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回头草 ...
-
“咱们这个分部，前两个小组是比较稳的，占了差不多一半流水，不过，中间那几组营收也都在往上走……”
高经理今天的背头比往常更加油光锃亮，他跟在陆壬旁边走着，控制自己比大老板慢半个身位。
陆壬“嗯”了一声。
他们路过演播厅，里面音响咚咚直震，高经理眼珠一转，拍马屁道：“多亏老板您有远见，一下子包了三层给我们，噪音问题基本都规避掉了，不然啊，天天都得被投诉找上门。”
刚好，对面的演播厅结束了，推门走出一位娉婷的花苞裙黑长直。
“Lily，快来，跟陆总打个招呼。”高经理侧身让了让，转头对陆壬道：“她就是上次说的那个研究生，哎呀，会念书的到底有优势，已经连续两次拿月冠了……”
Lily落落大方地过来与陆壬握手，陆壬诚恳地赞她了句漂亮，她低下头，甜甜一笑。不出片刻，陆壬的目光从她脸上掠过去，似乎在寻找别的落点。
高经理瞬间心领神会，他喊来负责新团的人问话：“新来的那个S大的呢，赶紧叫过来。”
负责人“嘶”了一声：“我们团这周上午半天休息，他们要下午才来。”
旁边助理提醒：“说不定已经来了呢，今天有新的舞蹈要排。”
负责人立刻跑到排舞室，敲了两下门：“小程在不在？”
艾维正练得满头大汗，撑着膝盖发愣儿呢，闻言抬起头道：“小程哥要下午来呢。怎么啦任姐，找他有啥事儿么？着急我直接打电话给他。”
任姐满脸遗憾：“大老板过来视察了……算了算了，人家中午就要走了。”
艾维敏锐捕捉到“老板”二字。
“老板？”他兴奋追问，“是大老板点名要见小程哥？”
任姐笑着点头：“对。你别说，老板还怪帅，风流倜傥的，刚刚看我一眼，我心里那老鹿还扑腾两下子呢，哈哈哈……”
我去！
艾维越听越着急，恨不得搞扇任意门把程颂直接给拉过来。
“要不我现在打电话叫他过来？”艾维出谋划策，“小程哥家住的很近的，半小时的事儿。”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程颂家住那儿，纯属胡诌的。
“半小时？”任姐摇头，“人家后脚就要走了，十分钟都等不了！”
见任姐转身要走，艾维心一横，不行，不能让到嘴的鸭子飞了！
……在哪儿来着？艾维半蹲下去，在柜子里一顿翻找——几天前，他自己的柜子坏了，程颂好心，说反正空间大，让艾维暂时把东西放他那儿。
由于共用一个柜子，所以艾维瞄见过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应该是简历，因为上面有贴程颂穿着白衬衫拍的蓝底一寸照。他觉得拍的特好，唇红齿白的，清纯又学生气，大老板不都喜欢这种的么？
在哪儿呢？快出来快出来！
艾维加快手上动作。
终于，在任姐离开前，艾维找出了压在大包果蔬冲剂粉下的文件袋。
“姐！”
他叫住了半只脚已在门外的任姐。
*
天气预报说，今天要降温到零下，但程颂舍不得开空调，所以他早早地出了门，准备去公司大楼蹭暖气。
一楼有便利店，程颂没吃午饭，便去那儿买了盒土豆沙拉，坐在用餐区悠哉悠哉地吃。
土豆泥黄澄澄的，里面缀着绿豌豆和小胡萝卜粒，程颂一颗颗挑着吃，心逐渐平静下来。
人在当独身食客时，会很容易忘记自己的社会身份，全神贯注投入面前的食物中，短暂体验一把桃花源居民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不知不觉，一盒干完。程颂习惯性抽纸擦嘴，动作却一顿，他猛然想起自己是画好直播妆出门的。
拿起手机当镜子照了照，发现口红被蹭掉了一大半。程颂轻轻抿唇，试图让残留的颜色均匀些。
照着照着，手机屏幕边缘忽然闯进一道人影。
程颂手上动作一僵。这人是陆家的小少爷，以前在关煜的场子里见过两次，印象中这孩子今年才高中毕业。此时他正拎着两瓶矿泉水，站在收银台前结账。
来不及思考这种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怎么会出现在偏僻园区的便利店，程颂默默拿起空塑料盒，准备赶紧走人，可刚站起身，身后就传来惊喜的声音：
“啊，小颂哥，是你吗？”
这一嗓门中气十足，连收银小姐姐都好奇地朝自己望了眼。程颂没法装死，只好硬着头皮停下脚步。
“嗨，好久不见，启恒。”
程颂没敢走近，隔着段距离客套地打了个招呼。他实在不想让对方看清自己现在的脸——为了直播效果，他贴了上翘的假睫毛，勾了长眼线，眼头还点了碎钻高光，在日常光线下看显得特别特别夸张。
可陆启恒却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面前，自来熟地炫耀道：“哥，看我新换的发型，美式前刺，帅不帅——”
在看清程颂正脸的一瞬间，陆启恒卡了壳，眼睛微微瞪圆。
难以言喻的不堪滋味将程颂淹没，他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强作轻松接话道：“帅的帅的，你人帅，弄什么发型不帅呀？”
