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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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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你什么意思?”
将卫明送走,叶以东回身便质问一脸微笑的好友,语气里难得地带了些气恼。
“什么什么意思?我与卫兄一见如故,他既赶时间,我将爱马借给他有何不对?”
左续还是一脸温吞表情,人却已经开始往凉亭中走去。
叶以东哼了声,跟着他在那连茶水都备好的凉亭中坐下,方冷声道:
“你明知他身上中了蛊毒,还在那瞎起哄个什么?”
左续自顾自地给两人倒了茶,不紧不慢地笑:“你既舍不得,刚才干嘛答应得那么利索?”
他又不瞎,自然看得明白叶以东其实是万个不愿让卫明离开,问题是,叶以东偏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于是他也忍不住想捣个乱,谁想这家伙硬是不肯开口挽留?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磨嘴皮子。说吧,有什么事?”
叶以东清楚左续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做,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与自己商讨,便挥了挥手,不再纠结于无甚意义的问题。
“真无趣——”
左续本还想继续拌拌嘴,看能不能从叶以东这里套出更多话,见对方不肯上当,只好撇撇嘴,实话实说,
“关于卫明的身份,有些眉目了。”
叶以东有些惊讶:
“你不是说认栽了?”
左续横他一眼:
“认栽归认栽,我可从未说过放弃了!”
叶以东抿嘴笑了笑:
“你这好强的性子有时还真挺有用。所以,查出个什么来了?”
左续叹了声,也不知是赞扬还是自嘲:
“你别说,这人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他太正大光明还是笃定了人们不会联想,其实再明显不过了!”
叶以东也不插话,静静听他叙说。
左续喝口茶,似笑非笑:
“我问你,我朝那位少年成名的平远将军端玄雷,表字为何?”
叶以东先是一愣,尔后皱了皱眉:
“我记得是未……明?!”
左续点头:
“我记得你们以前也曾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怎么就没认出来?”
叶以东脸色霎时难看几分:
“端玄雷在军营中从不摘下那张鬼面。”
他勾了勾唇,眼神冰冷,“我就说他看着眼熟得很!”
左续有些惊讶他的动怒,放下手中的茶:
“你生什么气?卫明就是端玄雷又没碍着你什么……不过这人放着将军不当跑去隐居也真有趣!我记得当今皇上可是相当器重他。不过伴君如伴虎——”
叶以东瞪他一眼,打断他的自说自话:
“他急着离开是要回国都?”
左续微笑,颇为无辜:
“你说呢?”
叶以东站起身走了几步,表情焦躁,却也并未失态很久,反是重新落座,淡声道:
“我要去接星瑶,月门那边,你暂时帮我顾着点。”
左续愣了愣,随后一脸不情愿地抱怨:
“我又不是月门的人,这种苦差事轮也轮不到我身上吧!”
叶以东略微露出点笑容,凤眼微弯,很是柔和的表情:
“你可是小南的大哥,他的烂摊子你不收拾谁收拾?”
左续打了个冷颤,认命地长叹一声:
“我就知道让那小子一个人去月门会出问题……”
叶以东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
“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说也是个还算精明的商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老是一错再错?”
他那个弟弟,虽然聪明伶俐,心地也不坏,却是个十足十的惹祸精,而且每次惹了祸都很自觉地报出左续的名字。
左续重重叹了口气,除了认命还是认命:
“你以为我想啊?那小鬼在老爷子跟前不知多乖巧,我哪说得上话……”
他挥挥手,停止了抱怨,
“不说这个了,月门我会帮你看着,但星瑶那边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叶以东有点心不在焉地反问了句,随后便笑笑,几分温柔,
“我只希望他能幸福。”
这是他的真心话。厉星瑶对他而言,就像是需要小心呵护的珍宝,只要对方能够幸福,他并不介意这珍宝是不是属于自己。
左续瞧了他好一会,方慢吞吞地似是试探似是调侃地道:
“那卫明呢?你打算怎么办?”
短短相处的一天半时间,他并没有漏看那个男人面对叶以东时的深沉感情,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静水深流,平缓而坚定,仿若这滚滚红尘中唯眼前一人能落入那双掩藏得很好的淡漠黑瞳中去。
叶以东径自喝着清茶,略略抬眼看着远传风景,面上并不见什么神色:
“我没什么打算,就想知道他到底有何目的。”
左续摆摆手,语气十分笃定:
“我倒觉得这人除了对你一往情深,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在商场打滚多年,他看人的眼光一向利得很,那卫明也许诸多秘密,但对自己这个好友却是绝无丁点恶意的。
听他如此言语,叶以东微微一愣后却并无再继续话题的意思,只不咸不淡地笑笑。
***
羽朝国都本是位于西南方向的永都,先皇继位时迁都地理位置更靠海也更繁华的轩城,永都成为陪都。到了新皇登基,却更喜欢长居永都皇宫,沉寂了二十年的永都又重新热闹起来。
卫明此刻正坐在永都最大的福安楼二楼临江的雅间里。
与他对面而坐的是一位看上去刚过而立之年的男子,相貌刚正,气宇轩昂,看上去不似普通人家。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入永都一步……”
男子喝着茶,语气慨然。
卫明抬眼笑了笑,表情温和:
“世事无绝对,修远,就像你不也曾说过只想游历四方不愿入朝为官,如今谁人不知当朝宰辅李正扬?”
