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辰

89、真相（下）

　　等到顾长辰从心里康复中心出来的时候，顾长辰接到了一纸公文，他被开除了。

　　对于这个结果，他已经有所准备，很多从心理研究所出来的将领，被认为不适合再领军作战，便被迫退役。

　　顾长辰收拾了自己的皮包，在没有到达地球的时候，就遇到了同乘飞船的阿珂。

　　让顾长辰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和他一样，应聘于A公司。

　　顾长辰到了公司没有太久，就开始测试一款叫做《天策》的游戏，在《天策》中，他心心念念的四十级，唯有拿到大雪山宝藏的时候，才能实现。

　　大雪山已经在他的心中，形成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讲到这里，白鸿飞停了下来，他缓缓的转过身，看着顾长辰：“长辰，你都想起来了么？”

　　顾长辰脑袋中一片混乱，白鸿飞所讲，和他的记忆，有些是重合的，有些确实陌生的，然而那些陌生的东西，却好像正在破土而出，钻入他的记忆。

　　顾长辰抬起有些茫然的双眼，看着白鸿飞：“我……不明白……我以前？见过你……？”

　　白鸿飞没有理会顾长辰，他自顾自的继续朝下说：“像你这样的被莫名其妙退役的士兵，足足有一千多个，他们以为自己退役了，过上了平静的生活，但是，在某一天，却因为另外的原因，召集在了一起，在银河联邦最中枢的位置，接受思维改造。我作为心理科的负责人，这一项工程，由我负责的。适当的保留一些他们的记忆，封尘他们关于雅拉的记忆，他们每个人，都会配备一个科学官，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找到雅拉神庙的时候，打开他们的记忆，直接摧毁雅拉神庙，灭掉雅拉执政官的能量之源！然而不论是这些战士，还是科学官，都不能拥有关于雅拉的任何记忆，所以……所以……”

　　顾长辰现在已经有些无法思考了，他只是呆呆的顺着白鸿飞的话问：“所以什么？”

　　白鸿飞叹了一口气：“所以，只有借助盟友的力量！也就是，刺岩卡的力量！”

　　顾长辰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白鸿飞有些难过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简单的说，放在你身上，就是你和雅拉，刺岩卡作战的那一段记忆，会被封存，而你来这个世界的目的，也会被封存。你的记忆是通过科学官的改造，只留下你所需要的记忆，而你不能记起来的，则会被封存，直到……直到你抵达这里，大雪山中的雅拉神庙，才会被开启！而那个开启你记忆的人，就是……你的科学官！”

　　顾长辰呆呆的看着白鸿飞，喃喃自语：“我不信……我完全不信！是，你刚刚说的，我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印象，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会比我更早之前到达这里！？为什么你会出现在《天策》的游戏中？为什么你会……”

　　白鸿飞上前一步，盯着顾长辰：“因为，我了解你，我更了解我自己！”

　　顾长辰几乎要夺门而出，却被白鸿飞拦住：“《天策》的游戏，是战略策划部的阿珂研发的。而关于你的部分，则是我针对你，亲自设计！因为你的精神力，比别人强，比所有的人都强，单单的一次记忆封尘，是很容易被激发出来。所以……所以我针对你，特意设计了，三层空间。第一层，是在虚拟空间中，让你从小到大，沿着你自己的成长轨迹，重新成长一遍，只是删除了你的作战记忆，可是没有办法改变你的的心灵，但是在这一次中，你不能拿起任何武器，因为，一旦你拿起枪，就会立刻觉醒。所以，我设计你从小体质虚弱，连枪都拿不起。你不会因为在第一层的虚拟空间中，拿起枪而想起你的经历。第二层就是《天策》这个游戏，你会在这个世界见到我，你必须要记得去大雪山。所以……所以你每次进入游戏，第一个见到的人都是我。而你能够完成任务，必须要去的地方，就是大雪山。你会牢牢的记住我和大雪山，却会忘记，为什么会记住我，因为在你的记忆中，你因为……因为害死我而记得我，你因为大雪山的宝藏，而记得大雪山。你有了这样的记忆，就能代替潜意识中，要找到我同去大雪山摧毁雅拉神庙的记忆。第三层，也就是将你的脑电波，整个意识，通过时空管理局，发送到这里来，你将完成你自己的宿命和使命，在你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翻越雪山，找到雅拉神庙，并且摧毁它！”

