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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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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工作的医院到租住的小公寓,只有十五分钟的步行距离。
虽说医院是市立医院,但算不上C市最顶尖的。从医院大门出来,沿着繁华的马路走七八分钟,一路经过一排鲜花店和水果店,在一所中学的岔路那儿拐弯,再走上两三分钟,就能看见一片隐藏在高楼大厦和各色店铺后面的居民区。
这片居民区建造已经有些年份了,江喻在这儿租住了一间还算舒适的一室一厅公寓。虽说东街这一带靠近市中心,但房子比较旧,所以租住费用也不算昂贵。
刚租的房子几乎就是一个空壳,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一间小的可怜的洗手间、外加一个勉强能放一张沙发一张茶几的客厅就没地方了。现在家具什么已经渐渐备齐,做了简单的装修,都是自己动手,粗糙的水泥墙面贴了欧式花纹的复古墙纸,灯也换了漂亮的铁艺吊灯,书架是亲手用原木板钉到墙上去的,沙发也是去家具城选了好久才定的,地方虽说小,却被他布置得很舒适。
南方的城市没有供暖,过些日子要去添个取暖器,不然冬天没法过了。江喻慢吞吞地走在医院外那条大马路的人行道上,脑子里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地上风干的落叶被他踩得吱吱地响。
深秋的风已染上了些许寒意,今天又降温了。唔,应该已经算初冬了,早上出门穿得少了,一件低领线衫,一件薄外套,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两边脸颊红通通的,江喻打了个喷嚏,脖子又往外套领子里缩了缩。
离开他之后,生活变得简单起来。不用为了跟他一起留校而拼命念书,不用为了跟他一起分配去最好的医院而削尖了脑袋往上挤,不用因为他不喜欢而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偶尔冒出头的幼稚的小孩心性。
可是为什么总会突然觉得很冷,觉得孤单,觉得心里空空落落,少了什么。
江喻吸了吸鼻子,揉揉有些泛红的鼻尖,就听到身后稳健的脚步声忽然加快了,哒哒哒,离他越来越近。
肩上搭过来一件还留着体温的外套,厚重的质感和突如其来的温暖引得江喻一阵战栗。
身体已经早于大脑做出反应,一瞬间草木皆兵。
江喻甩掉肩上的厚外套,往前快跑了几步,再次与身后的人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直到觉得安全了,才恢复了之前慢吞吞的步行速度。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冰冷的指尖呵了口气,淡色的唇掩在交错的手指后面,嘲讽地向上弯了弯。
这世间的事情总是这么捉弄人,以前自己在后面一步一跌地追,摔得实在惨了,才换来他施舍般的一点回顾,没想到等自己已经死心、已经离开了的现在,情形却完全反了过来。可即使跟在后头追的人变成了他,那人也总是保持着镇定的风度,仿佛拉下脸低下身份来求人的,始终是别人。
他曾经爱极了这样的他,也恨透了这样的他。
可是那都过去了。
江喻跺跺脚,加快了步子。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那个自己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家里,下一碗热腾腾的面暖胃。
思绪又飘回下午在医院的那场无意义的会面。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不知道自己那么紧张干什么,真是傻,也从来不知道一个陌生疏离的微笑、一句“好久不见”,就能把他堵得无言以对。
想到这儿,江喻脸上的讪笑多了几分促狭,突然很想转过身去拍拍身后那人的肩,模仿某个贺岁档的喜剧主角,对他说句:做人,不能太执着。
是的,不能太执着。可是那个执着了整整八年的不是自己又是谁?那现在这时候,是不是也该惩罚他等上八年以示公平?
说不幸灾乐祸是假的。韩历风啊韩历风,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天。
可是为什么越想,越觉得鼻子越来越酸了。
一路走一路神游,很快就到了公寓楼下。江喻爬上三楼,掏出钥匙,顿了顿,想想还是转过身,向着楼下那个始终一张扑克脸的男人耸了耸肩,“你可以回去了,没有伴手礼不要登别人家门做客。”
楼梯下的男人快步跑了上来,边跑边提高了声音呵责:“江喻!你认真一点可以么?!我有话对你说。”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话说我就一定要听吗?
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抗拒,江喻甩了甩头,告诫自己要镇定,不要发怒,不要生气,发怒生气就代表你还在乎,可自己不是早就不在乎了吗?
等他跑上楼,江喻掩饰似地垂下头,弯起腿靠在门边,吸了吸鼻子,才抬起头来,抱着手臂不耐烦道,“说。”
面上隐隐起了些担忧神色的男人皱了皱眉,“外面冷,进去说。”
“不必了,我家不欢迎你。”江喻抬起手臂看表,“五分钟,过时不候。”
他看出男人已经生气了,却难得的违背了自己的性子,学会了怒而不发。
韩历风深吸了口气,出口的话微微有些颤抖,“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行么?”
江喻冷笑了下,不答。
韩历风皱着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请你再相信我一次。”
江喻依旧抱着手臂,怔愣了一会儿,喃喃:“再给你一次机会……那你以前,有没有给过我机会?”
他一点都不愿再去想以前的事,可是一时冲动,等意识过来,这样责问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那、那都过去了……”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起来,“我现在知道了,我想明白了,我……我爱你。”
江喻移开视线,嘲讽地笑了笑,“你爱我?”
