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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春光明媚,杏园之宴如期而至。

      符瑶于宴饮之事并无兴致,早早离开了池畔人群聚集之处,独自沿着湖岸行走。

      又是一年杏园宴,算来,她到大梁已整整一年了。

      符瑶望向湖面,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只映出一张堆满郁结愁绪的脸。

      这些时日,她的眼前总是会反复闪过那个名唤芊芊的女孩,紧随其后的便是她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挥之不去。

      那日,待到人群散去后,符瑶便与几位同吴廷玉相熟的农户,一同为芊芊收了尸,又合资置办了一具薄棺。与他们闲谈时,她听闻了更多与这对母女相关的事:

      吴廷玉的丈夫,原是个家境贫寒的穷苦读书人,靠着吴廷玉婚后十数年如一日耕种持家,方于五年前考中了秀才。

      可好景不长,他不知因何故,得罪了什么人,他写的文章竟被人断章取义,报了官府,说其内容伤风败俗,应予制裁,便被官府拿了人。

      吴廷玉散尽了家财、四处求告,方才保得丈夫一命。从此之后,她的丈夫便一蹶不振,未过几年,便染上重病,撒手人寰,彼时芊芊不过四岁。

      符瑶又与那些农户闲聊了几句,方知他们之中不少人皆是因战乱颠沛流离,逃至关中的。如今,地方割据,税赋层层截留,朝廷收不上足额的税款,便只能加倍向百姓征收,令他们更是苦不堪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1]。

      她望着对岸无数彩灯绢帛、行障帷幕,只觉得乐声与才子佳人们的笑语,格外的吵闹。

      明明这杏园之宴,与去年相比,其实没多少变化……符瑶再看那池水之中,映出的自己的脸庞,不由得笑了笑,是自嘲。

      自己究竟是为何会那般天真地以为,只要等到他登基了,一切便会好起来呢……

      符瑶正自陷入沉思,忽闻前方稀疏的林中有人在交谈。

      “长河,我们定要设法整治整治那群嚣张跋扈的家伙!”

      她闪身躲至一株树干之后,偏头窥探,见说话之人竟是承天门学的方江冉与他的友人。此二人,皆是崇文馆问难之时的代表。

      “子晟莫急,”方江冉沉着脸道,“尚需些时日,待陛下赐予我等官职,待到实证搜集齐全,那些国之蛀虫,便一个也跑不了!”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符瑶蹙眉,想起了方才宴上的情形。

      若说今年的杏园宴,较之去年有何不同之处,便是因孟鹤出任主考,榜上有名者中多了些出身寒门之人。加之今日,承天门学的学子们亦受邀前来赴宴,是以,这宴席之上,两派坐席泾渭分明,彼此之间皆不给好脸色。

      她的席位离那些世家子弟更近一些,方才听他们谈论,说梁帝似是预备要授予承天门学的学子,尚书、侍中、刺史一类的高官显职。此举引发了他们极大的不满,纷纷痛斥此举有失公允,言道陛下任用亲信,而疏远真正有才德之人。

      而看方江冉这边,则似是打算要做些什么。这两派之间的仇怨,看来已是无缓解的余地了。

      “如今民生凋敝、国库空虚、兵备废弛,还不是因这些尸位素餐的虫豸作祟?”那名唤子晟的青年为发泄怨气,一拳重重捶在树干之上,树叶簌簌飘落。

      “是啊,”方江冉摇了摇头,声音中亦带上几分怒意:“只因陛下仁善,是以,为这些佞臣所蒙蔽。我等之职,正在于肃清朝野!走罢。”他一挥袖,转身领着子晟离开了树林。

      符瑶却望着那林间飘落的残叶,久久未动。

      梁帝仁善,为奸佞所蒙蔽?可笑。

      她虽于经史典籍涉猎不多,却也知晓自古以来,史书总爱将国祚倾覆之过,归咎于妖妃与奸臣。然归根结底,不过是为帝王的无能寻个遮羞的借口,又或是将那无可阻挡的衰颓之势,尽数推诿于某一人。

      不对,我如此关心这大梁的政务,又是作甚?

