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书》是星期七

36、京城来人商事暂歇

　　西安之行，姜如意在许世安的建议下，最终选择了张记松烟墨，也的确如最初许世安所称扬一般，在张记做出了精品松烟墨。

　　学做松烟墨的期间，姜如意相中了张记的制墨工艺，于许世安的帮衬下，开始同张记捆绑了长期合作。

　　一切事宜了结，离春日尚有月余，姜如意决定绕道去山西探一探入蜀地的路。

　　去之前，她看上了许世安的精算之能，向许世安提出了同行请求，并以如意四宝堂账房之职聘之…

　　李赢在旁，极力反对，但耐不住当事的两人双双满意对方。

　　就这样，姜如意一行人，至此多了许世安的身影。

　　走至山西新绛县，几人发现了非石非陶的澄泥砚。

　　此砚无需开采石料，也不像陶砚工艺繁琐，只需采取汾河河床下的沉积黏土，练泥、制胚、阴干、烧制、磨光，便能制成一方好砚。

　　但因澄泥砚是污泥所制，为当地文人学子所不喜，是以并没有盛行于世，又因此砚物美价廉，好用、塑形强，有那么一两家祖传的泥砚匠坊，在当地存留了下来。

　　三人不约而同，见这澄泥砚，暂忘了前行路，这也是三人第一次齐心协力，共谋一件事。

　　澄泥砚能盛产，离文房四宝惠及天下便又进了一步，姜如意欣喜不已。

　　许世安深知其中裨益，更是喜上眉眼。

　　至于李赢，这行商一事，他在此，算是找到了为商所能带于执笔者的真正意义，可以不用再纠结为商好、还是为学好，少了一事困扰，他心情也是好了不少。

　　三人一时沉浸其间，忘了时日，春日早早在澄泥砚的盛产中过去，临到去往蜀地，姜如意才从中惊醒过来，慌忙打包了一块松纹松烟墨，以及一方松纹澄泥砚…

　　却是在驿站寄送当日，一封加急信唤走了李赢，连同应该从驿站寄送而出的墨和砚。

　　去往蜀地的身影，少了一丛。

　　姜如意整个人晦暗了不少，与之相背，去往蜀地的一路，不同之前到徽州泾县、西安、和山西绛县，本该崎岖，竟是异常地开阔明亮，关隘无阻，鸟语花香…

　　蜀纸一事，进展也十分幸运。

　　姜如意和许世安刚到蜀地，误打误撞结识了当地最大的周氏纸堂。

　　周氏得知他二人此行目的，乐不可言，这是将蜀纸传出蜀地的好时机，于是，不仅忙前忙后地帮姜如意联络其他纸堂与如意四宝堂合作，还举荐了许世安入蜀官幕下。

　　如意四宝堂名声渐起，“姜老板”的名号越发响亮，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松纹蜀纸发行的前两年，突然一下，这闹哄哄的举动，静了下来。

　　原来，松纹蜀纸被炒出了天价。

　　姜如意追查许久，弄清其中原委。

　　这原因有二…

　　其一，墨定生在京城求购松纹四宝。

　　其二，也是外人所不知，许世安为换取进献墨宝与太子的机会，作假四宝堂账目，换利于蜀官。

　　姜如意得知此事，不得不将蜀纸一事暂缓。

　　前者，她知晓沈弈出是想帮如意四宝堂打出名声，后者，她也能理解许世安久久不得志，剑走偏锋的心境。

　　可是，两人都终究没能明白她。

　　蜀纸出现状况后，沈弈出曾来信让姜如意放弃，进京入书院。

　　姜如意拒绝了。

　　也是从这时开始，似避嫌，似生气，似责怪，沈弈出开始拒收姜如意的练笔手稿。

　　许世安得了太子的青睐，名声大噪，前途稳健。从蜀地离开为太子效力后，时不时会送自己下印的字卷画轴到如意四宝堂，偶尔也会抽空回蜀地，去寻姜如意叙旧，即便姜如意避而不见。

