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向导不太准【哨向bg】》微吟罢

5、老钱的故事

　　距离林赛离开C星前往A星，还剩一个月的时间。
　　李家餐厅冲突发生后的次日，她当然没有赴宴。也因此，她的《意识稳定性初级证明书》并没有如约到她手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封赛默飞世尔家族的家宴邀请函。
　　没有《意识稳定性初级证明书》，她没办法去阿塔纳修斯报到，那对于一名哨兵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而她确信，在之前的所以评定环节里，她表现都很优异。
　　打电话给辅导员，辅导员也支支吾吾，反复用那套“我再去跟高层核实一下，你知道赛默飞世尔家族的人不好打交道”的说辞糊弄她。
　　所以，问题是出在她那天拒绝赴约，这一点上。

　　随着赛默飞世尔学院的暑假开始，老钱休假也开始了。
　　他本来应该在大湾岛边上钓鱼，在南部最大的芦苇丛林里打野兔，在喀山矿带的干涸河床里淘带稳定剂作用的天然稀有矿石……
　　本该如此，本该……但是，他现在在前往林赛·埃尔文家的路上。
　　好吧，真的是不敢面对这一切……他已经快50岁了，从前线向导岗位上退役24年了，做学院的媒介人也有21年了。最重要的是，林赛这块烫手山芋，同事没人想接，但他一接手就是7年。这怎么不算功德一件？
　　看在他勤恳做人的份上，他郁郁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阴天，祈祷这个世界能善待自己。
　　他开着一辆老旧的悬浮皮卡车，在苍白的城市高架下绕了好几圈，才终于靠近了林赛家所在的那栋小屋子。
　　小屋位于一片没落但还算体面的住宅区，外墙斑驳，种在门口的银槭树也早早枯了半边枝叶，看起来就像住着一群心事重重的人。他拎着随身的黑色公文包，缓缓地走着。
　　“老钱啊老钱。”他自嘲地笑笑，伸手按下了门铃，“以前拿她没办法，现在拿她的女儿没办法。”
　　事情并不复杂。他这趟来，无非是做一件事：向林赛传达“高层意志”，劝她在这周六以前，出席赛默飞世尔家族的正式家宴。
　　老钱整了整领带，深吸一口气，脑子已经想好了面对林赛见招拆招的108式，然而，开门的是她妈妈，玛利亚。
　　她围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还拿着一块擦到一半的盘子，盘子上水珠淌下来，落在门口脱落的木质地板上。屋里隐约传来旧风扇嘎吱嘎吱转动的声音。
　　“老钱？”玛利亚眨了眨眼，笑容有些疲惫，“快进来。”
　　老钱点点头，他把公文包抱在怀里，扫了一眼屋内，家具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只是墙角堆着几盆半死不活的植物。看来最近这家人都被闹得心神不宁。
　　“最近膝盖还好吗？”他小心问道。
　　玛利亚一边引他走向客厅，一边摆摆手，“老毛病了，阴天更疼点。医生开了止痛药，不过我自己揉揉也就过去了。”
　　她放下盘子，略带几分抱怨地说：“赛默飞世尔那帮人，惯会给人添堵。这次又搞什么幺蛾子？逼小孩子参加家宴，还把证明书卡着……真是欺人太甚。”
　　老钱干咳一声，没接话。玛利亚瞥了他一眼，又叹口气：“行了，我知道你难做。我就是发发牢骚。”
　　她在沙发上坐下，慢慢说：“林赛啊，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了。以前隔壁老王那张破嘴，总在她面前嚼舌根，说什么‘跟爸妈一点不像’，‘眼睛不像，鼻子也不像’。小孩子心里最敏感，哪能听不出来？”
　　老钱沉默地听着。
　　玛利亚继续说：“我和肖恩这辈子没生过孩子，从把林赛接回来起，就当她是亲生的。没有一丝一毫差别。”
　　“现在啊……”，她爽朗一笑，“孩子恋家得很，临走前还吵着要多陪陪我们。今天肖恩陪她去池塘边钓鱼了。”
　　“她肯定心里烦着呢，”玛利亚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声音轻柔，“只是她懂事，从来不会表现出来罢了。”
　　老钱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那，她还知道多少？”
　　玛利亚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除了隔壁老王的那些闲话，其他的，她没理由发觉。我们也没跟她说什么多余的话。”
　　老钱心说，你们俩都是普通人，却能“生”出一个哨兵，本来就挺可疑的啊……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们也是不容易，辛苦了。”
　　玛利亚笑笑，抬手挥了一下，像是把那点苦水全都挥走似的。她转了转脖子，忽然皱眉道：“不过，老钱，我求你件事。”
　　“嗯？”
　　“下次你来，能不能别一进门就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她皱着鼻子嫌弃道，“那只猫，看上去很久没洗澡了，一身味儿……整个屋子都染上它的气味了。”
　　老钱：“……”
　　他低头瞟了眼自己脚边，一只骨瘦嶙峋的灰猫正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老钱严肃地解释：“它是野性型精神体，洗澡太多了会出事的。”
　　玛利亚：“……”

