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觞）酒狂（初稿）》萧茵

77、叁

　　叁
　　祭典按部就班走下来，寅时开始，亥时方才结束。而第二天周而复始，持续十日，不断维持扩展着幽都的疆土。将旧的猎场回归苍茫黑暗，又在无边夜色中开辟新的疆域，每隔十年，已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规矩。只是照比循规蹈矩的大人，这祭典对孩子来说有着太多新鲜有趣的东西，恨不得立刻摆脱了父母的手，去看个明白究竟。晨时祭祀结束后，熙攘的人群中已经多了很多东跑西窜的孩子，死命地扒开站在前面的人的身体，想要挤到更近的地方去瞧瞧灵女和十巫。
　　风广陌看到一个和静澜十分相似的身影，才想起来自己手上握着的物事。他同风夫人说了一声，便也一头扎进了人群中。越是向前，人就越多。风广陌个子小，常被人推搡到一边，走得很是辛苦。他心想静澜喜欢热闹，必定是跑到了最前面。只是握了握掌心的泥人，他心中倒惴惴不安了起来。
　　他隐约知道泥人代表什么含义，只是向来觉得那些事儿和自己还很遥远，可是静澜的泥人都送到了自己手上，让他觉得有些茫然。等下要还给她的时候该怎么说呢？说不喜欢她。不，不是不喜欢，静澜算是得上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说自己不喜欢泥人，静澜一定会说我送你泥人才不是因为你喜欢……
　　九岁大的孩子十分苦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苦思冥想着究竟该怎么同那灵慧又难缠的女孩儿说明自己的想法。
　　即便是十几年后，他对着狡黠聪慧的女人，也还是没有办法。只能哀叹一声难缠难办，又硬着头皮去做那些不想做的事儿。
　　风广陌一路上思索得认真，冷不丁地看到前面聚集了一群半大小子，中间围了个正口沫横飞说得十分尽兴的人。他一时好奇，踮着脚尖遥遥地一看，却是祸梓墒正扯着静澜，同她说着刚刚的见闻。静澜脸上尽是怀疑神色，无奈被他死皮赖脸地扯着衣袖，只好听下去。
　　祸梓墒看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说得更加尽兴。诸如狂风吹起之时他如何不畏□□抬起头，勉强眯了眼睛看了一样神像上的五彩霞光，又是如何看着霞光将草木点亮。风广陌忍不住暗中翻了几个白眼，正想出声讽刺几句，却想到自己一人对十几个，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的，还是等静澜一个人的时候再说罢。想到这里，他便转身去找个清净地方，不料被人从身后突然扯住，差点摔倒。
　　“广陌你来啦，你不是说好要带我去看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吗？”静澜不知何时挤了过来，一把扯住风广陌的手臂，老实不客气地说道。
　　她看到风广陌用漆黑的眼珠毫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狠狠踢了他一脚。风广陌神色一凛，暗中权衡一下究竟是被静澜现在踹死还是被祸梓墒揍一顿好，终于点了点头说：“嗯，是。”
　　祸梓墒的脸一下子绿了。
　　风广陌看他一时间发愣，还没想起来要让人冲上来暴打自己一顿，便一把抓住了静澜的手。静澜脸上一红，却看到风广陌突然向祸梓墒脚下一指，一蓬幽蓝的火焰便凭空落下，砸了祸梓墒一头一肩。周围的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静澜也是张口结舌，却被风广陌一把扯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狂奔了起来。
　　也不知跑了多少时候，身后才远远传来祸梓墒气急败坏地吼声：“风广陌！你好大胆子！”
　　静澜看到风广陌悄悄吐了吐舌头，又跑得更快了些。
　　“你这没用的家伙。”静澜一边跑，一边喘着笑着说，“居然就这么跑了。”
　　“哼。”风广陌冷冷应了一声，“难不成我要等着他来打我？”
　　“呃……”静澜终于想到这事儿是因自己而起，也跟着吐了吐舌头，“……但是广陌你也真狠，就这么烧了他的头发……”
　　风广陌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满眼皆是怜悯鄙夷：“你没用过火系法术？”
　　“……没人教过。”