　　“如意娘子，许大人又送了字卷来，可要挂上？”

　　小郭抱着三五卷字，慢吞吞从堂中人群穿过，向二楼匍匐在扶栏痴笑的姜如意走去。

　　闻言，姜如意侧头，嗔道：“都说多久了，你得改口唤我姜老板，来了蜀地月余，怎地还改不过来？”

　　小郭不满道：“是是是，姜老板。”

　　眼一翻，他嘀咕道：“若不是你给高薪，又缺亲近的人帮忙，谁愿意跑这里来啊…”

　　姜如意道：“你碎碎什么呢？”

　　小郭嘴一撇，示意怀中的字卷，道：“姜老板，我是问，这些字卷可也要挂起来？”

　　姜如意朝他怀里点数了一番，道：“当然要挂。”

　　“仰慕许世安的文人学子也不少，他的字画亦是“值钱”，得耗着他的名声，将亏了我的钱，全部赚回来。”

　　小郭叹息一声，道：“贪财奴…”

　　姜如意扬起手中蒲扇便要责打上去。

　　小郭一退一仰，躲避道：“如意娘子怎地还这般小气，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如今是仅次皇商李氏的四宝商，举止得讲究些，不该与我计较了。”

　　姜如意眉头一拧，举起蒲扇，挽袖道：“你还真改不了口了？”

　　“姜如意！”

　　姜如意扬蒲扇的手一顿，气愤道：“小郭，你…你…还蹬鼻子上眼了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郭腾出一手，指了指自己紧闭的双唇，道：“姜老板，不是我…”

　　随即，将手向楼下一指，他道：“是下面。”

　　顺他手指的方向，姜如意收了扇子，朝楼下一看，整个人瞬间愣在了原地。

　　小郭瞧着她怔愣的模样，也转头看了下去，惊道：“熟客啊！”

　　“朱老爷怎么也来蜀地了？”

　　姜如意呆呆地自问道：“对啊，我叔父怎么来了…”

　　“姜如意！你如今堂子大了，连你叔父都不认了？”朱秀人在一群小厮的阻拦下，向内四处嚷嚷，没有一点长辈风度。

　　小郭瞧着这一幕，吞咽一口，瑟缩道：“姜老板啊，我这就去将许大人的字卷挂上，我就不打扰你了。”

　　姜如意嫌弃摆手，道：“去吧去吧，也没说要让你去应客。”

　　小郭得言，登时慌慌张张朝一角跑去。

　　姜如意轻闭了一下双眼，瞬时将手中蒲扇靠放在墙柱边，整理好衣裙，缓缓从楼道走了下去。

　　“都放手吧，这位是我叔父，并非往日里找茬的那些个。”

　　朱秀人吹了吹胡子，望向姜如意，道：“你如今富贵了，谱子还真是越发大了。”

　　姜如意蹲身见了一礼，扬手示意小厮们招呼堂中客人。

　　堂中拥挤，立马松散了开来。

　　姜如意上前，侧身向后堂指引道：“叔父来此，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是如意来晚了。”

　　朱秀人哼了一声，双袖一甩，背在身后。

　　姜如意笑脸盈盈，迎上前道：“蜀地路曲，想必叔父也乏了，要不进去歇歇？”

　　见姜如意态度下放，朱秀文眉头松了一分，紧接姜如意的话，半抬了一只脚。

　　袍襟刚被踢起一条缝，他仿佛想起了千辛万苦来到这里的目的，倏地将脚收了回去。

　　似故意地，他扫了一眼偷瞄此处的堂中人，提高声音道：“叔父此次前来，的确是为一件大事，且这事还有些急，需得你即刻随我回京。”

　　回京？

　　姜如意本就是被丢弃在湖州善琏镇的，她叔父叔母怎会突然好心，要接她回京？

　　其中必定有炸！

　　姜如意敛了笑意，道：“叔父，这里是四宝堂，你所站之地，正对铺面大门，流客来往之处…”

