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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情可待成追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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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刹那芳华
―谁家少年足风流,纵被无情拒,不能羞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久到仿佛那就是上辈子的事,可对我而言却是我这即将凋谢的生命中唯一的真实。这是我一生的记忆中最值得珍藏的瑰宝,虽然对他来说也许只是人生这整幅画卷中不浓不淡的一笔……
不算华丽的开场,如所有人都熟知的才子佳人故事那样,虽然与他的身份许是很不相配的,对众位看客来说它或许很庸俗,与我却真实的做了一场华丽的梦。
我是长在深宅大院中的女子,父亲是江南经略使,这实在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官职,但对于我这样一个从小就难走出绣楼的金丝雀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从来不知道别人的生活。我曾经有一个哥哥,为什么是曾经呢?这真是一个傻问题,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呀!不要误会,并不是说他死了,只是说,他消失了,在我十三岁那年,十六岁的哥哥彻底从府中消失,和刚刚去世的母亲一起,从那之后,我再没能见他一面。
从“他”离开的那刻起我的生命就开始流逝,我可以感觉的到,在这慢慢等待的时光中,我也像那垂死的老人一样回忆年轻时的时光,尽管我看起来还依然年轻。这时我才发现我所有鲜活的记忆竟然是从哥哥出现才开始有的,而我对童年的记忆,仅仅是每天坐在绣楼的窗前等待着日升与日落,等待着阳光与力量爬进我身体,再等待日落时它将这力量收回,那时的我甚至以为自己是靠日光活着的,所以白日可以走动,而晚上要睡觉。通过那扇窗,白日我可以望见的距离我这两个院落的地方,有一个碧衣少年每天都在院子里读书,练剑,他的生活规律,就连出恭的次数都一成不变,我的生活也很规律 ,就是每天坐在窗前看他,一看就是三年。
“可是,夫人,难道这三年中都不知道他是谁吗?”红玉显然不能理解。
“是啊,当时没想过,因为不觉得他和夕阳与树这些景物有什么不同。”
“啊!那夫人年少时每天就只看那个少年生活?”红玉想,这事若是发生在她的身上,恐怕早就要疯了吧!
孟嫣苍白的脸上也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自然不是,我每天也有自己的功课,虽然我没有先生,可母亲让徐姨每天都来教我琴棋书画,她是我娘的陪嫁丫鬟,从小和娘一同读书的”。
红玉立刻来了兴趣“这个徐姨这么厉害,难道是夫人的娘亲幼时和红玉一样不喜读书,就让徐姨这个聪明丫头都代劳了?”她似乎很满意这个猜想,仿佛已经找到了真理。
孟嫣浅浅一笑,轻轻叹了口气……
红玉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定到那里,屋外的桃林好像一同叹了口气,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华,她从来没注意过眼前这个失去光明多年的女子竟拥有这样让人炫目的神采,或许她只是刻意忽略掉了。那一刻,她觉得眼前的女子仿佛不是真人,而是花精,集天地精华于一身的桃花精。
“我幼时也偷偷这样想过,后来才知不是,因为我母亲曾是江陵第一才女,她的诗赋天下流传,这都是后话了。我幼时每月初一十五可见母亲两次,这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母亲会带她亲手做的糕点给我吃,还会给我讲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那故事和我平时看的《列女传》故事好不一样。她对我说,那些故事都发生在一个叫做江湖的地方,一个她向往却终生无法进入的地方。每到这时,她就会默默垂泪。那时,我还安慰她说‘娘,不哭,等嫣儿长大了,一定带娘去江湖’,可我没有想到生命就是一场轮回,最终等待我的是和娘一样的命运……”
我从小就不是个有福缘的孩子,不知人间应有的天伦。童年,终日远远望着哥哥的身影,盼着与母亲每月仅两次的见面。少年,哥哥走了,母亲去了,我却突然有了父亲。十三岁之前,我与父亲见面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注意过我,甚至不记得我的存在,就像前厅的花草,即使你天天都看到它,却不知道,原来,它一直都在。为母亲守丧那天的夜晚,父亲来了,他凝视着母亲的画像,久久不肯离去,直破晓时分。他忽然转过头,我看到他的双眼饱含泪水,竟是那样的深情,那一瞬间,恍如隔世,直到他望着我叫了一声
“嫣儿……”
命运的齿轮开始迅速转动,从此我不用每天被关在绣楼里,我有了爹,并成为了江南经略使唐藩最珍爱的掌上明珠,这一切都来的这样措手不及。
“夫人,那您是何时认识的主人呢?”红玉撑着头问道。
天泰二年,那年,我十六岁。安王奉旨办差来到广陵城,恰逢上元节,那时为了迎接安王,府中护卫的安排进行大幅调整,众人都忙的不可开交,我却乐得清闲,平常身边的小尾巴都不见了,这不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吗!上元节当天,府中大摆筵席,州府中大大小小的官员络绎不绝,我从未见过那么多人,一时间,众人寒暄与谈笑进入我耳中,浓浓的暮色下烟火绽放,想起今日便是灯会的日子,顿时间豪情万丈,对于我这样一个长到十六岁还未出过府的人来说这的确是个不小的诱惑,从来就只能从徐姨和丫鬟口中听说那热闹的场面,只能是心向往之,没能够一见,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趁众人无暇顾及,我便溜出了府。现今想来,那竟是我一生反叛的开始……