对面的男人低下了头,“对。”
江喻捂住眼睛,好一会儿,随后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对面那人,平静道,“那么我问你,一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人会一边上我一边骂我变态么?”
江喻此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他知道这些陈年旧账一旦翻出来就够堵得他哑口无言。该说又扳回一局吗?可是他一点也不开心。简简单单一句话,又何尝不是揭了自己的伤疤。
江喻渐渐平静下来,无谓地耸耸肩,转身掏出钥匙开了门。
屋内黑漆漆的一片,一点温度都没有。无视外面那个石柱一般的男人,他脱了鞋,打开灯,正要关门,却被粗暴地阻止了。
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看着他打开门,向屋内瞥了一眼,怔了怔,突然猛地把门推开,“你根本就没有男朋友,为什么要骗我?!”
门被推得撞在墙上,一阵声巨响。
江喻抿着唇攥紧拳,气得整个身体都抖了,他转过来狠狠地敲着对面男人的肩膀,出口的话带了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哭腔,“我是没有男朋友,你高兴了?我骗你,哼,我倒也想骗骗我自己,我现在是个废人,我ED!ED懂不懂?Erectile Dysfunction,勃|起功能障碍!谁喜欢抱着一个没有感觉的人做|爱?你吗?!”
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说出来了。脑子里一直紧绷着的弦也随之断了,江喻背过身去,眼泪哗哗地淌了下来,他捂着嘴哽咽着哭了几声,又渐渐笑了出来,一个心理医生偏偏治不好自己的心理疾病,真是很好笑啊。
韩历风的镇定终于破功了,他推开门,一把拽住江喻的胳膊把他转过来,声音里透着浓浓的难以置信:“小喻,你、你怎么……”
你以为是谁害的?!江喻眼神呆滞地望着门外,任他拽着,脑子里翻来覆去盘旋着这样的话语,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质问出口。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江喻找回理智,推开禁锢着他的男人,边关门边厉声骂道:“这个答案你满意了?满意了就滚吧!”
“到底怎么回事?小喻,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门外的男人不依不挠,双手用力抵住门想要踏进门去问个清楚。
江喻卡住门,稳住声音:“你今天要是敢踏进这里一步,我明天就回荷兰。”
话一出口,抵住门的力道一瞬间松了松。
“韩历风,我们早完了,半年前就结束了,你滚吧,好走不送。”
看着他说完这句话,一点点消失在门后,韩历风杵在门外,不知愣了多久,才踉踉跄跄地下楼,一步又一步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
“喂,那边那个傻X,被人拒绝的滋味很爽吧。”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唤回了韩历风神游的思绪,猛然发觉自己走了半天还在江喻的公寓楼下徘徊,他循声去看是谁喊他,就见沈薇坐在不远处的花坛边上,正在啃鸡爪。
韩历风走到沈薇身边坐下,慢吞吞抬了抬眼,“爽。”
沈薇笑得双脚乱晃,嘴里叼着的鸡爪子差点被她喷出来。
韩历风看了眼沈薇脚边堆着的几袋熟食和一捆啤酒,问,“你怎么在这儿?”
“有好戏看,当然要来。”沈薇幸灾乐祸,扔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鸡爪子,在韩历风外套上擦擦手,眯着眼道:“喂,你可以死心了吧。”
韩历风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你高兴了?”
“高兴你妹,关我P事。”沈薇不屑地哼了一声,又恨铁不成钢似地拍了拍韩历风的肩膀:“这样就放弃了,喻哥果然看走眼。哎,你回去吧,别来烦他了,这辈子就好好当你的傻X吧。”
韩历风放下手,狐疑地转过脸,看着一边皱着眉若有所思的女人。
沈薇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他以前被你拒绝过多少次?你骂他,他灰心了吗?你那样对他,他放弃了吗?”
“可是他……”
“他是不是叫你滚叫你去死叫你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韩历风滞了滞,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你以前那么对他,那他不是早该去跳楼了?”沈薇翻了个白眼,“你TMD还是早点去死吧。”
“我……”
“你?你什么?你口口声声说爱他,可惜认识他这么多年,一点都不了解他。如果你这么多年中每交一个女朋友他都要放弃一次的话……这样倒也好,哪来之后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死心了,大概永远都不会回来。对他穷追不舍的那个荷兰的诊所老板,可帅了,又温柔又有钱条件又好,喻哥那个傻瓜,干什么还要回来啊,哎……”
“你、你是说他……”
“我可什么都没说哦。”沈薇从花坛边蹦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得意地对着韩历风扬了扬手里的一捆啤酒:“我现在要去找他喝酒。没、你、的、份,哈哈哈。”
沈薇攥着手里记了地址的纸,琢磨了一阵,往前面一栋居民楼走去。
她拎着一捆啤酒几斤熟食气喘吁吁爬到三楼按了按门铃,门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大喊:“滚!”
站在门外冻得直哆嗦的沈薇汗了下,放弃门铃,开始砰砰砰敲门。
“是我,喻哥。”
“小V?”
“是啊快开门,玛德,冻死我了。”
一路跟着沈薇又爬上了楼,可那扇门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对他敞开。站在二楼楼梯口的韩历风望着门内迅速探出又缩回去的一缕长发,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