　　语音一顿，她道：“即是我的事，便是私事，叔父在这种场合大声宣扬，我女儿身，会受不住的。”

　　她语气中没有委屈，却字字委屈，叫堂中的看客，纷纷朝朱秀人投去鄙夷的目光。

　　不多时，姜如意再度抬起放下的手，朝内堂邀约道：“叔父还请里面一坐。”

　　几十双目光齐刷刷都落在了朱秀人身上。

　　朱秀人喉间滚了滚，顶着涨红的脸和脖子，定足在原地。

　　怔愣了片刻，他一鼓作气道：“姜如意，你父母早亡，将你交予我照拂，如今你年岁也不小了，又整日抛头露面，毁了自身名声。”

　　前言说完，他找回点自信，昂起胸脯道：“叔父怜你，特意在京城为你换了庚帖，许了一门极好的亲事，你即刻便随叔父入京，与对方面相过礼，尽早完婚。”

　　婚事？

　　堂中看客含了两分怨气看向朱秀人的目光，听闻朱秀人是带着喜事登门，瞬间怨气消解，纷纷投来瞧热闹、沾喜气的眼神，嘴上也开始相互攀谈着，并询问身附近的小厮，掌事的过喜，四宝堂可有优惠。

　　唯独顿在堂中的姜如意，在嘈杂声中，慢慢回了神，才应上朱秀人的话，道：“叔父在京城为我换了庚帖？定了亲事？”

　　朱秀人吹了吹胡子，满意道：“你没听错。”

　　姜如意一脸不可置信，道：“是京城哪一家？”

　　朱秀人道：“你自小便回了湖州，那户人家你不认识。”

　　顿了顿，看见姜如意青白的脸色，他语气柔和了一些，补充道：“叔父不会害你，你为商，对方在朝中做官，还是太子门下，你是高攀…”

　　“于你姜如意，是最最最好的选择。”

　　姜如意抬头望了眼堂中墙壁上悬挂的字画，视线停在页角红印，喃喃道：“原来如此，是太子门下啊…”

　　“看来我这生意是做得太好了，应该听劝来着，竟是只舒坦了两年。”

　　原来，在李赢回京之时，姜如意便因四宝堂渐起的名声，同李赢说过她与京中朱秀人一家的情况，担心朱秀人会拿捏于她，曾请李赢帮忙在京中周旋。

　　这也是为什么李赢刚回京，便有沈弈出亲自采买松纹四宝的事，这是明面上放消息给朱秀人，让对方不要打姜如意的注意。

　　而许世安当年改账作假之事，有一部分原因，除了蜀地官盯上了如意四宝堂，另外京城局势刚稳，皇商李氏便被夹在了中间，十分为难。

　　许世安担心姜如意陷入相同境地，就擅自做主，帮她提前谋划了一步，散财破灾。

　　姜如意收回目光，道：“若我不跟你回去呢？”

　　朱秀人道：“婚姻大事，长辈之命，你敢违逆，是不孝，是不义。”

　　“我已经替你接了婚贴，你不回去议亲，对方拿着你庚帖告到府衙，你是要我们一家陪着你下牢狱吗？！”

　　姜如意苦笑道：“那就一起下牢狱吧。”

　　朱秀人抬起手，指向姜如意，气不可遏道：“你…你…”

　　他话尚未说完，一名蓝缎锦衣男子，风尘仆仆，脚步急急，慌张奔入之时恰巧撞趔趄了他。

　　朱秀人揉着肩膀，慢慢站稳，看清来人，刚吐出一字“许”…

　　便听见这人，上气不接下气，对姜如意道：“不是我。”

　　“是陈必胜。”

　　“对不起…”

　　“你必须得去一趟京城了。”

　　“相信我。”

　　“我说过，我不会再做叫你为难的事。”

　　“去京城，此事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