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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使温室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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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许多里世界都会在入夜之后发生质变。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玩家们一贯的原则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度过里世界的第一天,之后才会开始试图对异常下手。
纪采要无所事事地干等到晚上,她试图用学会冥想来打发时间。
半梦半醒之间,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团又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晕。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中,漂浮的精神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拉着往前走。
“妈妈。”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柔软地环抱住了她的腹部。
“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妈妈?”
她低头,看见了一张玉雪可爱的稚嫩脸庞。仰面看着她的孩子神情纯净可爱得如同天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沾着水珠的黑葡萄。
“我好喜欢你呀,妈妈。”
再残忍冷酷的人都会被这一幕唤起内心深处一丝柔软的怜惜之情。
但纪采只觉得暴起的鸡皮疙瘩从腹部开始野火般燎遍了全身,她恨不得当场跳进糯米里洗澡。
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本来意识模糊的纪采被这几声“妈妈”叫得直接一个激灵吓醒了。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像是刚刚跑完体育期末考试的八百米。
走廊上的灯已经熄灭了,不知何处来的凉风卷来雨后泥土的潮湿和腥气。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她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身体深处传来了第二种震动频率,那是更微弱却更快速的心跳声。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她的脏器内部——在春雨中苏醒的嫩芽正用柔软的尖端反复试探着头顶的泥土。
“咚咚、咚咚。”
一瞬间的刺痛之后,自己的肚子里的东西抖动的频率变大了,像是在胃里生吞了一条活鱼。
她脸色惨白地去摸自己的肚子。手掌贴合的那块地方突兀地顶起一个小包,肚子里的那东西十分有灵性地与她隔着肚皮击掌。
纪采的呼吸都在刹那间停止了,下意识地就要用异能把自己虚无化。
“妈妈!你不能没有我!”
那东西似乎和她心有灵犀,立刻哀哭起来。
纪采片刻的迟疑给了它继续诉说的机会:“我是因为你才能诞生的!但也只有我才能让你在这里继续活下去!”
纪采深呼吸,极力平复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同时放出自己的精神力观察周围环境。
走廊两边的房间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又是梦境?
纪采皱眉,语气冷硬:“你是什么东西?怎么让我睡着的?为什么拉我进梦境?你想干什么?”
那声音委委屈屈:“我是你的孩子呀,妈妈。”
纪采冷笑:“我呸,你是怪物。”
它立即伤心地大哭了起来。那条活鱼在纪采柔软的内脏里倒腾了个转,抽噎得纪采的肚皮都在震动。
纪采的胃袋被顶到了,滚烫的胃酸翻涌上来逆流出食管,她只能脸色发绿地强行咽回去。
“不许哭!再动我就把你打掉!”
纪采咬牙:“少废话!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要活着!”
它哭哭啼啼地说:“所以我想要你也活着。如果你死了,我也没法出生了!我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我啊!你是我的妈妈啊!”
“嚯。”
纪采觉得这台词实在耳熟,决定再听听这个鬼还能说出什么鬼话:“你也想和我融合?让我继承谁的意志和力量?”
“什么……?”
不请自来的胎儿被纪采没头没脑的问题弄懵了。
“哦,没什么,快点说完,我还有场子要赶。”纪采没有感情地说。
“妈妈,你好冷漠啊,难道你不喜欢我的出生……”
它说着说着又悲伤得要哭起来,但纪采不耐烦的怒火让它立刻细声细气地说起正事:“妈妈的价值就是生孩子,生不了孩子的妈妈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废品会被送去垃圾站。”
啊……这段话也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修辞。
“你说的那个垃圾站在哪儿?去了之后会怎样?”
“在地上!去那里就是死掉了!”
【规则书更新:无法生育的容器经过???后,被送往地上的垃圾站。】
骤然出现的规则书点燃了第一束光,黑暗的蛋壳逐渐皲裂开来,光的碎片从裂缝中扑簌簌地落下。
被打破的鸡蛋咕噜噜地翻滚,纪采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妈妈,只有我才能让你证明价值,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在纪采脱离这个短暂的梦境之前,它急切地开口:“你要好好吃饭呀!一定要……”
纪采没能听到后半段话。她醒了,不是因为睡饱了也不是那个鬼东西大发慈悲放过了她,而是她身体发出的糟糕信号让休眠的大脑强行开机了。
被放倒的胃就像个没扎好的塑料袋那样兜不住里面的内容物,灼热的液体逆流到嗓子眼。
纪采狼狈地翻滚下床,膝盖重重地磕在马桶前,抓住救命稻草。
喉部的肌肉痉挛着打开牙关让酸液通过,难以言喻的气味顺着鼻腔往上糊住眼睛,恶心感让刚刚放松的喉咙又被刺激得紧绷起来。
生理反应是无法靠意志力控制的。大张的上下颌骨几乎要脱臼,泛起的酸涩倒冲上了面颊,被极力牵扯的肌肉让眼泪溢出。
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自己的肚皮顶起了衣物,那圆润的弧线随着机械重复的呕吐声起起伏伏。
纪采想骂人,骂得很脏的那种,但是没有闲暇开口。她挣扎着把头仰起来,捏住鼻子按下了马桶的冲水键。
凶猛的浪潮过去,余波却仍然在口腔内荡漾,挥之不去的恶心感像嵌进喉咙里的鱼刺不上不下,不管怎么吞咽唾沫都无济于事。
她浑身的力气好像也随着呕吐物一起被马桶冲走了,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劲,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闭上眼睛也没用,眼帘里的黑暗旋转着甩成了五彩斑斓的黑洞,抛洒着幻觉般的破碎光斑。
剥夺了视觉之后反而放大了对气味的感受,眩晕和恶心前后夹击了大脑,逼得人要灵魂出窍。
纪采算是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如坐针毡、辗转反侧、度秒如年、痛不欲生。
没人告诉她妊娠反应会有这么严重啊!轻描淡写的“孕吐”两个字和诈骗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吃坏了肚子、磕几片药就能结束的呕吐,这是以周为单位计算、间歇性吐得天昏地暗、持续性天旋地转的晕车啊!
