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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忠伯和苕红急匆匆下楼,看到地上血人似的燕淮笙,俱是倒吸一口冷气。
      “东家,这……”忠伯脸色发白,压低声音,“这可是燕淮笙!督军府正在满城抓他!我们收留他,万一……”
      “没有万一。”沈知微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静,“苕红,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忠伯,帮我把他抬到后面内室的榻上,动作轻点。”
      她眼神里的醉意和轻佻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决断。忠伯看着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在父母兄长离世后,一力撑起摇摇欲坠家业的沈家小姐,不,是沈家“少爷”。他咽下劝阻的话,默默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将燕淮笙移到内室那张平时用来给急症病人暂歇的窄榻上。这么一番挪动,燕淮笙伤口又被牵扯,即便在昏迷中也痛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沈知微迅速检查了他的伤势。最重的是左肩下方的一处枪伤,子弹还嵌在里面,周围皮肉翻卷,血流不止。此外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刀伤,所幸未伤及脏腑,但失血过多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苕红端来了热水和干净布巾,看到燕淮笙满身的血,手微微发抖。
      “苕红,稳住。”沈知微接过水盆,声音平稳,“去把我药柜最上面那个紫檀木盒子拿来,还有,柜子底下那坛烈酒也搬过来。”
      “是,东家。”苕红定了定神,连忙去了。
      忠伯在一旁打下手,看着沈知微熟练地用剪刀剪开燕淮笙身上与伤口黏连的戏服,露出狰狞的伤处。她先用烈酒清洗了自己的手和带来的银针,然后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污血。动作专业而迅速,带着一种与她平日浪荡形象截然不同的专注。
      “东家,这子弹……”忠伯忧心忡忡。
      “得取出来。”沈知微头也不抬,打开苕红取来的紫檀木盒,里面是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银针和一些奇特的刀具,闪着幽冷的光。这是沈家祖传的东西,据说沈家祖上出过御医,尤擅金疮和疑难杂症,只是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已渐渐式微。她自小跟着父亲学医,天赋极高,只是后来……世事难料。
      她选了一枚三棱针,在烛火上烤了烤,又用烈酒擦拭。“忠伯,按住他,可能会很疼。”
      忠伯连忙上前,用力按住燕淮笙的肩部和双腿。
      沈知微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银针探入伤口。她的手指极稳,眼神锐利,凭借着对骨骼肌肉的了然于心,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子弹的位置。榻上的燕淮笙即使昏迷着,也在剧痛下剧烈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
      “按住!”沈知微低喝,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银针触碰到了硬物。她手腕极轻巧地一旋一挑,一颗带血的子弹头被挑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在旁边的铜盘里。
      她立刻用准备好的药粉撒在伤口上,那药粉呈淡金色,一接触到血肉,血流肉眼可见地缓了下来。她又取出桑皮线,穿针引线,开始缝合伤口。她的缝合技术极好,针脚细密均匀,仿佛不是在缝合皮肉,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处理完最重的枪伤,她又依次处理了其他几处刀伤。整个过程,内室里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器械碰撞声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雪声。
      当所有伤口都处理完毕,包扎停当,沈知微才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她脸色有些苍白,是精力高度集中后的疲惫。
      “苕红,去找一套我的干净旧衣服来,给他换上。这身戏服……”她看了一眼那浸满鲜血、破烂不堪的月白戏服,“烧掉,灰烬处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要留。”
      “是。”苕红应声去了。
      忠伯看着榻上面无血色、气息微弱的燕淮笙,又看看沈知微,欲言又止。
      “忠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知微走到盆边,仔细地清洗着手上的血污,水很快被染红,“但‘青鸾泪’在他手上,他认得我,也认出了我不是沈昀堂。光凭这几点,我们就不能见死不救。”
      “可督军府那边……”
      “杜明远嚣张跋扈,但他暂时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把洛京翻个底朝天。今晚搜过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我们小心些,等他伤势稍缓,再想办法送他出城。”沈知微冷静地分析着,思绪清晰,“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她走到榻边,再次搭上燕淮笙的腕脉。脉象依旧虚弱紊乱,但比之前那若有若无的样子已经强了不少。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腕那串“青鸾泪”上。
