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一碗面》小酌一口

58、五十七

　　鬼飞斜倚在床上，看着换好衣服的齐尔不禁问道：“衣服怎么这么长？”

　　齐尔这才低头细看，果然袖子长了一小截，裤角也堆了些褶皱……终于明白莫乔为什么看着自己笑了，的确有些滑稽。

　　“这不是我的衣服。”见鬼飞微皱起眉，齐尔忙补充到：“在飞机上不小心把咖啡洒裤子上了，来得匆忙衣服也忘了带，邻座刚好有一套新的就借我换了。”

　　“借？那就是说还要还了？”

　　“别人的东西还是还给别人比较好。”

　　“也就是说你们留了联系方式？”

　　“……”齐尔觉得鬼飞话里句句带刺，可是却一点也不怪他。“你不喜欢我就不还了，我穿过的别人要不要还是个问题呢。”

　　鬼飞忽然沉默了，转过身去背对着齐尔，淡淡道，“妻儿……遇到我之前，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齐尔不明白鬼飞为什么说这种话，但还是认真想了想才回答，“遇到你之前，人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遇到你之后人才有区别。”

　　“什么区别？”

　　“人就变成你和别人这两种了。”

　　又是一阵沉默，齐尔似乎听到鬼飞微弱的叹息声，心底的疑问又翻滚了上来，可是答应了他不问的，于是只好换别的问，“你好点了么？”

　　“我没有不好。”鬼飞转过头来看着齐尔，笑了，齐尔看着却只觉得满眼苦涩。

　　有种他在犹豫在矛盾在挣扎的感觉，似乎想抓紧自己却又似乎在把自己往外推，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齐尔走过去，理了理鬼飞的头发，“头条肯定都会被你占了，想要翻身……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我知道……”鬼飞从床上爬起，打开衣橱，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拿出一套衣服，对齐尔道，“换上这个吧，我穿上小了点，你穿应该合适。”

　　“嗯。”齐尔很爽快地应道，也很爽快地就脱下身上的衣服准备换。

　　手才刚刚接触到鬼飞的衣服就被捉住，齐尔有些不解地看着鬼飞。

　　鬼飞凝着眉，面无血色，欲言又止。

　　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齐尔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喉咙也开始干涸起来。

　　“妻儿，如果你忽然有了一笔钱，你会用来干嘛？”

　　不是要告诉我真相么？

　　鬼飞的声音异常温柔，温柔让齐尔觉得白天那个野兽一般的男人都不曾存在过，“你是说年底分红的时候么？我会跟你一起大吃一顿，一起看场电影，然后一起去游乐场，坐云霄飞车，去蹦极，去跳伞……”

　　鬼飞看着齐尔，想要把齐尔构想美好事物的样子刻进脑海里，满脸的幸福和憧憬，真想一直这样看着他。

　　“傻子，我说的不是分红。”

　　“啊？”齐尔抓了抓头，“那要看多少钱了，不多的话咱俩吃一碗面，多一点的话一人一碗……”

　　“很大一笔钱。”鬼飞握住齐尔的手，说：“这笔钱本来不是你的，忽然变成了你的，你会做什么？”

　　“等失主来找我。”

　　“……”

　　第二天清晨——

　　“醒了？”鬼飞吻了吻齐尔的脸颊，微微笑了笑。

　　“嗯。”

　　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微笑着的鬼飞和阳光，真是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齐尔忍不住嘴边的笑意。

　　“妻儿，如果你忽然有了一笔钱，你会用来干嘛？”

　　“昨晚不是问过了吗？你果然老了。”

　　沉默了一会儿，鬼飞道，“你没认真回答我。”

　　在齐尔看来，鬼飞从来不是个啰嗦的人，对一般的事情也从来不追根究底，此时的追问定是有什么深意的吧。于是齐尔决定认真对待，“一笔钱是多少？”

　　“一大笔。”

　　“一大笔是多少？”

　　“两百万。”

　　齐尔嘴张得合不拢，“好吧，我认真回答你，回答了之后你就不要再幻想了好吗？”

　　“两百万的话……我们可以去想去的地方旅游，对了，游轮！游轮怎么样？你不是很喜欢大海么？”

　　“咳，我没表述清楚，如果说这笔钱只能用在你一个人身上呢？”

　　“啊？为什么？”

　　“回答我。”鬼飞声音依旧温柔，语气却很坚定。

　　“嗯……两百万的话，我会租个不漏水又有阳光射进来的房子！”

　　“出息点，两百万还租房，不会买个房子啊。”

　　“说的也是，哈哈。”

