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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扎筏子 ...

  •   传令兵一路自最北而来,途中不知跑死了驿站多少匹快马。前线奋御外敌,中央便要争分夺秒部署战略,多浪费一刻时间就是多失一寸土地。

      没成想都这个节骨眼了,文昭阁那几个老臣还在为了是否再观望一阵而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还有人恬不知耻地说不如先假意求和。

      那个被天子一路拔擢为尚书的贺东笙贺大状元立在人后一言不发。华衍瞥了景熙帝一眼,看他垂首默默以指揉捏额头,已经怒到有气无力无语凝噎了。

      他幸灾乐祸地想,这帮臭老头够气人的吧。叫你爱装贤帝广征纳言。

      若是才登基一年就丢了座城池,这可真是要钉在耻辱柱上供史书里唾骂到千秋万代的。

      但是面上华衍也跟着在佯作思考。他支在案上假意紧缩眉头,实则低头偷看自己袖里藏起的一支红花。

      望着杏黄锦绣中这抹半遮半掩的楚楚嫣红,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味起昨夜春色来。想着想着,华衍就有些坐不住了。

      往下瞟了眼,他咳嗽一声,暗地里支起腿。

      景熙帝恰到好处地看他过来:“定王,你有想法?”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对骂的拍桌的通通停了,众人齐刷刷看他过来。华衍担心众目睽睽之下出丑,故作自然地放下袖子掩住。装模作样沉吟:“臣,确实有些想法…”

      他心道是的,臣弟有想法。臣弟现在只想回去和你喜欢的她继续草*,请皇兄准奏。

      其实真照实说了似乎也没多大问题。华衍还在心里模拟了下对方听闻后的反应。

      八成景熙帝是真要装不住了。方才华衍怜悯地在旁看,他额上青筋绷了好几回,掌下厚实的紫金钵盂快要被徒生生攥裂了,但华渊愣是憋住了一句火气没发。

      若是论伪君子一道,华衍确实对他这个哥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然而实际上,在这个紧要关头他进什么言都没用。景熙帝本来仍有些不信他,无论此时言主战主迂回都是在留人猜忌空间,举荐的任何将领也决不会采纳。若是战局不理想,秋后算账时还会将他也牵扯进去。

      此时,最好的应对法子就是装糊涂糊弄过去。而兄弟两人都对此心知肚明。

      华衍已经猜出来,华渊是准备拿他扎筏子了。定王出言糊弄,景熙帝就正好拿他立眼叱骂,以此震慑这帮御前失仪蠢笨无礼的前朝老臣,顺道作下自己决断。

      这恐怕就是景熙帝喊他进来的真实目的。

      若是放在以前,华衍定是又怒又不甘心,但最终也不得不跳进这个圈套、再次充作景熙帝立威的一枚弃子。

      可是现下,华衍看看身形孑然皇袍黯淡的华渊,倒真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孤家寡人的可怜意味。

      满朝文武人心向背,大半老臣奉沈相国唯首是瞻,其他皆是浑水摸鱼的草包与缩头乌龟。而所谓亲手提拔上来的新晋天子门生,竟连一点犯颜直谏的血气也没有。

      改制改了这么久,景熙帝仍树不起一位能牵制住沈绍宗的人来…

      于是,华衍如对方所料那般沉吟道:“但是满堂英贤在此,臣才疏学浅,实在不敢妄谈…”

      啪地一声响,景熙帝不轻不重地朝檀木案丢下那端紫金钵盂。

      定王不为所动。他双手奉礼,恭谨顺和地躬身下去。云淡风轻道:“…如此,臣弟甘愿奉出北宣未来三年的岁俸,愿助圣上一臂之力。”

      作为一等亲王,北宣每年所享食俸规格自然是最高的。行宫三年的岁俸决不是个小数目,至少北边此次的粮草军需是不必愁了。

      此言一出,满堂诧异,景熙帝更是猛地盯住他不放。而定王似是一无所知。他泰然自若地直身坐下了,脸上仍是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沉静模样。

      世人众所周知。若要起兵造反,兵、钱、名三样缺一不可。倘若定王真有反心,他是万万做不出此等事的。

      然而华衍的想法非常简单,他首先就是想散钱买眼前一个清净而已。他不想再被华渊天天抓在眼前不放了。

      北宣无兵马要养,华衍也确实不需要那么多岁俸。毕竟他的“兵”,都屯在那临近战线的庆州司了,就在与他结盟的五王华灏之下。

      定王贡献岁俸更是暗合了景熙帝的心意。有了粮草军需支援更要即刻调宣、秦、庆三地的兵去大张挞伐,皇帝根本无从拒绝。

      因此实际上,此事的本质是华衍拿出三年岁俸,去供养操练了自己的“兵”。

      而其中自然是有所折损的。折损的钱,便花在了他身为臣子、国难当头大义奉献的“名”上。

      看看此刻诸臣交头接耳的反应就知道了。此事更是洗去了圣上在东胡一事上对定王里通外国的猜忌。看似在做赔钱买卖,细细算来也并不亏损。尤其身为华氏子孙,华衍确是实心想支持华渊尽快出手保住祖宗留下的千秋基业。

      堂下诸人暗地里几番议论。恰巧此时陈禄令人来告,午膳已在东阁摆好了。华衍事了拂衣去,随群臣告礼鱼贯而出,留景熙帝独自在堂下沉思。

      .
      文昭阁本是没有午后休憩的规矩的。只是那帮老臣大多上了年纪。天将擦亮卯时初便来。之后唇枪舌剑互相攻讦一整天,不休息老头们根本扛不住。

      一想着行宫那头,他的心又发烫了。趁着小休时间,悄悄支人去行宫传话,嘱问那人吃饭了没有、起了没。

      独在苑外等待回话时,华衍便见林子后有几道隐隐绰绰的身影。听几位红衣朝臣连连感慨,真是我朝无人了…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也要争论不休。还不是因为挑不出个带兵像样、有十全把握的人。

