居？”
　　他不说话，而是径自走到我身后，拿起小几之上的玉簪，双手拢起我一头青丝，为我簪发……本公子无语。无视我？还是将我当成了那些个女子？我平生最恨，就是将我当成女子！我刚要发作，朱靖棠簪发完毕，很自然的在我旁边坐下。
　　“我凤翔门别的没有，上好的伤药倒是武林当仁不让的第一。下回我将冰玉生肌膏带来，相信定能抚平伤疤。”
　　本公子在心中冷笑。簪发，消疤？当我是冰肌玉骨的女子不成！冷冷抬眼。
　　“接下来呢？”
　　“什么？”朱靖棠愣住。本公子眼神愈发冰冷。
　　“接下来，朱公子是不是要帮白某画眉呢？”远山眉一挑，愠怒在积累。朱靖棠哈哈一笑。
　　“忆之公子眉拂远山，配这清俊无暇的脸和白衫正好。多一笔便是画蛇添足了。”
　　“朱靖棠，你当我是什么人？”咬牙切齿，“这些招数，请用到对你感兴趣的姑娘身上去。还是，朱公子要证实自己魅力无边，男女皆如此呢？”
　　朱靖棠一愣，脸上却是不笑了。他眉头微皱，眸子如一汪深潭凝滞片刻，似在想着些什么。他伸手，隔着衣衫，抚过我的疤痕，一阵奇异的感觉，却不令人讨厌。
　　“这可如何是好，我所做的一切都叫忆之公子误会厌恶。”他望着我，这双眼深邃的一望进去，便再也出不来。
　　“朱某只是觉得，这样的疤痕，不应该留在忆之公子身上。”
　　“哦？朱公子为何这样认为？”
　　“因为……你是忆之公子……”
　　因为我是忆之公子？不错，天文历法，医学地理……我全部都会。我风雅无边，我的梨花白，我的七星钉，我的铁莲花……我就该是无暇之人。我笑了，苦笑了，冷笑。可谁又知道，我是最残缺的人？我天煞孤星，我是孤家寡人，我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我笑容愈来愈盛，透着一份诡异，那朱靖棠倒是有些怕了。
　　“若靖棠说错了话……公子千万不要动气。为我这种嘴贱的人动气，是最不值得。”他说的诚恳，我慢慢收起了笑意。这情形被他看在眼里，不知是怎么样的凄凉。
　　“朱靖棠，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朱靖棠郁闷：“我是真心想要交你这个朋友。怎么你就是不信呢？”
　　“不是信不信，是不愿意！朱靖棠，我白某是孤家寡人，天煞孤星。你与我走得近了，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拔下白玉簪狠狠扔在小几之上，玉簪一断为二，他为我挽起的发，瞬间披落一身。我讨厌这个人，何时有人会让我如此心绪不宁？他静静的看着我，转而，我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我愣住了。我许久没有被人拥抱过，我已然忘记了这个感觉……原来，这个感觉是这么好。温暖，有力，安心……他身上有着年轻男子健康的味道，也有依稀的梨花清香。想来，是方才在我方中被鹅梨香熏的吧？等等！他这人，方才闯进内堂看我洗澡。而现在还抱着我？
　　“朱靖棠！”一时火起，毫不犹豫送出三枚七星钉——没有喂毒。
　　他吃痛，放开了我，伸手到自己后背，拔出带血的暗器。龇牙咧嘴。
　　“忆之公子，你……”
　　“朱靖棠，这是你今天第几次对我不敬了？”
　　“我，我只是想要安慰你……还好小伤口，让我爹看到就不好了。”
　　“你尽可以去和我爹说，也可以去和你爹说。”
　　他摇摇头，捡起玉簪仔细看了看：“这玉簪——可是忆之公子终日带着的？带了多少年了？”
　　“怎的，你要去将这发簪镶好？”
　　朱靖棠摇头：“白玉清雅，若是镶金，岂不是俗气了？不成，不成。”他说着，便把两截白玉簪往怀里放，“这玉簪，就留给我了。改天，我送公子一支。”
　　我无语，这朱靖棠真是无赖。而他却站起，伸手折下一枝梨花，而后拿出一柄三寸长的小刀。
　　“风雅居中，不准携带兵器。”我伸手按住他拿到的手腕，他却笑了。
　　“这也算是兵器？那你袖中那些个暗器，又算不算是兵器呢？”我哑口无言。只看他将梨花尽数摘取，小刀时而削，时而雕，一只梨花木簪出现在他手中。他将木簪递过来，我接了一看。黄花梨木，通体舒缓的纹理，簪头是祥云一朵。古朴却也不失精致。
　　“没想到吧？本少爷还有这一手。”他拿过木簪，转身到我背后，挽起我一头青丝，用木簪束发。完了，他坐在我对面细细的看了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笑了。
　　“本来怕湮没了忆之公子的清雅无暇，这下看来，好像也挺配的。”
　　他见本公子淡淡的笑着，又紧张起来。
　　“你——该不会掉头就把它扔了吧？”
　　我摇头，他放心的笑了。
　　“对对对，别扔。等我送你一根玉簪，你再将它还给我。可不许扔了。否则，是要赔的！”
　　本公子无语，看着他穿着中衣兴趣盎然。
　　“朱公子，穿着中衣说话，就不觉得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