      符瑶只觉得自己真是在这长安城待得太久了,已忘了自己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她走出树林,拐入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径,却没想到迎面来了他人,正是李怀麟。

      “阿瑶!”

      他跑着扑入了符瑶的怀中,她看向他身后一步,还有云箐。

      “你们怎在此处?”她柔声问道。

      “我说心绪烦闷,出来散散心,有云箐跟着,母后便允了……她本是命我去紫云楼寻……我未去……”李怀麟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最后竟变成了细微的撒娇之声:“阿瑶,我好想你。”

      符瑶看了眼一旁的云箐,后者无奈地耸了耸肩。

      “此处容易被人看见,随我来。”她领着李怀麟与云箐又行了一段路,来到一处遍布行障帷幕的湖畔,并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我事先遣人设下的赏景之所。”

      她对云箐道:“你可否在外头看着些?若有人来寻,便高声应答,免得你家殿下四处乱跑,为人发觉了。”

      “是!”云箐领命退至数步之外,符瑶则将李怀麟引入了一处围幔之中。

      得了独处的机会,李怀麟立时抓着她的袖摆道:“对不住,都是我不好……”

      他将自己如何按捺不住出言顶撞母亲、拒了婚配之事一一与符瑶说了,只道是自己太过冲动,方才弄得二人被禁止相会。

      “……原来是这样,”符瑶听罢,倒并无多少惊讶。

      既然大梁未曾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却独独禁止她与李怀麟相见,想来,便该是这个缘由了。

      想必,皇后命他去那紫云楼,是因为待选的贵女们皆在那处等他罢,她轻声道:“你母亲,欲为你聘娶哪家的女子?”

      “欸?”

      “你这性情,虽尚算好相处,却未免太过黏人了些,还是得寻一位心思细腻、能照拂于你的为好,”她语气淡淡,“不过,家世亦需好一些,否则怕是难以帮你稳固这太子之位,依我看……”

      “阿瑶!”

      李怀麟抓着她袖摆的手,微微轻颤,眼中霎时漾起了水波:“你,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正打算,与你说此事,”符瑶伸手,揽住他的腰,与他额头相抵,二人睫羽几乎相交,“我们……到此为止吧。”

      “什,什么……”

      “可还记得,上元之夜,我与你说了什么?”她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使其平淡如水,“你不是已经应允过了么?虽然,我也未料到,竟会这般快……”

      “不,不要!”李怀麟却突然紧紧抱住了她,“我不要!”

      泪珠自他的眼角滑落,他哭着说:“母后说了,并非……并非不允我纳你……”

      符瑶却立时冷冷回道:“太子殿下是要我屈身为妾么?”

      “……”

      她伸手为他拭去颊边的泪水,看他眼眸颤抖的模样,语气顿时又软了下来,“不可能的,怀麟,你知道的,此事是不可能的。”

      李怀麟湿润的睫羽扑闪着,目光呆呆地望着她的脸,许久也未能吐出一个字。

      是啊,绝无可能。

      他明明清楚,迁徙的候鸟,待到来年开春时,便会返回故乡。

      世间,又岂有甘愿被囚于笼中的鸟儿呢?

      李怀麟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只要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

      “倘若……倘若……”他喃喃道,“倘若日后,我做了皇帝……”

      “我听闻,你的二哥府中妻妾成群,其中甚至还有自街市上强掳的貌美女子,”符瑶却忽然寒声道,“日后你能下旨,将他杀了么?”

      “……什么?”