      自古历代王朝兴替大多是由武斗夺权开始,文治失败起祸…现今,满朝是显见的一片文臣。自前朝连将军怒而致仕回乡种田后,除了安豫王老当益壮独挡一份,本朝上下竟一个能撑得住的武将都没有。

      忽听远处叮当叮当清脆声响,夏风送来扑鼻的脂粉香。

      伴着满身华贵璀璨的环佩珠钗,太后与长公主华漪缓缓自林苑对过的河边堤岸而来。身后随侍的诸宫人齐齐下拜:“叩见殿下。”

      背后林里的议论声顿时息了。华衍上前微笑行礼:“日头这样毒辣,太后娘娘怎地不用华盖呢。”

      端庄雍容的谢太后面上笑容并不多显热烈,几近是只掀了掀嘴角。她向来如此,一言一行严苛维护皇家威仪:“人老了,多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定王可用过膳?”

      淑和公主笑说:“显见的定是用过了,母后就爱多操心。他皇兄这样疼他,能少得这孩子吃饭了?”

      长公主是陪驸马进宫治病的,在此呆了也有一阵子。华衍对这对假母女没什么好感,恭维几句太后千岁怎会老,又象征性地问了问驸马病情。

      几人顺带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家常。说话间,太后手下仍习惯性地一颗颗拨弄那件怪异串珠。

      定王一看那煞白鸟头骨做的玩意就很是不喜,暗地里直皱眉。一会,内侍领李富进宫来回话了,他便趁机抽身离开。

      大内深深规矩森严,外人轻易不得入宫。此刻华衍总算也没什么顾忌,领他去无人的廊下询问起来。

      李富边仔细观察他脸色边小心回话:“着主子的吩咐,殿内殿外三拨人一直侯着。但听人说梁姑娘仍没起呢,小的也没敢命人进去喊。”

      一听她没起得来,定王顿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乃至于不由自主地跟着挺直脊梁来。

      男人心里那些不齿的虚荣心幼稚心思,全因这一句“没起得来床”,而受到了相当的全部的满足。连带他满身旧伤与疲惫似乎也跟着一扫而空了,华衍心满意足。

      暗自心道,这下她绝对是领教了,以后肯定要对他心服口服。

      但暗爽过后,仍咳嗽一声矜持地背过手去:“再累也不能总睡,叫人把她喊起来。嗯…就赵姑姑,她老向来心细。让她去喊吧。”

      “她没睡够,肯定是要发脾气的。嘱托赵姑姑好声好气着点,务必哄吃完了再睡。…看看人都瘦成什么样了,那把腰细的和本王巴掌似的。一撅就断。脸上更没一点肉,真和个灾民没两样。”

      “还有补归补,也别总学宫里弄那些清汤寡水的,哪个小姑娘喜欢吃。整点花样,甜丝丝的好入口。”

      李富得了空趁机谄媚进言:“属下听说最近城里那家新开的秋水轩可火了。听说那口枣泥酥好吃的哟,最是受姑娘家追捧。上京各家名门闺秀都着丫头排队去买呢…”

      闻言,定王微微皱眉。他向来对外食看不上眼,毕竟在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什么稀罕物没尝过,他相当不屑于这些平民的小玩意。

      又想了想,抚掌沉吟道:“那你去吧。每种来一点,带回去让她选两样尝一口。也不准她多吃,油腻不好消化。破点心真和什么好东西似的。说来如此,顺道再去正八经召几个厨子吧。”

      “平日我不常在行宫用膳,从没管过这些。去着人把南北东各地菜系的都找几个,仔细挑挑真有本事的…”

      朝政当前,两人自不敢在此妄议国事。叮嘱完行宫事情,又特意再嘱咐一定要仔细看着寝宫,不要再生差池。李富领命去了。他兀自站在原地久久,仍禁不住倚着廊柱对空气傻笑了一会儿。

      下午干脆是屁股着火似的坐不住了,华衍心绪不宁坐立难安。反正这帮人看着军用大图一个个眉头紧锁的,尤其景熙帝压根也顾不上他。等天一擦黑,便借口出恭。嘱陈禄传个话说身体不适,定王趁机翘班家去了。

      回去后直奔寝殿。外面人低眉顺眼道:“梁姑娘还没起呢。赵姑姑伺候着吃了两顿饭,又困乏地睡下了。”

      他蹑手蹑脚地掀开层层流水般的垂幔,趴在床头看她皱着眉沉睡。

      这人真是,睡觉时也一脸赌气样的不高兴,好像他又惹她了。

      华衍悄悄拿指头点了点她的睫毛。睫毛很柔,点上去软乎乎的,像棉花又像柳絮。毛茸茸密的就像小鸟的羽毛,挠得他指头发痒。

      他心里也跟着无端的痒。

      华衍低头揉揉她的脸蛋,俯在耳边轻声喊:“睡那么久,梁曼,你是不是猪。…起来吃点东西吧。”

      对方不耐地翻过身去,嗓子里不高兴地哼。华衍坐在旁边看了会,忍不住就拿手一捺一捺虚虚丈量起她的腰。又拎起那只细伶伶的手腕放在自己掌心仔细比对。

      他深深地叹口气。之后低声命人熬点燕窝粥温着。

      洗漱过后,便将袖里那朵藏了一天有些蔫了的花小心找地方吊起来,打算等阴干了制成一朵干花。

      自己和衣上榻在旁边看了会书。待困乏了,也跟着睡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6章 扎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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