我的妈啊!!!
你怎么熬得过来的?你怎么能把我生下来的?
不止是她一个人出现了孕吐的反应,其他玩家也中招了。听着周围一大片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纪采的肚子里就像有虫似的要往外蹿,她的嗓子眼一阵发痒,又犯恶心想吐了。
哈欠会传染,呕吐也会吗?
但纪采的胃袋里空空如也,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了。喉咙又剧烈地痉挛起来,她只能按着自己气闷的胸口干呕。
眼角被皱缩的面部肌肉挤压得溢出了泪珠。纪采活了两辈子,从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想杀人。
解决掉痛苦源头的方式就摆在眼前。但是她不能。
只能忍受这场漫长的、不见血的、钝刀割肉般的,对意志和身体的双重凌迟。
走廊尽头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穿着白大褂的白鼠护士们推着满载瓶瓶罐罐的小推车走了过来。
跟在她们后面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奇怪人物,黑色的宽沿帽下是覆盖整张脸的鸟嘴面具,眼部圆形的玻璃视窗后是一片模糊而遥远的红。
漆黑的帽子、漆黑的面具、不露出任何一丝缝隙的黑袍、紧贴皮肤的黑色手套、落地无声的黑色皮靴,她整个人都是黑色的,像一只拢着翅膀,在冬夜里踏雪无痕的大乌鸦。
她只有罩在黑衣外面、和护士们统一制式的褂子是白色的,因为码数不合而显得十分局促。
甘冰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她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她的眼神兴奋得像是空竿数日终于看见大鱼咬钩的钓鱼佬,满满的都是势在必得。
其他玩家似乎也都认识这个人,折腾出来的动静都小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奇妙气氛,只有一头雾水的纪采格格不入。
这人谁啊?也是哪位大佬?
护士们依照次序打开房门检查女人们的身体状况,然后动作麻利地给人塞入一把药片和胶囊,用针筒把注射液推入胳膊上的静脉。
大乌鸦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低头在本子上刷刷刷地写字。
戴着那种面具真的看得清吗?那么长的鸟喙,都要戳到本子里面去了吧!
轮到了纪采这边,大乌鸦先是隐晦地对着甘冰点头致意,似乎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转身面朝了纪采这边,不紧不慢地掏钥匙开门。
“为了节省时间,这个就由我来吧,你们去忙就好。”
大乌鸦进了纪采的房间后又反手把门带上。她背对着走廊,颇有些魁梧的身材隔绝了其他人探究的视线。
纪采的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
对于这个狭小的房间来说这位乌鸦——先生?女士?颇有些大只了,坐在地上的纪采被完全笼罩在对方小山一样的阴影里。
她在纪采面前蹲下身来,也仍然是俯视的角度:“初次见面,我是聂远山。”
长而尖的鸟喙无可避免地凑近了,一种奇特的芳香扑面而来。
大乌鸦的鸟嘴是由几片黑色皮革拼合而成的,纪采看见接缝处填塞了干花和不知名的子实,浓烈到令人不适的香气正是从那里散发出来。
纪采的嗓子眼被这股香味刺激得发痒,立刻扭头干呕不止。
“吐得这么厉害,看来胎儿发育得很好呢。”
白鼠护士说。
“是啊。”
聂远山随口附和,嗓音听不来是男是女,带着一种沙砾般粗糙的喑哑。
被黑色布料包裹的手落在纪采肩膀上,恍然有清风拂过,那股不适感也随之消失了。
聂远山一指弹开安瓿瓶,迎着纪采警惕的眼神拿起了注射器:“别紧张,要不要注射药物全由你自己决定……虽然我更推荐你选择相对保守的那条路。”
玩家的论坛里有这人的资料——聂远山,隶属于北方雪原的民间异能组织“破灭之刃”,已经确认的S级异能者,被称为“瘟疫医生”。
同时也是榜上有名的通缉犯,比纪采这种犯下抢劫罪的小虾米有分量得多。
这种大佬专门来一趟让她怪受宠若惊的。
聂远山排掉针筒里的空气,水珠滴溜溜地滚出针头。她问:“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