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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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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城,是位于宋辽边界的一座小城。城虽不大,却正处在两山之间的峡谷处,是进出关口的要道。十年前宋辽交战,辽国把周围的秦城、白城都占了去,凉城却因为易守难攻,被宋军拼死保了下来。辽军围城三个月,就在宋军弹尽粮绝之际,辽国皇帝驾崩,辽军尽退,回国争皇位打内战去了,凉城才得以保全。
这几年,宋辽边界一直太平无事,因战乱而逃离的人们又纷纷回到家园。加上凉城是交通要道,往来的商户都要在这里歇脚,在寂静了几年以后,凉城又慢慢地繁华起来。
第一章
初夏。
凉城在这个天气应该称为“热”城才对。北方风干物燥,太阳才刚冒出头,就已经有了暴晒的趋势。
张乾吃完早点,坐在桌旁喝茶,对着在院子里扑蝴蝶的大女儿出神。早起打拳,正凝神静气的时候,被小女儿突然的哭叫声惊着,不小心闪了腰,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的腰没什么的吧,”妻子惠珍一边喂怀里的孩子喝粥,一边留意着他的神色。
“没事,待会找梁大夫瞧瞧,贴块膏药就好了。”张乾站起身来,穿上外衫,说:“天不早了,我要到衙门去了。”
惠珍也跟着站起来,露出微微突起的小腹,说:“天热,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吧。”
张乾应着:“你也多歇歇,别老抱着二丫了,留神伤了胎气。”
望着丈夫出门的背影,惠珍叹了口气,重又回到桌边坐下。怀里快二岁的小女儿见半天没吃着粥,伸手拉住娘手里的勺子,不依地哭起来。
惠珍用手拍了她一下,说:“哭、哭,就知道哭,等娘生不出小弟弟来,你爹给你讨个小妈,看你怎么办。”
即使已是两个孩子的爹,张乾仍然算是凉城里一等一出众的男人。他年刚过三十,高高的身梁,宽肩细腰,脸上的年少轻狂已被沉稳和干练取代,是男人最风华正茂的时候。
张乾脚步匆匆地往县衙赶,脑子里闪过妻子那探询的神态,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闷。自从惠珍生下二丫,就常常会这么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就向个犯了错怕挨说的小孩。每当这个时候,张乾就会想跑出家门躲个清净。他多少次想跟妻子说,无论她生不生得出男孩,他都不会讨小,却不知如何开口。
惠珍比张乾小八岁,嫁他时还象个孩子。她爹原来是凉城总捕头。七年前不但收留了只身来投奔他的张乾,还力荐他进了县衙,而且最终在自己退休的时候让张乾接了总捕头的位置。虽说县衙里论武功论才干确无人在张乾之上,但若没有老捕头,张乾一个外乡人,是怎么也踏不进公差这个圈儿的。感恩之余,张乾顺理成章地娶了老捕头的独养女儿。妻子虽不甚漂亮,却温柔贤惠。年初老捕头病逝前,拉着张乾的手,一个劲儿地说闺女对不起他,没给他留后,让他再娶。而后,惠珍就变得整天担惊受怕的样子,让他在家里呆不住。
张乾溜着街边树荫走着,和早起的邻居们打着招呼。凉城很小,人差不多都认识,他又大大小小是个官儿,所以,人来人往总存着几分客套。拐过米店街角,张乾的脚步放慢了,眼光向街边一个敞着门的小院里瞟去。那是个不大的院落,两进房子,院里种着两棵槐树,槐花被初夏的微风吹落了满地。院里有个妇人拿着扫帚正在打扫,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张乾,叫他:“哟,张捕头,上衙门去呀?”
张乾停住脚步,笑道:“李婶,您起得早。”
“嗨,老了,想睡也睡不着了。”李婶迎到院门口,“有事儿?你媳妇好吧?”
“好,好,让您惦记着。”张乾客气地拱拱手,“梁大夫起了没?”
“没呢,你还不知道吧,昨晚上绸布庄张老太爷中风了。大半夜叫了梁大夫去,快天亮才回来,这会儿还睡着呢。”
“噢。”
“怎么着,是闺女病了?”
“不是,是我,早上腰扭了一下,想要张膏药贴上。”
“哎呀,可得小心些,得了病就要快治,你说张老太爷,多精神的一个人呀,说不行就不行了,听说……”
张乾一看李婶摆开架势要开讲,赶紧撤退,说:“李婶,今儿老爷要升堂,我不能耽搁了,等中午我再过来。”
还没等他退出门槛,屋里传出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李婶,谁来了?”