　　“幽都人的举火之术只能唤出阴火，用以照明，伤不了人。”
　　两个人一直跑到出了人群，一头钻进了传送法阵，离开了中央神殿区。回到空旷的女娲部族，静澜才跌坐在地，放肆躺下大笑。
　　“广陌你真有趣。”她翻了个身，瞪大了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风广陌。与自己同龄的男孩子眉目如画，和每一个幽都人一样有着过分白皙的皮肤和漆黑如边境浓雾的头发，可是旁人搭配着看起来总有些消沉的低眉顺眼，即便是嚣张如祸梓墒，眉眼间也带着拘谨懦弱的敬畏。只有这个家伙不同，温和干净，却藏着锋利傲气。风广陌扭头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突然想到自己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静澜，我……”他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看向自己手上的东西，却突然噤了声。刚刚跑着的时候太过激动，手上的泥人早就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身子还握在手上。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怎么还给人家。风广陌一时间欲哭无泪，只得在心中暗自埋怨自己实在不该多管闲事，而且这闲事儿眼见着有越管越多的趋势。一边静澜看他说了一半没了话，又开始扯他头发连连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我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广陌你是有多笨。”
　　“跑得太急太累。”风广陌微挑眉梢，斜眼看着静澜，果然见着她一下子低头矮了半截。他将泥人的残骸悄悄丢到墙根，顿时如释重负。冷不丁地看见边上一个庞然大物跃起，脖子上顿时一沉，被静澜一把抱住。
　　“广陌你真是太有意思了。”静澜笑眯眯地说。
　　风广陌瞪着眼睛想了半天该如何回答，终于冒出来一句文绉绉的词儿：“男女授受不亲……”
　　“啊？”静澜傻了，“什么意思。我爹从来没教过这种东西。”
　　趁着她发愣的劲，风广陌一把推开她后退三步，一本正经地说：“就是男人和女人不能随便搂搂抱抱，不然就会有小孩。”
　　静澜听着这话，突然惊天动地地笑了起来：“广陌你真笨……你该不会不知道小孩儿是怎么来的吧。”
　　“……我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吧。”看着那姑娘笑得不能自己前仰后合，风广陌抿紧了唇角，极其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去哪儿？”
　　风广陌答道：“龙渊部族。”
　　“……我爹说，龙渊部族不能去。”静澜收了笑，认真看着风广陌，“他说那里和我们这儿很不一样，说……说龙渊部族的人见着女娲部族的小孩，会抓来煮汤喝。”
　　风广陌十分干脆地点了点头，又说：“好吧。”
　　静澜笑着拉起他的手：“我们去……”
　　她手上又是一空，静澜莫名回头，却看着风广陌唇角绷得紧紧的，像是想笑又没笑出来。
　　“你别去了，我自己去。”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斜眼看着静澜，说完便转身走了。静澜愣怔在原地，眼看着那家伙想着龙渊部族的传送阵法哪儿走去，心中一时间极不是滋味。
　　看着广陌这样子，并不是特地为了帮我脱困……她有些失落地踢飞了路边的小石子，咬了咬牙追了上去。
　　手又被静澜抓住，风广陌忍不住一阵泄气。他原本没想着真的去龙渊部族，不想静澜居然又跟了上来。这下真是去不是，不去也不是了。
　　“没事，有广陌在，去哪儿我都是不害怕的。”静澜笑眯眯地说着。
　　风广陌极其郁闷地踢开了地上的小石子，闷声闷气的说道：“好吧，走，去龙渊。”
　　静澜笑眯眯地“嗯”了一声。之后两个人便各自怀着不安，一同向龙渊的传送阵走去。
　　在阵中握着静澜的手的时候，风广陌不知怎地脑中突然浮出一句话——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只是让静澜知道了，恐怕又要连连追问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