　　顾长辰浑身的骨头，都在开始咯咯作响，他的脑袋好像要爆炸一般，当白鸿飞用坚定的语气，说出“找到雅拉神庙，并且摧毁它！”的时候，他猛然觉得，一股洪流淹没了自己，大脑被什么东西，猛然涌进来，波涛翻腾着，将他没顶，让他窒息。

　　他竟无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什么都不能听，什么都不能想，他的大脑，还是疼，疼的厉害，然后，他失去了一切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微微张开眼睛，他环顾四周，还是原来的房间，那名老僧已经不知去向，而眼前的白鸿飞正安静的坐在他身旁。

　　顾长辰眼前的景象，一点点的清晰了起来，而他脑海深处那些记忆的碎片，也渐渐的拼接到了一起，形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

　　那个画面，是从图书馆开始。

　　木卫三星上终年没有太阳，巨大的照明设施控制白天黑夜。
　　时间是下午三点一刻，一个年轻的博士，借走了一本书。
　　当那名自称白鸿飞的博士前脚刚刚踏出图书馆的时候，警铃大作。
　　顾长辰冲出图书馆，看见整个基地的士兵，都提着武器，朝着操场奔跑。

　　他亦看见，天际有着什么东西，正冲破防护网，朝这边进发。

　　在那一天，他捡起了一个年轻的士兵落在自己脚下的激光枪，下一刻，他毫不犹豫的，对着冲下来的刺岩卡，开枪射击。

　　战斗整整持续了三天三夜，刺岩卡被打退，而他，也正式宣誓，成为了一名陆军士兵。

　　当消息传到他家中的时候，他的母亲失声痛哭，他的父亲用着沉稳的口气：“长辰，别让我们失望！”

　　十年，整整十年，他进过两次心里诊疗所，在所有人中，他是进去的次数最少的，每次遇到那个身穿白袍的医师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十分忐忑的感觉。那个人的眼神，在他的身上，停留的时间太过长久，长久到他甚至有种隐隐的不安。

　　然而这些琐事他并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他更多的时间，是用在研究作战计划，怎么同敌人交手。他的最后一次服役，是在人类的R-23号巨型战舰上，他亲眼看见，雅拉的执政官，连续三次引发离子风暴，蓝色的光芒，刺眼灼热，然而在这刺眼灼热的同时，他的心灵亦被震撼。
　　那执政官最后所形成的影像，是一尊巨大的佛像。
　　不是悲悯世人，不是拯救苍生，而是尖尖的脸颊，粗糙的皮肤，如同沙丘般的皱褶，以及那耀眼的神圣的光芒。

　　当他坐着逃生艇被人找到的时候，他用着最大的力度，保持自己精神不至崩溃，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那不是神，那不是能够惩罚人类的神。我需要精神医师，我需要精神医师。我现在的害怕，只是因为精神崩溃，只是因为我受了刺激。我需要精神医师！

　　他被送入心里诊疗所，沉沉睡了不知多长时间，白鸿飞的声音，他却记得清楚。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接到的是一道退役的命令，他没有过多的申诉，他相信军部精神科的判断，或许自己真的不再适合，带兵同雅拉作战。

　　他收拾行李，前去地球的A公司，参与开发一个叫做《天策》的游戏。

　　当他快要抵达四十级的时候，他被人一箭射死，当他询问阿珂，这是为什么的时候，阿珂的回答，出乎意料：因为你把大雪山的事情，将给赵肃知道了！阿珂用着十分严肃的表情，告诉他：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大雪山的真相！因为，这不仅仅关系到你自己，还关系到其它的很多人。

　　当天晚上，顾长辰睡在自己的小屋子里面，半夜却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拉开门，再次看见陆军学院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而阿珂，也穿着同样的衣服。

　　直到这个时候，顾长辰才知道，原来这个跟自己住了两个月的阿珂，从小一起长大的阿珂，是陆军学院战略部的人。

　　当顾长辰再次返回陆军学院的时候，他的周围已经有了许多的士兵，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大家没有交头接耳，更没有窃窃私语，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从走廊的尽头走进来的人，人类最高指挥官——鲁修。