陆启恒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哈哈，那个……哥，你也变好看了。不对，以前就好看，今天是特别漂亮，哈哈哈。”
程颂心说这小屁孩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说话，他拍拍陆启恒的肩膀，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多谢夸奖，还有事，先走了哈。以后常联系，有空哥请你吃饭。”
陆启恒又盯他看了两眼，乖乖“嗯”了一声，挥手说再见。
出了便利店门，程颂加快脚步，还没走远，却又被一嗓子喊停了。
只见陆启恒追了出来，喊道：“可是哥，咱俩还没加联系方式呢！”
“……”
一点儿都不会读空气，真是白长那么大个子了。
抱怨归抱怨，程颂还是无奈掏出手机，和他加了联系方式。
到公司打完卡，程颂在换衣间的狭窄隔间里待了会儿，盯着脚上配套的缎带舞鞋发呆，整个人像被霜打过的蔫叶子。
看到陆启恒，他就回忆起认识他的那段大学时光，那大概是自己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一段日子。
主持了校庆晚会，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作为专业代表接受媒体采访，下了大课有跑车在门口等自己，高级酒廊、露天泳池、湖畔度假庄园……彼时的他沉溺在浮华的泡沫里，并不知道自己其实从未拿到过这个阶层的入场券，只是仰仗大学象牙塔的脱产属性，侥幸沾了点光罢了。结束的钟声响起，一切消都消失了，灰姑娘好歹还有只水晶鞋，他什么都留不住。
本想去找艾维聊聊天，可程颂刚出换衣室，就被领队一把拽走塞进录制棚，跟着洗脑神曲拍了几组手势舞。拍完后无缝衔接，直接进演播厅。随着场控的“三、二、一，开始”，程颂强行甩掉情绪，噔噔噔跟着鼓点跳起来。
整个下午，他的状态始终不太对，总忍不住地走神，笑容和其他队友比显得很勉强，自然，收到的票也少了很多。
果然，直播一收场，负责人便黑着脸冲了过来，对着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叼。
“来上班的还是来梦游的？不想播有的是人想上！仗着自己是大学生就高人一等了是吧？下次再这样，就收拾收拾滚回家！”
难听的话像连珠炮一样砸下来。程颂无言以对。他被单独留下来加练，练完还不算完，还得手写一份五百字检讨。
写完，他们这个厅已经没人了。
轻轻呼出一口气，程颂关灯时，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程颂忐忑地按下接听键。
“……好，好谢谢您，我知道了，谢谢。”
警方调查有了新进展：车已经被对方非法抵押给了第三人。而租车的人是个彻头彻尾的老赖，名下没有任何可执行资产，哪怕把他关进去，也掏不出一分钱补偿。
于是，他想要拿回车，就需要走法律程序，找律师发起刑事控告。
那么问题来了，他哪儿来的钱找律师啊。
程颂无力地垂下手，屏幕熄灭，四周重归黑暗。
走到窗边，程颂打开卡扣，任由冬夜刺骨的寒风肆虐而入。
宽松的领口倏然灌进风，黑纱鼓鼓的膨胀起来，裙摆被吹得飘逸斜飞，他盯着夜空良久，低头点了一根烟。
一星子火光忽明忽暗，映亮那张画着妩媚妆容的清纯脸庞。
此刻，他心里其实没有多绝望，取而代之的是温吞的麻木，甚至还有点释然。
终于不用再硬撑了。
没招了，没辙了，是时候跟霍绎川摊牌了。
阖上眼帘，程颂缓缓吐出一团白雾。没过多久，吱呀一声，演播厅的门被推开了。
估摸着是隔壁来借道具器材的工作人员，程颂便没回头，继续抽着烟。
直到脚步声渐渐靠近，程颂才察觉出了不对劲——不对啊，怎么是直直朝自己来的，他这边没有器材啊？
沉稳的皮鞋叩地声停在了他的身后。
程颂心里微微一紧。
正欲回头，肩头却猝然一沉，带着体温的厚实温暖将他笼罩，低沉的磁性声音自耳后响起。
“穿这么少站在风口，你不冷么？”
呼吸停滞了一瞬，程颂僵在原地，迟迟不敢回头。
“程颂。”
身后的声音近了些，刻意放轻了些，竟然还掺杂了些祈求。
“看我一眼呗。”
烟灰猝然间掉落，烫的他一激灵，托这小小刺痛所赐，程颂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程颂僵硬而迟缓地扭过脖子。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男人眉眼硬朗如前，此刻收敛了锋芒，炽热的目光里是难以掩饰的心疼，落在他身上，沉甸甸的。
程颂嘴唇微动。
“……关煜。”
男人应了声。
“我在。”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回头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