      碧色的珠子,温润通透,中间那颗最大的,里面似乎有氤氲的光华在缓缓流动,触手生温。这绝非凡品,而是沈家秘制的救命灵药,据说有吊命奇效。看来,是这“青鸾泪”在他重伤时护住了他一丝心脉,才让他撑到了这里。
      父母去世时,她年纪尚小,只模糊记得家中曾有这么一串珠子,后来便不知所踪。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戏子手上?他和沈家,到底有什么渊源?他昏迷前那句“你既认得这个……就该知道……”后面,又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沈知微心中盘旋。
      苕红拿来了干净衣物,和忠伯一起费力地给燕淮笙换上。沈知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大,但也掩去了那身扎眼的戏服,让他看起来像个清瘦的文弱书生。
      收拾停当,内室里只剩下沈知微和昏迷的燕淮笙。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沈知微拖了张椅子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卸去了舞台上的浓墨重彩,燕淮笙的脸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五官精致得如同水墨勾勒,眉眼间带着一种天然的忧郁和疏离感,即使昏迷着,眉头也微微蹙起,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愁绪。
      这就是名动洛京、令无数达官显贵、闺秀名媛为之倾倒的燕大家?这就是那个敢拒绝督军寿宴、宁死不屈的戏子?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颗最大的“青鸾泪”。冰凉的珠子,却似乎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生命力在搏动。
      “燕淮笙……”她低声唤道,“你究竟是谁?”
      仿佛回应她的低语,榻上的人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似乎陷入了极不安的梦魇。他嘴唇翕动,发出模糊的呓语。
      “……爹……娘……快跑……”
      “……火……好大的火……”
      “……珠子……沈……沈伯伯……”
      “……杜明远……畜生……”
      破碎的词语,夹杂着痛苦和恐惧,断断续续地逸出。
      沈知微的心猛地一沉。爹娘?火?沈伯伯?杜明远?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逐渐成形。她记得,大概在七八年前,洛京城外的一个小镇曾发生过一场惨案,据说是一伙流兵所为,镇上一户姓燕的乡绅全家罹难,只有一个小儿子侥幸逃脱,不知所踪。而那户燕家,似乎……与她父亲早年有些交情。
      难道……
      她看着燕淮笙手腕上的“青鸾泪”,难道这是父亲当年赠予燕家防身之物?燕家遭难时,这珠子保住了燕淮笙的命?而他口中的“沈伯伯”,就是自己的父亲?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认出沈家医术,认出“青鸾泪”,甚至可能隐约知道沈家有一对双胞胎,也就不奇怪了。而他拒绝为杜明远唱戏,是否也与当年的血案有关?他是在怀疑杜明远与燕家灭门有关?
      沈知微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若她的猜测属实,那燕淮笙背负的,是血海深仇。而收留他的自己,无疑也被卷入了这场危险的漩涡。
      窗外,风雪更急了,扑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冤魂的哭泣。
      这一夜,妙手堂的灯光亮至天明。
      沈知微守在榻边,不时探探燕淮笙的额温,为他擦拭冷汗,喂些参汤吊命。后半夜,燕淮笙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呓语不断。沈知微用银针为他泄热,又用冷毛巾反复敷额,直到天光微熹,他的体温才渐渐降下去,呼吸也平稳了许多,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沈知微累得几乎虚脱,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天色渐亮,雪光透过窗纸,映得室内一片朦胧的灰白。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隐藏在妙手堂内的秘密,以及洛京城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她看着燕淮笙沉睡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救他,或许是出于那串“青鸾泪”代表的过往情谊,或许是不忍见一条生命在眼前消逝,又或许……是内心深处,对那同样笼罩在沈家头上的、未知风险的一种同病相怜。
      乱世浮生,真假难辨。她是假少爷,他是真名伶,却都戴着面具,在刀尖上行走。
      如今,这两条原本平行的线,因为这风雪一夜,彻底纠缠在了一起。
      前路未知,吉凶难料。
      沈知微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摇曳一夜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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