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静》Plutonian

4、番外

　　菊池晶知道她还有外公这一门亲戚时已经是回到日本之后的事了。更离奇的是，这门亲戚找上门来居然还是透过冰帝音乐老师和网球部监督的榊太郎。

　　菊池晶的母亲旧姓桂川，和她的父亲菊池勇以及迹部夫妇算是大学同学。当年迹部家虽然兴起，却还没有到现在这样的势力，比起传承百余年的桂川家和迹部夫人的娘家草间家虽说赢在财势上，却输在名望上，但三人总算也算是家世相当，其中的异类便是菊池勇，虽说身家清白，父亲却却早逝，留着寡母拉拔独子长大，好不容易菊池勇获得了奖学金进入东大时，母亲也过世了，这样背景的人，难得却没有愤世嫉俗，面对着家世相差甚大的朋友，却是真心以对，总之，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四人擦出了爱情火花，其中桂川梓便与菊池勇陷入了爱河，并不惜因此反抗家里安排的联姻。

　　彼时菊池勇已经获得了美国大学研究所的奖学金，桂川家虽说在日本是名门望族，但毕竟已经开始走下坡，势力伸不到美国去，加上迹部夫妇的暗中帮忙，菊池勇便顺利地带着桂川梓到了美国，过了三年，菊池晶出世，她的外公也就是桂川家的家主口气终于有所松动，于是菊池勇夫妇带着出世不到三个月的菊池晶打算回日本，只是往机场的途中却遇到连环车祸，迹部夫妇到达现场时，便只能从医护人员手中接过被桂川梓护在身下的菊池晶，彼时迹部夫人已经怀孕在身，想着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倒是可以作伴，于是便接受了好友的遗愿，收养了菊池晶。

　　菊池勇身世孤零，原本菊池晶应该是要回桂川家的，只是菊池勇夫妇生前却不知为何立了遗嘱将监护权转让给迹部夫妇，这样的遗嘱无疑激怒了桂川老人，于是直到菊池晶与迹部景吾出发去英国之前，桂川一家竟无人登门，导致菊池晶一直以为她的父母都是孤儿，才会把她托给迹部夫妇。

　　菊池晶转学到冰帝之后，就挂在榊太郎名下，结果有一天这位神情严肃的老师居然略带羞涩地说希望她见一个人，出于尊师重道的想法之下，她没拒绝，于是就见到了她的小舅舅桂川司。

　　那一天她不知道是发现自己还有一大家子亲戚比较惊吓还是发现自己的小舅舅和榊太郎是对同性恋人比较惊讶。但总之，从桂川司开始，她陆续见了大舅舅桂川凛，大舅妈还有大舅舅的两个儿子，到最后连大魔王桂川老人也见了。

　　或许年纪是真的老了，又或者是她是这一小辈中唯一的女孩，桂川老人看她的眼神更多是怀念与柔和，对于她受的纯西化教育虽然有着不赞同却也从没用苛刻的眼光看她。既然如此，菊池晶也不觉得每个周末花个半天时间陪陪迟暮老人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于是顺理成章地，桂川本家也有了固定保留给她的一个房间。

　　而菊池晶介入桂川司带着榊太郎与冬月家大魔王的对决这件事，并不是刻意的，但也称不上纯粹的偶然。

　　说不是刻意，那是因为菊池晶直到进入桂川家才感受到空气里流动的紧张感。

　　说不是纯粹的偶然，那是因为，她每周周末都会到桂川家，那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这场顶尖对决，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结果，但到底是指望她帮忙勇者打倒大魔王的桂川司安排的，还是指望她帮忙劝说桂川司改邪归正的桂川老人安排的则不可而知。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她的大舅桂川凛出于想让这场戏更加精彩的立场而安排的可能。

　　总之，她到桂川老人练习书道的和室问候时，戏剧性而且充满命运意味地撞见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前方是桂川老人威风凛凛，背对着纸门的是双手交握的桂川司和榊太郎。

　　另一方则是表情严肃眼神却透露着玩味的桂川凛。

　　她跪坐下来向桂川老人问好后，桂川老人并没有让她离开，而是刻意问了她本周大事纪要，彷佛没看到还有两人在那跪着。她脸上一派淡然有礼地回答，做足贴心乖巧外孙女的模样，只是眼角看见桂川司眼里的黯然和坚定后，心里叹了一口气。

　　问世间情是何物啊......想着她这小舅舅对她也是极好，又与榊太郎情投意合，作为晚辈，实在也不觉得自己有对长辈私生活说三道四的权力，但就这样豁出去了替他俩争取好像又太过违背自己独善其身的原则。

