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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又找了一个心情愉快的下午,开一篇虐(或许是一种找抽行为)

      外篇•长相知

      只要活着,任何一块伤口都会好起来。但痊愈,只不过是疼痛的死去,而它活着的时候,那鲜活的跳跃的存在,又有谁更加知道?它死了,留下一道不平整的痕迹,作为纪念短暂而热烈地存在过的墓碑。
      清明节的那一晚,龙宿早早歇下了。
      夜来风雨声,声声似滚油,无法形容的滴在心上的灼烫。头痛欲裂地醒来,披了外袍,走出房间,在廊上漫步看雨,不经意看见了仙凤,背对着他蹲着,在院墙的角落里。
      那个角落下面,埋着默言歆的尸骨。仙凤打着一把樱桃色的油纸伞,却不是给自己,而是给面前的火盆。正因如此,她身上的绉纱红裙都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肉,头发也纠成一缕缕,水顺着刘海往下滴,滴在脸上,就像泪双垂。
      也或许正因如此,即使有泪千行也空付与了冷雨。
      火盆里的黄纸已经要烧尽了,还挣扎着微弱的火星,在这样冰冷潮湿的雨夜里,很难得这样一小盆火还能燃烧起来。
      龙宿想起了默言歆死前的那一刻,他没有力气说话,眼神也空洞极了,似乎很留恋主人,又似乎有什么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心事。可是仙凤不说,没有流露出多么的悲痛,打点安葬时也就是当做一般的同修对待,也是那个时候,龙宿对于女人的坚强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坚强和勇敢,是活下去必须的能力。就像是拿刀割去身体上横生的毒瘤的决心,没有了它,终将绝命于自身的恶果,那种懦弱叫做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这样的行为没有人可以帮忙,生命中快乐的时刻、幸福与欣喜,总有人可以共同分享,而痛苦终归是一个人的事。
      纸烧完了,火盆里只剩下黑灰。仙凤放下伞,从袖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用手指在地上刨了一个土坑,将那东西放了进去,再用土埋上,压平。
      “……默言歆,钱都烧完了,汝拿稳了,好好的走罢。在那一头买房子买地,好好地过。明年,吾还烧给汝。”
      仙凤怔怔地念叨起来,那声线一听就知道是狠狠地哭了一场,又哑又黯。
      “吾很好,一直很好,主人待吾从来爱宠重视、高看一眼,汝也是知道的。即使是最困难的时候,剑子先生和佛剑大师也从不为难吾,他们都是好人。现在主人又回到了疏楼西风居住,和剑子先生才刚有和好的迹象,又因为宁暗血辩闹僵了。主人受了伤,之后发了一场病,先前天气冷,病气缠绵不去,彻夜难眠。汝应是担心主人身体才托梦与吾吧?汝安心吧,主人已经见好了,大夫也说,春主生发,养的病容易好。何况,主人是嗜血者呀,再怎么生病,都不会有事的。”
      多亏了嗜血者及其灵敏的听觉,仙凤的低声喃喃也能隔着细密的雨帘清晰地听入耳中。
      听仙凤说起宁暗血辩的事,又不可抑止地想起了决裂那日的情景。
      剑子弄丢了宁暗血辩,关乎龙宿存亡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同意让剑子来保管的时候,曾经笃定剑子对他的爱可以浓烈将这本书视若他的性命一般保护。可是剑子丢了,那种丢又像是和夜重生、骨萧事先商量好了似的默契。
      这和怕不怕死没有关系。龙宿不想离开剑子还在的世界,以为剑子是在乎的,可是事实证明了,剑子并不在乎。
      如信仰一般的爱被浓烈的失望取代,任性和焦虑这等有失身份的情绪也终于不能自禁地宣泄出来,连‘汝怎么还没有死’这等大大犯忌讳的话都说出来了。剑子老老实实站着让他骂,那自来宽慰的性情对这句话不以为意,反倒是说出来的龙宿自己被伤到了。
      “汝是怨吾吗?还是恨吾呢?儒门天下又送来一位新护法接替汝的职位,他也和汝差不多,不爱说话,是不是做主人护法的人,都是这个脾性呢?可是他不是汝,谁也不会是汝。有时候吾真的好害怕,这辈子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汝了,所以我等着的,再怎样的分离,终有再聚的一天,你会好好地等着我吗?”
      龙宿觉得凤儿这丫头有点傻傻的,可爱又可怜。当年把羞涩的心事藏的那样深,竟没让阅人无数的儒门龙首瞧出分毫端倪来,还道这小女娃心高气傲、不把寻常男人放在眼里。也或许,沉默的默言歆,让同样乖巧顺从的仙凤找不到触手可及的理由,说上一句话。
      人就是这样,总想着,还年轻,时间还有的是,机会还多的是,又为了各种微不足道的小计较不肯先付出。直到真正的分离之后,红尘万事付黄土,后悔又能如何,连流泪的必要都没有了。
      “别再来看我了,求你了,吾舍不得离开主人,你要是实在想我,就在梦里带我走吧,如果汝做不到,就不要再来了。吾还要守着主人,吾要侍奉主人一辈子,总是梦见你的话,吾会动心的。请相信吾,此生只等汝一个,不能生同寝,唯愿死而同穴。旁的人,吾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因为在吾心里,没有比汝更好的人,没有再一个汝,谁也不可以了,汝相信吾呀。”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以后,归于其居……”
      说到最后一个字,仙凤忍不住哽咽,捂住嘴沉痛地抽泣起来。

