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独]法兰克人的渡口》艾奥莉拉

3、第二章

　　“您平常就在这里看书？”金发背头的年轻人把咖啡馆扫视了一圈，目光所触尽是头戴毡帽卷起枚红色裤管的大鼻子，从厚厚的玻璃镜片后乜斜着眼的矮个子，穿男人衣服的高大女武神，或穿着白西装但衣摆明显短了一截像是借来的小痞子。他们搬弄着精巧的文化词在大厅里吵吵嚷嚷，路德维希几乎认为这里是话剧院的后场。

　　“这儿有好喝的咖啡，暖气也足，还有各种有趣的人可供闲聊不是么？——小路易以前没来过这儿？”弗朗西斯从包里托出的一摞书，个头大小不等包着各种封皮，零散乱落的不成体系，“这是哥哥给你的。”

　　“没有，”路德接过书，对着它们皱起眉。他眼下的假身份是巴黎政治学院的留学生，而弗朗西斯的名片上写着巴黎高师毕业，是蒙马特某破中学的教书匠。他们在这些掩护的身份里并无交集，但是另一种因缘将他们维系在一起。他低头看着那些缺乏秩序的书，《巨人传》、《爱弥儿》、《巴黎的忧郁》，没有一本和他的专业相关。

　　“您确定这是给我的？”湛蓝的眼睛里压着疑惑。

　　弗朗西斯继续他的自说自话：“那也难怪，那时哥哥的小路易还是个青涩的孩子呢，总是穿着黑乎乎的制服，面色铁青地在星形广场上踢正步，都不懂得巴黎夜色的美。”他从包里又掏出两本装帧极简单的小册子，那上面还散着新从印刷机上下来所特有的墨香，“喏，这是眼下最时髦的东西，哥哥的特别推荐哟——什么时候想去泡几个学术女了，可以拿它们来装装文艺。虽然哥哥我也认为，两者你都做不到。”

　　他坏笑着把书递过去，顺手摸到了路德的手掌外沿，那上面因为持枪而生成的茧已经软了，长而直的手指有着形状优美的指甲盖，让他想起巴黎右岸那些坐在大厦里、身穿昂贵西服的先生们。

　　路德维希低头看着这本白皮的小册子封面上赘写的一串法文，“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书名的后半截似乎还和自己的专业有点瓜葛，翻了翻后他却皱起眉：“这并不是业内人写的吧……喂，弗朗茨？”

　　然后他看见托着腮，毫无反应地微笑着的对方。

　　“啊，小路易低头看书的样子，把哥哥迷住了呢。”弗朗西斯把手支在胡子拉碴的下颌上，欣赏着路德维希眉间皱起的纹路。刚才一圈晕黄色的阳光照在路德维希的头上，梳理整齐的金发反射出弧线优美的亮光。“哥哥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还是莱茵邦联的时代吧，那时你才这么小，”弗朗西斯在桌边伸平手掌比划道，“黄发垂髫，蓝色的眼睛在垂下的刘海后面怔怔地看着世间一切。”

　　他笑着，玩赏路德维希的面部表情变得僵硬：“那是一次多么短暂的交往，那时你年幼得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是多少年前呢，金发的小男孩抿着唇，在他的凡尔赛默默诵读他布置的启蒙主义。他教他用“世界上最美的语言”读天赋人权，幼年的路德维希眼底卧着冰。“别用这种好像要为妈妈的贞洁拼命的目光瞪着哥哥，路易，在哥哥这里你会更加快乐地长大。”他揽着他小小的肩，为他披上另一种颜色的旗帜。

　　而现在是又一次，他成为战胜者，和这双与他的年轻不相符合的沉默而隐忍的眼睛对峙，试图在他的心灵里染上红白蓝的寓意。

　　“路德维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把侍者送来的咖啡推到对方面前，看着路德维希就糖罐里舀出一勺，用盖子把它划平，再倾泻入咖啡杯里，“德国人的沉默有三种含义，羞涩、默许或反对，我知道你此刻的意思是哪一种。”

　　“或者说，其实不止一种？”弗朗西斯让嘴角保持着微笑的弧度，看着业已成人的路德维希眼底的不悦逐渐累积成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