　　况且，小舅舅是长辈，外公也是长辈，她夹在中间，好像就是所谓的里外不是人啊。

　　不过看着外公眼里的神色，好像也是想要自己说些什么来打破僵局。也是，否则高松管家早就把她挡在外头了吧。

　　好吧好吧，总之有事弟子服其劳。希望外公不要被她要说的话吓到。

　　只是，她的外公真的不知道她的立场吗？是觉得需要她来给个台阶，还是觉得她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可是，菊池晶从不说违心之言呢。

　　定下心思的她，觑了个谈话间的空档，状似不经易地说说道，「外公，今天榊老师来拜访，您不和他多聊聊吗？毕竟未来都是一家人。」

　　桂川老人立刻哼了一声，「我说未必。」

　　菊池晶淡然一笑，「外公，我知道这毕竟是桂川家的事，我姓菊池，并没有置喙的余地。可是，小舅舅是我的亲人，我还是想说几句话，请您允许。」

　　老人看着表情温和坚定的外孙女，眼中情绪不明，却还是点了头。

　　少女嘴角露出浅浅一笑，恭敬低头俯地一礼，才又开口，「我一直以来都很敬重小舅舅和榊老师，那是因为不管是小舅舅还是榊老师，都是正直负责的人，这样的敬重并不会因为他们爱的人是同性而有所改变。就像我敬重大舅舅，也是因为大舅舅为人处事有自己的原则，而不是因为大舅妈出身豪门一样。」

　　说到这，她抬头歉意地看了桂川凛一眼，得到对方宽容的眼神示意后，才微笑着说下去，「和同性相恋，传出去对桂川家和榊家的确会造成颜面上的损失，但是时代在改变，在这种年代，比起杀人放火这类重罪而言，和同性相恋只能算是无伤大雅的花边新闻了。况且，桂川家这几年来一直处于蓬勃发展的情况，并不需要联姻，而说到子息，大表哥和二表哥也都是极为出色的。说句僭越的话，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要逼小舅舅和榊老师分开不可。再说，就算小舅舅真如您意与榊老师分开了，甚至最后娶妻生子了，您又怎么能肯定小舅舅一定会快乐？说不定到最后只是又造就了另一个女人悲惨的一生，甚至延伸到下一代？」

　　老人的眼中出现了玩味，「妳怎么能确定，妳小舅舅和女人结婚一定是悲剧？」

　　菊池晶微微一笑，「我不能确定。我只是觉得，若小舅舅最后跟榊老师会分手，您现在强迫他们只是让他们感情更好罢了。若他们能够白头偕老，那么您现在做的就是赤裸裸的棒打鸳鸯而已。」

　　老人低沈的声音传来，「不管如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往这条路上走。」

　　菊池晶语调依然平稳，「就是因为这条路太难走了，如果连身为亲人的我们都无法包容的话，那小舅舅他们就真地要走上绝路了。我知道小舅舅和榊老师之间的事不算早，也不算晚，但我却是愿意支持他们的，那是因为，如同之前所说的，小舅舅和榊老师都是我敬重的，认真负责的好人，所以既然他们之间是不存在欺骗强迫的两情相悦，那么我自然愿意祝他们幸福快乐。外公，我之所以愿意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是因为我能够确信，榊老师以同样真诚的心意回报小舅舅的感情。我觉得，这样的心意，比逼迫小舅舅和没有见过面的女人联姻要来得牢靠多了。」

　　这话便是暗示，若是两人的关系若是能得到榊家的谅解，榊家和桂川家未必就会反目成仇，说不定也能达到比联姻所能带来的更紧密的合作。

　　老人有一瞬间的沉默，然后便状似疲惫地叹了口气，「让我想想看吧。」

　　这句话便是要赶人的意思，菊池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她一不姓桂川，二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今天这番话若出自榊家家主的口中，那么桂川司和榊太郎之间的事情自然是成了大半，但出自她口中的话，如今桂川家主没像原订计划那般勒令两人分手，已经算是给了她天大的面子了。所以她脸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感觉，在场其它人自然也相当明白，桂川凛率先要起身，期间对菊池晶眨眨眼，算是表扬她做得好的意思。

　　菊池晶心里微笑，看来大舅也是很有兄弟爱的嘛。

　　只是就在此时，高松管家匆匆进来，在冬月老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冬月老人一愣，随即也在高松管家耳边交代了几句话，然后朗声说道，「高松，请小少爷和榊先生到客房休息。凛、小晶，你们留下。」