李婶高声回应:“是张捕头,腰扭了。我说您没起,他要待会儿再来。”
“来吧,我起来了。”屋里竹帘一挑,出来了一个人。
那边走边扣衣裳袢儿的正是梁文清,他只有二十五六岁年纪,来到凉城开诊也不过一年时间。在宋辽之战后,凉城只剩了孟老伯一个郎中,老眼昏花,整天咳嗽气喘,把脉的手抖得不象话。这两年战事平定了,逐渐天南地北迁过来好几位大夫,梁文清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他年纪轻,又不像同行们那么招摇,不肯打出“妙手回春”“宫廷秘方”等等响亮的招牌,所以平日里生意清淡得很。他好像也不特别在乎,没收学徒,就雇了李婶和她十几岁的儿子操持家务、应付买卖。
张乾没等医馆开业,就与梁文清熟识了。作为县衙的捕头,凉城里每来一个新住客,每开一家新商铺,第一个去叨扰的,总是张乾。张乾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梁文清的情景。
记得也是个大热天,张乾听县衙里弟兄们说起城里又来了个姓梁的郎中,租了米店旁边李婶家的院子,正准备开业。于是等老爷退堂后,他便跟师爷告了假,到李婶家看看。
张乾跨进院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人蹬着架高高的梯子,背对着大门口,正拿着掸子掸房檐下的塔灰。他身着一身青色的长衫,可能是怕弄脏了头发,拿一块青布把头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张乾四下一望,院子里静悄悄的,不但没有为开业忙乱准备的伙计,连李婶母子俩儿都不见人影。是兄弟们搞错了?他有点儿纳闷,想跟梯子上那人问问,就轻轻咳了一声。
梁文清为了少移一次梯子,正努力伸长手去够屋角的蜘蛛网,悄没声儿的突然有人在背后咳嗽,吓得他慌了手脚。
张乾只听见“啊”的一声叫,没反应过来,“噗”,一个鸡毛掸子落在他面前,扬起大片尘土。张乾一边咳嗽、揉眼睛,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梯子摇摇摆摆地向自己拍过来。也就是张乾练过功夫,不然,梁文清怕是要摔个半死。张乾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右跳开一大步,同时张开双臂向两只手在空中乱抓的梁文清抱去,接了个正着。这一坠之力极猛,震得张乾两臂生疼,不禁腾腾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张乾心知是那声咳嗽闯了祸,也顾不得摔麻了的屁股,一把扳过怀里的身子,心说:可别摔出个好歹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张乾看到的,是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没了血色的嘴唇因为惊吓而轻轻颤抖着。即使在那种情形下,张乾还是深深地记住了这张脸留给他的第一印象——非同一般的清秀。张乾也似被这张脸惊着了,竟没有出声,两个人对视着,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忽然俩人才同时醒悟过来,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张乾听见笑声,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推推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人,先站起来,又伸手拽起了梁文清。
张乾笑道:“没事吧,我没想到你那么不禁吓。”
梁文清用手拍着身上的灰,说:“我的魂儿都吓没了。你怎么走路都没个声?”
张乾不好意思地帮他拍灰:“对不住,对不住。我叫张乾,是县衙的捕头,听说这来了位梁大夫,我来看看他?您是梁大夫什么人啊?”
“失敬失敬,”梁文清连忙拱手一揖,“原来是捕头大人,敝姓梁,梁文清。”
“哦,是梁兄父辈在此开业吗?”
梁文清一愣,笑了:“您误会了,开业的就是鄙人。才疏学浅,让您见笑了。”
张乾望着那张洋溢着笑意和些许得意的脸,一阵恍惚。这辈子他还没有见过如此年轻如此好看的大夫。虽说郎中也是从年轻成长起来的,可是记忆中那些坐堂的差不多都跟孟老伯一样。
梁文清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用手草草地挽头发,张乾坐在旁边诊床上,看着他头上乱翘的几根,偷偷的直乐。梁文清瞅见张乾的笑纹,也不说话,抬手把他推倒。张乾吓了一跳,说:“哟,干什么?”
“你不是腰扭了吗,怎么还笑得那么贼兮兮的。”梁文清把张乾翻成伏卧的姿势。
“腰扭了和笑有什么关系。你怎么看出我贼兮兮了?我明明是抓贼的。”张乾把下巴支在床上,费劲地说。
梁文清掀起张乾的外衫,将中衣从裤子里拉出来,再折到后背上,露出他腰间的肌肤。张乾勤于练武,腰臀间两条完美的曲线,一点赘肉也没有。梁文清的手轻轻地按在上面,换着不同的手法,或轻或重地推,时不时用掌心在某个穴位上重重一揉。张乾用鼻子随着梁文清手的节奏轻轻哼着,一会儿是舒服的调调,一会儿是痛苦的调调。
良久,梁文清在张乾的腰上拍出一声脆响,说:“成了,我再给你贴张膏药。以后小心些,还能让小孩子给吓着,你也真厉害。”他伸了个懒腰,从桌上的篮子里抓了张膏药,点亮蜡烛,开始在火上烘烤。
张乾趴在床上四肢用力抻了抻,笑道:“真是松快多了。你说我女儿早不哭晚不哭,专在我转腰的时候哭,声音象打雷一样。下次我得防着她点儿。”
梁文清的笑容只显了一半,剩下的被一个哈欠打断。张乾问:“听李婶说绸缎庄的张老太爷没了,是你出的诊?”
“对,我去的时候他就只能闭着眼睛倒气儿了,也就是用参汤吊一吊命,看有什么遗言没有,神仙去了也没辙。”
“那也去了半夜?”
“可不,等的功夫长呀。要说张老太爷病得也奇怪,前几天还好好的,还到我这儿抓了几服补身子的药呢,听他说还想娶个三姨太。”
“嗯,我也知道,他不是跟赵铁匠家提亲了吗,要娶他家老五做小。就他那岁数,够当人家爷爷了。这老头,还好没耽误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
“老五呀,我去赵铁匠家出诊的时候见过那小丫头,她还来给她娘抓过几次药呢。”梁文清拿着烤热的膏药,用双手揉了揉,“啪”地一下贴在张乾腰正中。张乾被烫得惊叫了一声,险些骂出粗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