      李怀麟全然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提及自己的二哥,懵道:“当真?二哥他……”

      “倘若你做了皇帝,你可能下旨,将你二哥杀了么?”符瑶再度问道。

      “我……”

      “你不能。正因你不能……”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伸手为他拭去泪水,而后,她的手在他颊边轻轻拂过,宛如在抚摸一件易碎的绝世珍宝。

      可珍宝一旦落入凡尘,便会沾染尘泥,再不复往昔光彩。

      符瑶轻轻地将他推开。

      “阿瑶——!”

      李怀麟却又再度抱住了她。这一次,他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便是连符瑶也不能在不伤他的情形下将他推开。

      “别走……”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而落。

      符瑶望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眶,却再也说不出更重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怀麟已哭得没了力气,久到她的胸前衣襟已被打湿了一片。

      良久,符瑶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无奈道:“你怎这般能哭?如此一来,我该如何回去?”

      “我……我……”

      李怀麟连忙作势欲解下自己的外袍与她,他方才低下头,却突然被符瑶挑起了下巴,强吻上来。

      符瑶的舌尖陡然闯入他的唇齿之间,他来不及反应,只能任由她侵占了自己口中的每一寸,一阵酥麻之感淹没了他的脑海。

      她将他扑倒在柔软的帷毯之上,眼中波光流转,盛满了他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是啊,不久之后,你便会有太子妃了……”符瑶垂眸道。

      李怀麟看见她的眼圈也是红了:“阿瑶……?”

      “明明,我还不识得她……”她自嘲道,“原来妒忌是这般滋味。”

      世间,又有何人,愿将手中的珍宝拱手相让呢?

      “……”

      李怀麟辨认出她眼中的情绪,那里混杂着欲望。他忽然笑了起来,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坠落:

      “我心中,唯有阿瑶一人,若是阿瑶想要,便拿去罢!”

      曲江池畔,水声潺潺,花叶轻颤。

      围幔低垂,帷毯之上凌乱地堆叠着他的衣物。

      他觉得很疼,可这份痛楚,混合着她的抚摸,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们正紧密地相连在一处。

      他觉得眼前一时模糊,一时清晰。模糊之时,眼前一片空白,清晰之时,他们离得太近,他甚至能数清她有多少根睫羽。

      好近啊。

      李怀麟听见自己的心跳,伴随着那潺潺的水声,便如战鼓一般,擂动不休。

      他们紧紧地相拥、亲吻,眼中流转着情意,便如这天下间所有恩爱缠绵的眷侣一般。

      幔帐之内喘息渐急,娇吟低泣之声,与衣衫窸窣之音交织,许久才平息。

      “怀麟……”

      符瑶轻舔着李怀麟的耳垂,为他披上了外衣,又将他口中为防呻吟外泄的布条取了出来。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等心情。

      有云雨后的欢喜,亦有始终萦绕的伤感,五味杂陈。

      她又一次,因他的恳求,而违背了自己的初衷。

      “阿瑶……”

      李怀麟倒是笑着,他红着脸,紧紧贴在她身上,用那哭哑了的嗓音道:“如此,我便属于阿瑶了,对不对?”

      “哪里是这般算的……”她叹息道。

      “我不会娶别人的。”李怀麟却忽然说,语气之坚定,令符瑶始料未及。

      他低头,自腰间解下金色的令牌塞入她手中,好像生怕她会改变主意般,飞快说道:“我会打点好东宫的卫兵们,只要你给他们看令牌,他们便不会阻拦你,往后你便偷偷地进来寻我,可好?”

      符瑶接过那枚令牌,其上精雕的螭吻,依旧活灵活现。

      “我们说定了,”李怀麟合上她的掌心,“阿瑶,你莫要丢弃我,好不好?”

      “……”

      符瑶望着他的眼睛,只觉得那目光太过灼热,竟令她不敢直视,只得撇开了头,低声道:“豫州的战事,已基本结束了。”

      “我知道。”

      李怀麟垂眸道:“我知道,但离阿瑶回家乡尚有些时日吧,只要在那之前……”

      那又还有几日呢?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

      可符瑶却无法自喉间挤出哪怕一个“不”字。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

      “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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