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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陆。——一点灯不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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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炽越走到明月入怀的船舫前,很是迟疑了一下。
窗棱、门户,都合着。显然没人。比起之前的坐上琴心,这里显得还要素上三分。坐上琴心常常停在一片芦苇荡后面,要找上许久,这里却是随意靠在岸边,一棵桃花方绽了花苞,树上挂了个木牌子,上题了一句宋词“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简炽越心里一酸,伸手去推门。她不会介意他的不请自来吧。她不会介意自己拿起桌上纸笔,给她留信的吧。她不会——好罢,她会,又怎样呢……
桌上的墨还没干,看来是刚出去不久,那么也不会那么快回来。简炽越蘸了墨,凝了神,却不知该写点什么。
他不相信,从来不相信,会有人等他的。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当年,不想害她,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现在看起来,还是自己成了负心人么。
他想到她给他写的信。一共才四个字:谨祝安好。他苦笑了笑。
罢了,还是别留信了罢。
他把笔搁下,又看了看书阁四周,没有燃火,难免冷冷清清。墙上一幅《快雪时晴帖》。不是她的字迹。是他的。当年,她笑道:“果然是临得一手好帖的人,气度都与他人不同。你果然不是寻常人啊。”
曾记当年水长东,君往何从?
你留了我临的帖,我拘了你的心。到底还是我负你多些。
合上门。来之前的近情已经退了怯。一点遗憾,一点哀愁。无以言表,他回头看一看牌匾。以后,还……回不回来?
迟疑最磨辰光瘦,有人笑愁。
简炽越低下了头,转身还是要走,就听见了有一人在笑,声音不大,有些微熟。
“……小离?”
九浈伸了手指比在唇边,一点笑勾起来:“我现在叫九浈。竹九浈。”
简炽越不是没想过此番来会遇上故人。他想到了不渝,想到了如瑛,甚至想到了碰上汀本人,却没想到会遇到她。他点了点头,迈上一步:“不做云裳了?”
九浈并不动,只闲闲靠着雕栏颔首,指尖很干净,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点蔻丹,一下下地轻点唇上,吐字还是那般带了几分糯糯味道:“来看大小姐?”
简炽越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好,却回头扬眉一笑,脱口而出一句轻佻。“顺便看你也好啊,通房小丫头?”
九浈的脸上便一下子飞红,她站直了身子,斜剜他一眼:“你——亏大小姐那般想你——”
简炽越摸摸耳朵,表情一派无辜,似是还想调笑几句,最后还是低头一笑:“……别告诉她。”
九浈素来是被人说冰雪聪明的,这一刻却也糊涂了。简炽越的表情,她看不太懂。似乎是伪装,可伪装下面是什么?这一句“别告诉她”,是说别把和自己的调笑告诉她,还是别告诉她,他来过?——果然是看不透的人,难怪大小姐一栽就栽了进去。她咳了一声。
简炽越又笑:“两个都别告诉她。”
九浈被吓到。眼前的人有猜心术不成?
简炽越抬步要走,扔给她一个小包裹:“给她吧。别说是我给的。”
九浈看着他的背影绕过了桥,最终被掩了去,才打开手里的包裹看。
咂舌,再咂舌。
竟然是一方蕉叶砚。
月斛珠端着那方蕉叶砚,对着灯枯坐第二个时辰。
砚取了蕉叶形,砚面的周缘依叶形微向内卷曲,阴刻叶脉纹理;砚背周缘作三叶重叠形,满刻叶脉纹理。珊珊可爱,宛若天成。
她只在书里看过是宋代样制,这一方,肯定是仿的。可,哪怕是仿的,也是价格不菲了。
手指覆上去,砚背阴刻了字:“曩异李郎紫云割,庵疑怀士绿天披。珊瑚笔架琉璃匣,彼所知哉斯岂知。”月斛珠看了,扯出苦笑出来。
九浈送来它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她倒一下子没想到是谁,一看这字,心下了然——了然得有些疼。
她抬头吁一口气。墙上是他曾经临过的帖。他总是这样啊,想隐藏点锋芒行迹,却在字里行间压不住地透出气势来。纵然刻诗的时候用了最最规矩的抄经小楷,还是有些微笔画不甘寂寞地勾出天地浑然气势来。
而最后的一个知字,收尾,更是他习惯的笔法。
何必呢,你知道我没那么坚强,已经,很小心地收起对你的念念不忘。你既然要走,又何必留下念想?
月斛珠想到这里一瞬想把砚往地上砸,又忍不住心疼地看了一眼。肯定好贵的……算了算了,反正他有钱……他不要我要。
砚扔在桌子上,看了不顺眼,又放进箱子里,还是不顺眼,锁进柜子里——
折腾着,斛珠只觉得鼻子一酸,突然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