　　鲁修已经四十多岁，当这个英俊且成熟的指挥官，向众人宣布他们的使命的时候，所有的士兵，都面面相觑。

　　要将自己的脑电波思维剥离，送入不可知的宇宙，而这记忆和思维，在这之前，还必须经过改造。

　　一千名士兵，有十名当场退出，剩下的人，包括顾长辰，都举起自己的右手，朝着神圣的银河联邦旗帜，宣誓服从命令。

　　随后便是一群穿着白袍的科学官，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次任务，必须两个人组合执行，由科学官和优秀的士兵组成。
　　科学官和士兵的记忆，都将被封存。

　　这些士兵的任务，就是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找到雅拉神庙，摧毁雅拉的精神能量源。
　　而这些科学官的任务，就是负责开启同组士兵的记忆。

　　这些士兵，无一例外的都进行了严酷的训练，包括雅拉神庙的位置，如何抵达雅拉神庙，如何作战，这一切的一切，他们必须记得，但是却不能够记得，他们为什么会对此记忆这样深刻。

　　科学官的任务记忆，相对简单，由于他们根本不清楚雅拉神庙的任何细节，他们的记忆则相对来说，被封存的较潜，只需要相关的触发基因即可完全开启。

　　但是不论是士兵，还是这些科学官，在最初的时候，都不能够记得自己的任务。

　　所以，开启科学官这些浅层记忆的任务，便落到了和人类结构完全不同的刺岩卡身上。

　　刺岩卡的科技水平，无法抵达人类的高度，但是他们却有着优秀的基因传承，他们有着空间人类所无法掌握的空间传输技术。

　　他们的基因链的传播，比人类的飞船要快得多。

　　然而，没有任何一种传输，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和能量的。刺岩卡所能传输的，只是最基本的单位。而这种最基本的单位，所携带的记忆和智慧，也是有限的。

　　他们即便是经过千年的发展，也只能，进化出拥有独立智慧的蝎子，却无法进化出更高级的分脑。

　　一个大胆又可怕的计划，在这一刻被宣布给所有的在场人员。

　　刺岩卡的唤醒科学官的方式，粗暴简单，侵入被唤醒人的神经中枢，用自己的神经链，打开被封尘的神经链。

　　而唤醒这些将要被层层封尘记忆的士兵，则要复杂的多，需要这些科学官，运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进行催眠，自我意识的修复和潜意识的开发等。

　　每一个科学官，可以自由选择一个自己的伙伴。

　　顾长辰在那些科学官走过自己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了那人的一双眼睛。

　　那是和鲁修站在一起，双手一直插在荷包里的白鸿飞的双眼，他正用着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正当一名科学官站在顾长辰面前，而顾长辰也准备同对方握手的时候，白鸿飞忽然开口：“我和顾少校一组！”

　　“什么！？”鲁修和阿珂同时大吃一惊：“这……你不合适吧？你要是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阿珂更是压低了声音，凑到白鸿飞的耳朵旁边：“刺岩卡并不可靠，我们这也不过是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试验，你作为军方的高级科研人员，根本不用参加这种危险的行动，你真要去？”

　　白鸿飞的双眼，一直盯着顾长辰，顾长辰亦还给他了一个微笑。

　　白鸿飞坚定的点了点头：“是！我和他一组！”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曾经对他做过精神治疗，我相信，再也找不出比我更了解他的人。而且，他的脑电波强于任何人，我想着也是一个研究的好机会！”

　　阿珂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白鸿飞，嘴角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不再多劝。

　　白鸿飞与顾长辰同时躺进了虚拟舱中，顾长辰对着白鸿飞微微一笑：“一会见！”

　　白鸿飞却对顾长辰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是叹息，有似乎是决然：“要过很久之后，才能再见面了！”

　　虚拟舱合上，白鸿飞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出生在一户普通的农家。
　　他一出生就是神童，参加科举连中三元，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状元郎。就在他风头正盛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为了什么，主动要求前去偏远的，无人肯去的云州，做了一名小小的县令。

　　顾长辰闭上双眼，他的所有记忆，都慢慢的模糊，再次有记忆，就是他努力的挣破束缚，从母亲的子宫中出生。

　　在模拟记忆的那一段时间中，顾长辰常常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件事情，这个场景，好像明明经历过，却想很熟悉，十分的熟悉，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好像是在梦中发生，或者已经发生过一般。
　　然而当他细细回想，却是他第一次到这些地方，在他的生命中，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