　　菊池晶眨眨眼，心里有些讶异，却依然恭敬地说道，「是。」

　　桂川司没有反抗，只是离去前对菊池晶投来忧虑的一眼，她也只能给予他安抚的微笑而已。

　　等桂川凛坐回原位之后，桂川老人看着文风不动的菊池晶，语气悠然，「从小晶刚刚那番话听来，妳好像很不满意世家之间的通婚？」

　　菊池晶表情不变，温和说道，「其实我并不是不赞同联姻。毕竟联姻保证双方来自相同家庭和类似成长背景，少了价值观上面的摩擦，这并不是件坏事，所以联姻能作为规则而流传下来。只是，规则往往会产生许多例外，这是人性，没有任何一条法则能够流传千年而不破，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改朝换代的事情了。所以，我不排斥联姻，甚至愿意在能够被允许的人选里优先考虑对象，但若在那之前，真出现了能令我奋不顾身的人，那么我想，我会顺应我的心意。」

　　这段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什么保证也没有给，与其说是表明心迹，还不如说是在推诿桂川家安排联姻的可能。但桂川老人却彷佛满意般地勾起嘴角，「那如果对象是，迹部家的那个小子呢？」

　　说这句话时，老人将眼神定在少女背后的纸门上，那里彷佛有人影轻轻定格在那，只是少女低着头，没有看见老人别有用心的眼神。

　　菊池晶思考了半晌，才抬起头，温和说道，「景吾是我很重要的人，和他在一起非常安心快乐，和他共度一生也是我的荣幸。但是您明白吗？就是因为他是非常重要的人，所以我不愿他有一丝一毫的勉强。」

　　她说这句话时，语气平和，彷佛只是闲聊家常般，但在场的两名桂川家男子，却都在她眼里看到了坚定。

　　她与迹部景吾自从回到日本之后，可以说是感情稳定，但却也没到心心相印的地步，分离了太久的时间，两人都还在摸索新的相处方式，在原有的亲昵之上添加了几分暧昧，却又少了热恋的浓烈，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她自知自己对迹部景吾的感情，却不愿说出来给予她视如珍宝的少年压力，说到底，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二十岁，而小景也才满了十八岁几个月而已。

　　想到此，菊池晶垂下眼睫，掩去心中所想。

　　因为是你让我在这世界有了归属，因为是你让我再次感受到温暖，因为我希望你快乐，因为我希望最后能站在你身边的，是你想要的人。所以我不希望你对我，只是将就。

　　桂川老人轻咳一声，朗声说道，「迹部家的小子，你听到了吗？」

　　纸门轻轻滑开，菊池晶回头一看，正是那骄傲的少年，他步伐稳健地走进来，跪坐在她身旁，期间两人只交会过一个眼神，她讶异而掺杂着羞涩和无措，他惊喜而混杂着坚定和自信。

　　菊池晶看见那少年低下骄傲的头颅，坚定地说道，「请将晶交给我。」

　　桂川老人沉默半晌，悠悠说道，「我有两个条件。」

　　众人摒息以待，桂川老人狡黠一笑，「一，你要获得小晶同意。二，小晶要从桂川家出嫁。如果你能办到这两条，让你父母来找我商议订婚事宜吧。」

　　说罢，慢慢起身，桂川凛赶紧起身扶他，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和室，将一方天地留给两人。

　　菊池晶看着少年，突然发现自己以为早就练就的处变不惊神功，其实远远尚未大成，因为她现在就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该说些什么，想要起身，发现自己已经跪坐太久，脚麻了。

　　她身子一歪，就要跌倒之际，落入了少年温暖的怀抱，耳边低低传来一句，「晶，嫁给我吧。」

　　那语调一点也没有平时的嚣张，倒有几分少年儿时惯用的撒娇和诱哄，菊池晶此刻脑袋一片糨糊，从来习惯答应少年所有要求的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随即左手中指便感受到了一圈冰凉的金属质感，定神看去，白金戒身镶着一枚圆润珍珠，珍珠旁围绕着一圈小钻，典雅高贵，她才发现，自己究竟答应了少年什么事，脸上窜起一片绯红，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迹部见此稍微安下心来，被那美景勾得心痒痒地，便覆上了那温软的红唇。

　　菊池晶已经很久没有与迹部景吾如此亲密过，想要推开少年，却又发现自己已经是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心里对少年似乎是很娴熟的吻技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只是她向来作不出奋起反抗这种事，便任由少年施为，谁叫肢体冲突容易弄伤音乐家宝贵的手呢？

　　反正，她这一生，之前几乎都是和迹部景吾一起快乐度过，之后的人生，若能和他一起过，也是挺好的一件事。

　　少女窝在少年怀中，任由他抱她回到桂川家留给她的房间，悄悄打了个哈欠，果然，只有他在身旁，自己才能安然入睡。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