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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桃花扇底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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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下了点小雨。
茉清冷撑了把杭绸竹骨伞,低头回到那个写了【一枕黄粱】牌匾的船下时,微微叹了一口气。再一抬眼,先看见了一袭水蓝,在雨水里更显得七分柔婉里带了一抹清凉。她忽然觉得有些儿头疼起来。
清冷站进狭小屋檐下,因为收伞而尚来不及推门,空间便自然而然地显出逼仄来,身边人缩了一缩,又靠了过去。“清冷姐姐。”一点清菊香味钻进来,船上但凡玉翕不空的姑娘,都去备了香料,少不了的配了自己所拜花仙的那一味。今日清冷身上倒是没有熏香,这一下鼻尖被味道包围,弥漫了抓不住说不出的不适。无以名状。
清冷推门之后方才应了一声,回头看的时候,凝涴的身影恰是逆光。她眯了眯眼。“凝儿找我有事?”
凝涴一步一步踏进来。迈了两三步就停了。清冷没有让座,她本也不打算坐。“那厢酒局开了,有个公子点名要叫您,正等着呢。”
清冷正要把伞放好,一听这话,又回过身来。“是哪位公子?”
“是近日一直来的贺砚。”
清冷略略抬了下巴,又低下来,人人都说,这个动作,只有清冷做才好看。她笑了笑,不暖不凉。“那不是苏湄的熟客?唤我作甚。”
凝涴咬了咬下唇,声调与头一同降下来,回一句“凝儿不知。”
“现下里,谁在那儿?”清冷绕到屏风后头,窸窣的人影在后面一点点动,许是在换衣服。凝涴抬头看了一眼,正是一斛珠卖的高价屏风。一张抵得上她见好几次客的收入。心下里暗了一暗,方才作答:“十美四娘都不在,绮怜姐姐在的。另外唤了祸水桃溪和夏泣,红颜有卿珂和熏珎。另外有个残花筱琬伺候着。”
“祁琳倒不在?”
“祁琳自己有客,就没出去。”
窸窣的声音停了,凝涴看着屏风后走出来的人,愣了一愣。
亦是水蓝衣裳,却是上好的丝绸作衬,轻纱雪纺衬着,比自己身上那颜色,不知要精致几倍。
清冷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朝那把还搁在桌上的伞努了努嘴。“走罢。”
凝涴低头应了声是,推开了门。
觥筹交错,往往是在客人多的时候才有的。
这会子酒局却只有两个客人,姑娘倒是来了不少。是以酒局走了清雅风,划船划得近了,只闻丝竹琴瑟声,偶有几句歌声。清冷与凝涴下了船,正要迈进去,却有人走出来,是月斛珠。她的眉眼里有些许无奈,见着清冷,还是提了唇角一笑“来了?”
清冷点头,眼里一点暖意泛起来。“里头怎么了?”
“嗳,虽说没灌酒,毕竟也是佳酿,客人都有些醉了。有两个姑娘有客人唤走了,这会儿没剩几个,就嚷嚷着要加人服侍。这不,去看看还有没有人在的。你既然来了,正好顶上一会儿。”
“珠儿姊,我送你回去看看吧。”凝涴一路上都没出声,这会儿突然说话,清冷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月斛珠瞧着眼前两人一色的衣衫,并不说话,只抬头把凝涴的脸色看了一看,便低头道:“也好,我没带伞。谢过了。”说着,斛珠钻到伞下。朝清冷挥了挥手“进去吧。”
清冷于是迈进了披云雾,闻久了雨天的空气味道,一股混杂的香气突然涌过来,着实让她晕了一晕。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点儿异味都闻不得。哪怕是香气,略浓些,就让人头晕目眩。
清冷想着,停在了门口。
“清冷来了——可让我好请呐!”贺砚正斜靠着红木榻,怀里揽了桃溪,眼睛边一圈微红,明显醉了。
清冷定了定神,勾了一抹笑容,却并不动身子,只曼曼泠声问了一句:“那,公子要罚清冷了?”
贺砚“哎哟”了一声,笑道:“果然是晋到了顶的姑娘啊,这说话就是与众不同。行,有这机会,不好好把握,那就是傻子!”他伸过袖子揩了揩嘴。“有了,闻说清冷善舞,令你舞一曲罢。”
语音未落,清冷未答,他又加了一句:“不过,要边唱边跳……这唱么,我定个调儿。就《黄莺儿》罢。”
绮怜闻言笑了两声。红祸但凡有些级别的姑娘云裳,且不说才艺如何,便是仪态,也是训练有方,更何况,是做过执灯的绮怜。别人笑起来免不了露点缺陷,她却只勾了勾唇角,脸微微一侧,金步摇浅曳则止,尽是一派大家风范。
清冷看了觉得熟悉,平时路过云觅萦,能看见她教新来的姑娘如何摆好姿态,记得以前听到过一回,她说,女子之笑,当如荷叶承细雨,一点玲珑如珠似玉,顶顶要紧的,是不能晃过头,把水珠甩了出去。
清冷想到这里,觉得好笑起来,看着眼前的绮怜,她每日维持着这般繁华绮丽,还真难为她不累。
“贺公子这不是为难人么。哪有那么快能作词而唱的?”绮怜说着,斟了杯酒,将要送到贺砚嘴边了,又停了腕上动作,流转烟波“不过,怜倒也的确想看看,这进榜祸水的水平呢。”
清冷笑盈盈望了贺砚与绮怜一眼,低头福了福身,再抬眼,已然是一点魅惑在唇。“那便、献丑了。”
“残香方墨泼谁主……”一个水袖甩出去,已然惊艳四座。清冷下腰,唇间吐字,宛若一朵玉兰,在清露里一点点含羞开。“数里秦淮,烟笼云和,连荷曲桥,舫迁芳树。”
水蓝色的绸缎,本就是最适合做舞衣的。不够浓艳到抢了舞者风头,又不会素雅到让人觉得淡然无味。正是如她所唱:“疑是画里偷来,窃玉含香语……”间或一停,抬头似不经意一个眼神,看得贺砚几欲站起。——“自无边尽缠绵,锦瑟长弦音短难诉。”
“来……去,隐见挑灯移,又暗香成据”舞步渐入佳境,距离,也渐渐拉近了。《黄莺儿》的调轻快,清冷少不了的多作了些旋转“欲为萤露,引扇争扑,得观袂飞衣舞,一恰柳色浓时,又淡听风处,半段笛绿谁折,莺与人能与?”待到曲子唱完跳完,人离贺砚仅半步,有些微喘。
不管真心假意。赞叹和掌声,都跟着贺砚的叫好响起来。清冷心里却一凉。
不对劲。
别说《黄莺儿》,纵然以前连跳几个时辰,她亦是从来不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