　　“不光是买房，冬天还要买保暖的衣服鞋袜手套帽子，还有，你肠胃不好，不要到外面吃，你做的菜太难吃了，请个保姆到家里做饭给你吃，注意身体，不要挨饿不要熬夜不要受冻……”

　　“喂——”齐尔忍不住打断鬼飞，“你今天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问奇怪的问题，说话也很奇怪，就像……就像妈妈要离开孩子出远门，临别前要唠叨一番一样。”

　　鬼飞怔住了，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我开玩笑，不是说你老。”齐尔笑得眼泪都要飞出来了，“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不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还想得那么周详，怪不得最近老得那么快，原来是在为我操劳啊。”

　　鬼飞勾了勾唇，以往飞扬的神采又回来了，“是啊，这样为你操劳都得不到你的芳心，你可真是个混蛋啊。”

　　齐尔也挑眉，笑道，“说起混蛋，你比我更有资格吧，哈哈。”

　　齐尔：阿鬼，我可以跟你一起幻想，但一定是幻想我们而不是我。

　　鬼飞：妻儿，你会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么？

　　初冬的阳光还是很暖和的，齐尔曾经很讨厌冬季，觉得一冷起来自己就像木乃伊一样。可是生命中多了那么一个人，好像就没那么冷了，他甚至有些庆幸冬季能让两个人互相取暖。

　　打电话帮齐尔订好了机票，鬼飞点了根烟，默默抽着。

　　齐尔皱眉，“不是戒烟了么？”

　　“嗯，是戒了的。”鬼飞抬头看了看齐尔，过了一会儿把烟掐灭了，调笑道，“现在不抽也不会死了。”

　　“是抽了才会死！”齐尔没好气地说。

　　鬼飞脸上的笑忽然僵住了，很快又不露痕迹地掩饰过去，“今天必须回去么？”

　　“机票不是都订了么？”

　　“可以退订。”

　　“真的必须回去了，晚上要上节目。”

　　鬼飞脸上似乎闪过一丝落寞，齐尔接着说道，“又不是见不到了，等你回来我们又可以天天见面了。倒是你，想想怎么度过这段时期，外界肯定会有很多奇异的传闻。”

　　“不用管它，大不了我退……”

　　“胡说什么？！”齐尔有些生气地道，“艺人遇到麻烦是很平常的，别再把退出挂嘴边了，遇到困难就撤不是你的风格。”

　　尤其是撤离你如此看重的乐队。

　　“知道了，我只是说说而已。”鬼飞走到齐尔旁边，揽住他瘦削的肩膀，“我们出去透透气吧。”

　　“外面一群狗仔和记者就等着你出门呢。”

　　鬼飞牵起齐尔的手，说：“我带你从另一个地方走。”

　　两人都拿着帽子戴上，尽量多遮住一部分脸，出门前仔细瞅了瞅，周围没有记者模样的人。

　　鬼飞拉着齐尔进了电梯，直接去了地下车库。

　　半小时后，两人已经在大街上逛了一圈。

　　“饿了吧，想吃什么？”

　　齐尔抓了抓脑袋，道，“我没什么胃口……”

　　鬼飞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胃口，便拉着齐尔的手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齐尔却忽然把鬼飞往左后方拉，“快看快看！”

　　顺着齐尔手指的方向，鬼飞抬头看见一块奶白色的招牌，四个像胖小子一样高低起伏的字排成一排，后面是一碗面的图案。

　　“飞尔面馆。”鬼飞不由自主地念出招牌上的字。

　　“我们去吃这个吧。”

　　“不是没有胃口么？”

　　“可是……你看这招牌，是飞尔，还是面馆诶。”

　　鬼飞不解地看着招牌，“那又怎么了？”

　　齐尔急得快跳起来，“飞尔……鬼飞齐尔啊！而且又是面馆，我们一起吃得最多的不就是面么？还有我第一次去你家就是吃的面啊！”

　　“哦，这样啊。”鬼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齐尔心头有些失落，语气蔫蔫地，“你果然完全忘了……”

　　鬼飞终于忍不住笑了，齐尔这才知道又被这混蛋给戏弄了，不禁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真是无论何时都很可爱啊，老了是不是还是这个样子呢？鬼飞看着齐尔的背影想着，嘴角不禁上扬。

　　店面不大，里面的小餐桌却空无一人，齐尔刚一进门，站在柜台前的老板就径直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给齐尔九十度鞠躬，“先生早上好，想要点什么？”

　　齐尔被这阵势给愣住了，不过是吃碗面啊……

　　“呃……那个，我、我们要吃面。”

　　老板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看起来也和齐尔差不多大，清爽的马尾随着鞠躬的动作晃啊晃的，煞是可爱，“那你可真来对了，我们这里啥都没有，就是面多！”