　　屋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还有年轻女孩清脆的笑声。
　　林赛回来了。
　　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挽起，提着一个装着鱼的小水桶。她扫了一眼客厅，目光落到老钱身上。
　　“老钱？”她把桶放到门口的鞋柜旁，走过来，在母亲身边站定，“有一阵子没见了。”
　　“回来得正好。”老钱从沙发上起身，笑得有些拘谨。
　　林赛的表情很平静，目光直接落在他身上：“老钱，我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是收养的了。”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波动，就像在陈述事实。
　　“我从来没想过去找亲生父母，不关心，也不好奇。”她语气从容，继续说道，“既然他们把我抛弃了，我也不会念旧情。对我来说，‘亲生父母’的意义，是那些一直陪伴我长大的人。”
　　玛利亚在一旁动作顿了一下，低头洗鱼的手加快了些，溅起了水花。她转身拿了条毛巾，假装擦手，把自己藏进厨房的忙碌里。
　　林赛扫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收回视线。她走到沙发旁，看着老钱，开门见山道：“老钱，关于赛默飞世尔的邀请，我其实是想赴约的，但是爸妈不同意。既然你今天亲自上门了——不如我们把事情说清楚。”
　　她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点着，数了起来：“
　　一，爸妈不让我去赛默飞世尔家族赴宴的理由；
　　二，赛默飞世尔家族逼我赴宴的理由；
　　三，我和赛默飞世尔家族到底是什么关系；
　　四，我的精神图景不稳定，一直找不到匹配向导的原因。”
　　说完，她单手撑着沙发扶手，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利落。厨房那边，水烧开的声音咕嘟响着，空气里飘着鱼汤的鲜香。玛利亚已经把小青鱼煮进砂锅里，撒了一把香料。她时不时抬眼看客厅的方向，神情复杂，但终究没打断。
　　灶台上还煨着一锅奶油蘑菇汤，汤面泛着细碎的泡沫。桌上已经摆好了一小篮新鲜出炉的玉米面包，色泽金黄，散发淡淡甜香。
　　老钱捏了捏手里的公文包，沉默了片刻。这时，玛利亚忽然开口：“林赛，不管你怎么选，我们都支持你。但是——”
　　她转过身，轻声补了一句：“还是希望你能去北方圣所，离家近些。女孩子要一个人在外面读5年书，我真的不放心。何况A星的治安真的不行……”
　　林赛一脸“这话我已经听了一百遍”的厌烦神情。
　　肖恩在厨房门口倚着，皱着眉，终于也开了口：“林赛，你是我们的宝贝，但不是该困在小地方的人。不是我们不想留你在身边，是你本就有更远的路要走。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就去。”
　　林赛看向父亲，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笑意。然后她转头盯住老钱，不打算再给他拖延的机会：“老钱，开始吧。从第一条开始讲。”
　　客厅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厨房里鱼汤滚开的咕嘟声。
　　老钱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其实……你爸妈，是在保护你……”