      龙宿拢着衣衫慢慢回转了居室,没有睡意,取火折子燃上蜡灯,取出那幅腹黑剑子图看了又看。多少次想揉碎了扔掉的,终究下不去手。
      又铺开一张玉版宣,用鸡血石镇纸压好,点些残茶轻碾水墨,润了润笔,借着杂乱的思绪,一挥而就。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绝字的最后一笔,墨已枯竭,下笔力透纸背。

      和衣躺回厚厚软软的被褥中,玉枕微微泛凉地贴上了颈子,金兽嘴里的龙脑香又苒苒地飘了过来,分外醒脑。
      不能忘却烦恼进入梦乡,睁着眼睛望见的只是那藕荷色鲛绡的绣花床帐子顶。偶尔月光特别明亮的时候,上面穿引的百花线都闪烁着碎碎的亮金银色。夜间的私密情事里,没有烛火,胡天黑地地厮磨纠缠中,往往可以看见头顶上那些娟秀的小花样子,摇摇曳曳,像小石子投在湖水里,荡开的一圈圈甜美的涟漪……
      噙着自嘲一般的冷笑,龙宿放在背面上的胳膊探入被内,将内衣上的珍珠盘扣一颗颗解开,再褪下亵裤一起扔了出去。
      儒门万事讲究风范规矩,事无大小,不分尊卑,就连睡觉时都穿得严严正正的,中衣中裤连颗扣子都不能松。龙宿尚且年幼、在儒门修行之时,这种规矩是他为人立世的一种操守和象征,甚至会有人半夜闯进寝室检查睡姿和穿着。这个习惯一旦养成,就是终生的。
      最初与剑子结交的时候,晚上喝醉了在一起胡乱睡下了。第二天起来一看,剑子一个人霸占了整条被子,被子底下是乱糟糟的白毛和赤条条的身子,还把一条腿伸出来压在他腰上。那时候是春夏之交,夜里不算冷,龙宿身上除了中衣裤,还罩了件寝褂,除了手和脚,脖子都没露多少,也没有晾着。因为裹得太严实,还被早晨起来就耍流氓的剑子大大嘲笑了一番,说他规矩得好比如花似玉美娇娘,深避闺房只待一年少英俊的少年郎。
      龙宿才不让他占嘴头子便宜,立刻回嘴道是呀,可惜了吾青春芳华正当妙龄,托身与了汝这白头发白胡子的老棺材瓤子,人生之大不幸。
      几乎神奇的是,无论怎么拌嘴,对于他们来说都几近蜜里调油的调情,从不会伤了彼此的感情。所以在一起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两个人最好的时候,剑子再忙碌也会隔三差五往疏楼西风里钻,陪着龙宿饮茶说话,到处走走,拉龙宿一起玩诸如风筝、鸡毛踺子之类的幼童玩物。到了夜里,两个人身子相贴、脸挨着脸,暖暖和和地睡到大天光。就算龙宿自己有意想那档子事了,也不会主动把内衣脱掉的,依旧包得严严实实躺着。等剑子沐浴回来,还能听一通好笑的抱怨。天长日久下来,让剑子养成了癖好,把剥龙宿身上的里三层外三层当作情趣,不剥反而没意思。
      可是即便如此,仍然不能改变龙宿已然根深蒂固的习惯。荒唐完再怎么疲软无力,也要撑着爬起来拿一套内衣裤穿上再睡。
      所谓的不分你我,是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本质上是已经没有了曾经独立的我和你,你属于我,我属于你,所以你不再是你的你,我也不再是我的我了。他们的爱没有消散,却因为种种不是问题的问题而分离,只是因为在太多的事情上,他们无法做到改变彼此。
      两个人感情再好,日日夜夜地在一起也不能互相改变的话,越大的幸福过后就会有越深重的痛苦。
      要多么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呵护才种下的爱情之树,你一剑,我一剑,硬生生将它砍断。伤痛莫过于,没有机会和勇气继续维护爱情。
      覆水难收。纵吾有通天之能,令倾倒之水复回盆中,那泥浆浊液汝要是不要?

      肌肤贴着蚕丝的棉被,久久不能积蓄温暖。嗜血者的身体和石头打得似的,体肤摸起来和被子差不多,因为没有温度相区别,两者的触觉时常令他迷惘。
      有时候,想念剑子的时候,龙宿抛弃一切奉行百年的规矩,学着剑子那样赤条条无牵挂地睡,可是又深深地迷惘着——半梦半醒间,分不清身上盖着的是被子,还是自己的皮。
      清晨起来,对菱花解三千华发,镜中的到底是眉目脸孔,还是一只惨白的灯笼?
      傍晚进餐,执象箸挟玉盘珍馐,碗中的究竟是美味佳肴,还是一堆苦涩的油蜡?
      什么时候,汝还能带着云淡风轻地笑容回来,晚上吾们一起躺下。
      你摸摸我的皮肤,告诉吾,它不是被子,是吾的皮肤,汝喜欢它。那样,吾才是活着的。

      叩叩。指骨轻声敲门的声音。
      “……主人,夜深了,您还未睡下么?”
      凤儿略带沙哑的声音从门外幽幽传进来,龙宿这才惊觉刚才写完字,没有掐灭烛火。
      抬手一个弹指,内劲疾趋飞走,精准地扯碎那小小的火芯子。“只是方才胸中发闷,下床走走,不想忘记熄灯。吾这便睡下了,凤儿汝退下罢。”龙宿的嗓音也是微微暗哑的,他抬手摸摸眼眶,干干的,一点也不潮湿,干燥得眼皮子紧生生的疼。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最深重的痛苦,从来不需要眼泪。

      请相信吾,此生只以汝为同生共死之伴。纵有千般繁华,不过过眼云烟。
      苍天听得见吾之起誓。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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