　　“噗——你们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吧？”跟着进来的鬼飞笑得全身都快颤起来，“的确啥都没有，连服务员都没有啊。”

　　“服务员就是我啊。”老板不好意思笑了笑，“小店刚开张，没什么成本，请不起人，只能从小做起，以后再慢慢扩张。”

　　“哦，那厨师呢？”

　　女孩嘿嘿笑了两声，道，“也是我……”

　　“万事开头难，别着急，慢慢来，以后会好的，我刚开始当……”齐尔差点把自己当歌手的事说出来，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只要用心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谢谢您吉言，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女孩灿烂一笑。

　　齐尔挑了紧靠玻璃店门的位子，拿起磨砂材质的菜单，“哇，好多猎奇的口味，我要虾仁醋溜面，阿鬼你要什么？”

　　“你帮我点吧。”

　　“那就跟我……”

　　齐尔还没说完就被老板打断，“不好意思啊，因为刚刚开张，很多材料还没有买回来，现在只有两种面。”

　　“……”

　　“咳，哪两种啊？”

　　“西红柿鸡蛋煮面和西红柿鸡蛋拌面。”

　　“噗——”

　　“噗——”

　　两人都要笑喷了，这姑娘确定是来开店不是来调戏人的？

　　“好吧，那就……”

　　“西红柿鸡蛋煮面两碗是吧？”女孩用笔写在纸上，然后转身欢快地跑进里间了。

　　“……”两人望着老板瘦弱的背影相对无言，半晌，鬼飞下结论似的道，“一定是不擅长做拌面吧。”

　　“同意。”

　　十分钟后，两碗面端上桌，热气腾腾，看着心头都暖和，虽然……卖相并不是那么好看。

　　“两位慢用。”老板甩着辫子回到了前台，那笔写写划划。

　　因为齐尔和鬼飞坐得离前台很远，两人便小声地谈论着。

　　“外表无所谓了，你觉得呢？”齐尔用筷子拨了拨面，散着热气。

　　“嗯，好不好看我无所谓。”毕竟齐尔做的东西看起来也是……完全没有外表可言的。

　　鬼飞动筷子夹了一点，吹了吹便吃了起来。

　　“怎么样？”

　　鬼飞不动声色，似笑非笑，“你吃吃看。”

　　齐尔啜了一口，一直嚼啊嚼的，就是不见咽下。

　　“果然是你兄妹吧？”鬼飞勾唇一笑。

　　“我们都料错了，她不是不擅长做拌面……”齐尔终于将面咽了下去，“她是不擅长做面。”

　　“哈哈哈……”鬼飞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自两人分开以来，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此刻可以如此畅快地笑，他不紧有些感激这个看起来单纯热情厨艺却很差的老板。

　　“两位吃得还开心么？”女孩手背在身后，面露喜色。

　　齐尔和鬼飞对视了一眼，笑意难掩，“开心……开心得很。”

　　“开心就好，有什么意见或建议可以写在墙上挂着的那个本子上。”

　　女孩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本子，接着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两张小卡片分别给鬼飞和齐尔。

　　“这是我自己设计制作的钻石卡，因为两位是第一个光临的顾客，所以唯一的两张钻石卡就给你们了。”

　　低头一看，这……分明就是两张自己裁剪的硬纸片，上面的字也是手写上去的，歪歪扭扭，反倒是显得很可爱。

　　“这卡有什么用呢，做个纪念？”

　　“以后只要两位是一起来的，都带着这两张卡，就可以免费一人吃一碗面，多吃就要自己付账了。”

　　“那你这生意可要亏本了！你看除了我们都没有客人来。”

　　“以后就不止你们了，现在是因为我才刚学会做面，我相信有爱，做出来的面一定会越来越好吃的。”

　　“你很喜欢吃面？”鬼飞问。

　　“不，我男朋友喜欢。”

　　“哦？他人呢？”

　　“上个月……去世了。”女孩眼神黯淡了下去，齐尔有些愧疚，正想道歉，女孩眼里又重新恢复光彩，“他在的时候我没好好学做面，因为他做的很好，所以我总是不学……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做出好吃的面。”

　　两人不禁对这个女孩心生好感，齐尔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叫我Gina好了，我男朋友给我取的英文名。”说起自己男朋友，Gina似乎又有些哀伤。

　　鬼飞心里百味杂陈，“你不会孤单的，以后每个顾客都是你男朋友，都会喜欢吃你做的面的。”

　　头一次听到鬼飞安慰别人，还说出这么温暖的话，齐尔很高兴，低头吃了几口面，似乎没那么难吃了，反而感觉别有一番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