夜幕下,人潮涌动,原来这灯会中不止有灯还有各种吃食,还有饰品,杂耍戏班,我随着人流徜徉其间,看着眼前各式的花灯纸的,花的,绸的,也有六角形的,也有方的,也有鲸鱼式的,夺目得很。还有这灯会中的人们,他们的笑声是那么的不同,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也变得快乐起来。
我一直都是在笼中等待阳光的,从来不知道原来外界的风景竟是这样的不同,带有一种不足为人道出的欣喜和终将归去的复杂忧伤。就像梦中的彩色泡泡,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碎裂不见了。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银子的概念,从家中出来自然不会携带,刚巧便看中了翠古斋的"玉楼春",是一架八角的水晶灯笼,每面上都有一位丽装女子,或站或卧,场景有暖阁有凉亭,我却觉得无论场景衣饰怎样变化都不能隐藏下眉宇间的那股寂寞,那上面的人不就是我吗?所以,便想着一定要拥有它。掌柜的向我要银子,这时也没有办法,我便用手上的玉镯子换了那架灯。
“啊!”
“您用玉镯子换架灯!”红玉实在是无法理解,一架灯再贵能值多少钱,经略使小姐的一只玉镯恐怕够普通人家几辈子的了。
“是啊,我以为掌柜人很好,没有银子,也肯与我换。”说完这句,唐嫣自己也笑着摇摇头。
“难道您与主人是在那场灯会中相识的吗?”红玉问完却立刻摇了摇头,心想主人说过上元节是老庄主的忌日,也是不祥的日子,浣剑山庄的任何人都不得参与庆祝的,怎么可能呢!
“那年的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还有那灯下的白衣少年沛然,从来没有想过一个男孩子能够把白衣穿的那么好看,我竟然就那样呆呆的望着他,念出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孟嫣似乎已经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中,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后来呢?夫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红玉觉得很奇怪,因为孟嫣记忆中的人似乎和她所知道的主人并不相像。
“还是从我换完玉楼春开始说吧。”
那时候我提着玉楼春从人群中出来,走了一阵子就开始担心被父亲发现,想要尽快赶回去,便提着灯走了小路。怎知没过多久便被几个恶汉强行拦住去路,硬要我交出钱财,公然抢夺我身上的配饰,看到他们的手向我伸过来,那时候真的怕极了,想叫却叫不出声音来,这时却有一阵明朗的笑声传入耳中,接着那几个人就像被什么打中的样子突然摔倒在地上,开始哇哇大叫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看到他们焦急咒骂的样子,我竟然也不感到害怕了,只是在心中暗暗地想,难道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终于,他们敌不过自己内心的恐惧放弃我这个“肥羊”,自顾自的迅速逃跑。经过这样一闹,我想要回去的心反而不再那样的迫切,对于是什么吓跑了那几个恶汉,愈加的充满好奇。于是,我壮着胆子,对着四周大喊“是谁在那里?快出来!”
“真的有人出来了?”红玉急切地问。
是啊,从后面的桃花林中走出一名风神俊秀白衣少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白竟是这样炫目的色彩,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那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一切是这样的和谐,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置身画中,当时不知不觉的便念出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而忘记了眼前的其实是位男子。
听到我的话,他似乎也愣住了。但很快他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带着一抹轻笑走到我面前,念道:“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不过小姐说在下,还是您自己呢?”他轻笑着问我。
这是我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竟然对一名素未谋面的男子念出了《桃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面颊,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藏在这桃树下,谁都不要看见。
他提起落在地上的玉楼春,对着脸红的能滴出血的呆立在那的我说:“人面桃花相映红的诗句今天算是真正见到了,古人诚不欺也!”
“啊……”红玉惊讶的口中能塞下个鸡蛋了,头晃得和拨浪鼓一样,这说的是主人?是那个铁血无情的武林盟主?不信,一点都不相信,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她被孟嫣的话弄得十分困惑,对不能完成任务者的残酷手段,对反叛者的血腥屠杀,这一切都历历在目,怎么孟嫣记忆里的主人却成了光风霁月的少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