　　行吧，那我就从头讲。你们就当听个老家伙唠嗑——别笑。那年我还小，刚进家族的训练营，啥都不懂，满脑子就是“我要成最强向导”这种中二梦。然后，我遇到了她。
　　塞拉菲娜。
　　那可真是个让人一眼就忘不了的女孩，一头白金色的长发，走到哪儿都是一阵风似的耀眼，蔚蓝色眼睛，像深海，平时不太爱说话，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可真要聊起来，人又特别温和。那会儿啊，整个培训营里，别说小子们了，就连那些拽得二五八万的教官们，见了她都得收敛点。不过，教官们主要是忌惮她的姓氏——赛默飞世尔。
　　我那时候年轻气盛，心想，不就是个漂亮妞吗？咱也行……对不起，对不起，我尽快回归正题。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每天练习怎么‘偶遇’她，结果最后呢？她每次见我都只是微笑，点点头，叫我一声“小钱”。你们听听，这名字，像不像喊小狗？不过说真的，塞拉菲娜不光长得好看，人也是真厉害。精神图景稳定得跟金字塔似的，根本不用调适器辅助，随时能带着一小队人出远征。不愧是赛默飞世尔家族里拔尖的女性。
　　后来我们这些人里，最拔尖的都被选去参与“远星开发计划”了。就是往那些新开辟的星球跑，开矿、种香料、圈精神力泉眼……光怪陆离，啥资源都有。赛默飞世尔家族那会儿，眼睛都绿了，疯了一样地扩张，拼命抢地盘。但嘛——富贵险中求，代价也大得吓人。那些星球原住民不傻，早晚反抗。我们向导小队一茬接一茬地送出去，一批又一批人死在那些荒星上。家族为了解决问题，就到处开学校，疯狂培养新的哨兵和向导。我说句不厚道的话，那时候的训练营，根本就是批量炮灰工厂。
　　塞拉菲娜也是在那时候出的任务，年复一年地征战、安抚、谈判……本来那么一双温柔的眼睛，后来都变得冷冰冰的了。到最后，塞拉菲娜对家族彻底寒心了。因为我对她忠心耿耿，一直陪着她，所以她也经常跟我倾诉，说家族干的根本不是开拓，是掠夺。她想脱身，可惜啊——家族怎么可能让她走？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个联姻对象，就是家族旁系里最强大的那位向导，安东尼奥他爹，埃德蒙·赛默飞世尔。
　　塞拉菲娜不愿意，可家族那时候，哪容得了个性？你是工具，是武器，不是人。家族强迫她和埃徳蒙结婚。婚后1个月，她就再次出发去维和。恰好是那次，她反抗了，用了一种很极端的方法……那次任务，她没有带上我。我就觉得很奇怪，往常她出任务一直愿意带我的。早知道，她是一个人去面对一切，我就应该感到不对劲！可惜我那是涉世不深，太迟钝了……呜呜呜……
　　言归正传，她在一个香料星球上，主动放弃了作战计划，掩护原住民撤离，还当众摧毁了家族提供的武器储备。你们要知道，那些武器可都是顶级机密——一旦被泄露，她就等于将自己标记成家族叛徒。果不其然，家族立刻剥夺了她的一切名誉和职权，甚至想把她送回C星做‘示众教育’。她逃进了偏僻的恒星峡谷，从此消失了3年。
　　那地方荒得要命，一年四季不是风暴就是瘴气，外人根本进不去。塞拉她聪明，又够狠，干脆烧了自己的身份芯片，把所有能定位她的信号都断了，自己靠着打猎、采矿、跟当地小部族交易过活。
　　有时候我在想，她那时候该有多难熬啊。从一个家族最耀眼的继承人，变成连名字都不敢提的逃犯。可她还是活下来了。靠着一口气。后来，听一些在边境混的老朋友说起——他们偶尔在地下城见到过一个女人，白金色长发。有人说她能修飞船，有人说她能指挥大批的哨兵，反正，她成了那片地界的都市传说。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恒星峡谷起了大火，整整三天三夜，赤焰照亮了半个夜空。有人说是地底矿脉爆了，有人说是家族的人找到她，派了捕猎队。
　　真相呢？呵，我后来才拼凑出点碎片。
　　是家族的人拿着她的基因信息，一路追到了峡谷，带着特殊驯化过的哨兵小队，那支队伍有十八个精英，结果全死了。——不是被武器打死的，是被精神风暴撕碎的。听说现场只剩下一滩滩模糊的血浆，连骨头都烧断了。
　　可塞拉自己也难逃此劫，人还活着，精神核却支离破碎，绝望的是——她怀着孩子。更糟的是，家族不会放弃。哪怕她死了，他们也会掘地三尺把孩子找出来，打上枷锁，重新编入血统库，继续为他们卖命。
　　我被家族派出找你的踪迹，命令难以违抗，请你理解一下我。最后，我在地下城的披萨店里找到了你。那时你才3岁，就会因为食物跟别人打架了。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是个哨兵。
　　赛默飞世尔家族的哨兵，听上去有些滑稽。
　　你的头发颜色，略像你的母亲，可又不是完全的白金色——偏了些，有些亚麻色。你的虹膜，本该是家族典型的蓝绿色的，却是深棕色，就像……远方星河里烧灼过的灰烬。
　　但是，时至今日，我们仍然不知道你爸是谁，林赛。不好意思。
　　反正肯定不是埃徳蒙的。额，哈哈。
　　赛默飞世尔家族有他们自己的办法，哪怕是用血液中最细微的共振频率，哪怕是用精神力碎片里的残影，他们都能知道——你，就是那个叛徒的孩子。通过检测手段证实你是塞拉菲娜的孩子后，他们不想认你，更不想放你走。你是家族的耻辱，也是不稳定因素。所以，他们一直在监视着你。
　　出于人道主义，他们让玛利亚和肖恩把你接进了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给了你一个生存的身份。但仅此而已。
　　明白了吗？林赛，你要离开C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事。因为只要你踏出这里，哪怕只多看一眼广阔的世界，就会多一分不确定因素。
　　至于为什么你精神图景不稳定，找不到合适的向导。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老钱终于讲完了，讲得口干舌燥。
　　随后就是一片寂静，屋内缓慢升腾起某种微妙的气氛。
　　林赛脑袋嗡嗡作响：所以说，亲妈……给埃德蒙·赛默飞世尔，戴了绿帽子？……啊？我怎么这么倒霉！
　　现在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想去赴这个鬼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