　　他长大，读书，进入陆军学院的图书室，干了两三个月无聊的图书管理员，被马文不停的嘲弄，最后他拖着自己的皮箱，抵达地球的A公司，遇到阿珂，进入《天策》，测试游戏。被阿珂出卖，来到了游戏中的世界。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白鸿飞。
　　白鸿飞微笑的脸庞，以及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用害怕，这里是我家，公子可以安心歇息，还未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时间回溯，之后的一切，顾长辰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他如何为了营救白鸿飞，进驻萧关，又是怎么样，进京见到赵肃。
　　而又是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况下，踏入了大雪山。
　　……

　　顾长辰的脑袋，快要裂开了，他很想再一次的昏迷过去，却始终不能做到。

　　他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白鸿飞。
　　白鸿飞也呆呆的看着他。

　　顾长辰已经完全记起了一切，他那些被封尘的，破碎的记忆，再次拼凑成功。
　　他霍然站起，伸手去拉门，当他的指尖，刚刚碰到门框的时候，他猛然缩回自己的手。

　　他好像忽然醒悟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身，死死的盯着白鸿飞：“什么意思？”

　　白鸿飞的眼神中，带着最后的绝望：“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

　　顾长辰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是！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鸿飞惨然一笑：“什么什么意思？”

　　顾长辰冷笑一声，猛然伸出手，将白鸿飞按在墙上，逼近他，脸上的肌肉都快要变形：“你为什么，要安排你自己，死那么多次！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强行加在我身上！为什么，要让你自己夜夜做恶梦的同时，也要我做恶梦！”

　　白鸿飞的唇，张了张，又合拢，好像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顾长辰冷冷的哼了一声，将他放开：“也好！天策计划是你设计的，《天策》游戏是你开发的，而来到这里，也是你自己选的，你让自己被杀死了那么多次，我竟一直以为，那是我的错！呵呵……白博士，你们这些心理学家……我弄不懂你们在想什么，我也不想弄懂……我只知道，我再也不欠你什么，因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安排，都是你自己自找的！”

　　白鸿飞在心里，低低的叹了一口，他叹气，是如此的轻，根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随即，他忽然在顾长辰的背后笑了，笑声很轻很轻，却也沉重：“你想知道为什么？你竟想知道为什么！那是因为，每个科学官，必须这样！他们的记忆封存最潜，如果没有其它的，更加痛心，更加悲痛欲狂的事情来占据他们的心灵，那他本来的任务，就会不时的浮现，最后终于记起！而当他记起本来的任务时，当他的脑电波察觉到了雅拉神的真相的时候，雅拉族就会发觉。不用雅拉执政官亲自出马，甚至不用半个雅拉族人，单单是这个星球上的，虔诚信奉雅拉神的僧人，就能将这些没有上过战场的科学官毁灭！你竟然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让自己出生在这个星球上，为什么我会让自己夜夜做恶梦？为什么我竟然安排，在梦中，在每一天的梦中我被你出卖！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对我来说，是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被你出卖，唯有这种痛苦，这种恨留在我的心理，才能压制住想要不断冲破封尘的记忆。唯有我被自己的爱恨，迷失了神志，才能真正的，同你一起，毫发无损的进入大雪山，找到神庙，毁掉神庙！”

　　白鸿飞的双腿，渐渐的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渐渐的下滑：“那是因为，你所不懂得原因……并不是每个科学官，都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自己来到这种陌生的地方，忍受莫名其妙的折磨。
　　我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我只知道我自己……我之所以，之所以来这里，之所以决定要跟你一组，只是因为我知道，这次的行动有多危险，成功的可能性又有多么小。我只是不想，计划失败的时候看见的是你的尸体，我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你……”
　　还有一句一直深藏在白鸿飞心中的话，没有说出口：我只是想和你相聚，想和你在一起……即便是这短暂的时间，是用日日夜夜的心灵折磨所换来……
　　然而，白鸿飞只能看着顾长辰毫不留情的转身，他突然的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多么可笑，自己明明是心理学专家，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得到一个人的爱。
　　明明已经决定忍受痛苦，可是当自己回想起一切的时候，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自己爱的那个人爱上了别人的痛苦……

　　顾长辰拉开门的手，顿了一顿，过了半晌，他没有回头，手依旧放在门把上：“白……鸿飞，我……我只是……我承认我很迟钝……我……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