李正扬勾唇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是看着楼下的熙攘人群,眼神幽暗。他又何尝不想赏山玩水逍遥自在,只可惜有人将所有责任推于他,偏偏他最不愿这个人失望,也只能安心安意高居庙堂。
“我这次回来,是听说有人想行刺……”
卫明淡声道出此次重入永都的目的,眉心微拢,几分担忧,
“可知是何人所为?”
思来想去,他都觉得如此胆大包天还有如此身手的,便也就一人而已。尤其是在见过韩映雪之后,他不得不赶回永都问个明白。
李正扬也皱着眉,声音里带了丝疲惫和无可奈何:
“除了他,你觉得还有谁能让那位不予追究?”
卫明是知道安清对韩映雪始终有一份愧疚之情,但当年之事,很难说谁对谁错,要怪也只能怪天意弄人,绝非安清一人之过。如今韩映雪显然是铁了心要报当年的仇,安清的愧疚和因此而来的不忍只会给自己甚至这个天下带来灭顶之灾。
“我想去见见他。”
卫明抿了口茶,朝闻言略显惊讶的男人说道,
“这件事不能这么不了了之。”
李正扬点头:
“也好,他素来听你的话……”
顿了顿,又道,
“玄霆目前也在将军府,你不回去看看?”
卫明想了想,还是摆摆手:
“不,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玄霆插手,吕若寒的身份太过微妙,并不适合。”
李正扬忍不住露出些微笑意:
“说得也是,玄霆这孩子就是嘴巴太大。”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李正扬起身:
“那我去帮你安排,最迟明晚给你消息。”
卫明点点头,在对方临出门前突然言道:
“修远,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很多事,顺其自然便可。”
高大的身影似乎僵了下,李正扬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我明白。”
待人走出房间,卫明才轻叹了声:
“你是明白,可却做不到……”
顺其自然,说起来不过四个字,简单得很,可真要做到这点,却是难上加难。
所谓身不由己,情不自禁。
目送着那道怎么看怎么都已接近极限的背影渐渐融入人群不见,卫明心中略略有些苦闷——
他认识的这些朋友,无一不是因情而伤、为情所困,偏偏都还喜欢强撑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让他想劝解也无从开口。
其实细细想来,也许在他人眼里,他自己大概也是这番境地?虽然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委屈不妥,只想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即使对方眼中看的是另一道身影。
更何况……
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端正俊毅的脸表情温柔。
他离开时,并未有挽留之语的青年眼里,还是能看到眷恋不舍与担忧焦虑的。
李正扬办事素来雷厉风行,当晚便让卫明扮成侍卫跟着自己进了皇宫。
偌大的阳明殿,年轻君王颀长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里显得有些孤寂清冷,但仍能感觉到周身散发出的威赫气势。
“皇上。”
低哑的声音轻唤了声,卫明单膝着地,向这个暌违多年的昔日好友、今日帝王跪拜。
安清默默看着阶下的男人,良久才挥了挥手:
“起来吧。”
卫明缓缓起身,黑色的眼与台阶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相对。
“当年你坚持辞官而去,如今回来,想必是为了韩映雪一事?”
安清端详着表情平静的好友,竟很难从同样的眉眼中找出丝毫那个驰骋沙场、可止儿啼的鬼面将军的影子。
卫明也看着分别时还是东宫、再逢已是九五之尊的青年,略略挑眉:
“我见过大师兄了——”
他顿了顿,自嘲似的笑了声,
“或者该说,他特意让我见到。”
安清眨了眨眼,声音里有丝紧张: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卫明只是静静看他一眼,突然转开了话题:
“他背后还有人,可能是朝中人士。”
安清当年继位,虽说是正式封了太子的正统,但毕竟只是一位庶出皇子,其母蓝贵妃又是异邦公主,不情愿让有外族血统的皇子登基的大臣并不少,尤其是在安清下面还有一位同样出色的嫡出皇子殿下。先皇当年大概也考虑到这一层,在那位嫡皇子成年后便下旨封其为逍遥王,封地则定在远离国都的南方栖梧郡,之后更是颁下“非有传召不得入国都”的圣旨,其目的,无非就是为安清的继位扫清障碍。
先皇驾崩后,逍遥王回永都奔丧,临走前奏请新帝,恳请准许接其生母云盈皇后回栖梧尽孝,之后根据暗中监视的探子回报,逍遥王确实看不出有任何不轨之举,安清多少也对栖梧郡放松了些警惕。
只是,逍遥王或许并无异心,但有异心的臣工却极有可能利用其身份兴风作浪。
安清的为人,以帝王的身份来看,还是过于仁慈了点。
就像此刻,即使听到卫明的话,他也只是略显无奈地笑笑:
“不管我怎么想当个好皇帝,有些人始终只会看到我身体里另一半外族之血。”
卫明轻轻叹了口气,也是几分无奈:
“你已贵为天子,岂可再自称为‘我’?”
他一说完,就见对面的青年忍俊不禁地笑出声,略一怔之后意识到自己言语之间居然也是用“你”字相称对方,便也忍不住笑将起来。
一时之间,两人似乎又回到少年时互相切磋、各不相让的无忧光阴。
“会在永都待多久?”
安清的声音里还带着笑,琥珀眼瞳微眯,是人前不会有的轻松惬意。
卫明沉吟了会,才淡声回答:
“大师兄的事我来处理,”
他突然停住话头,目光落向殿内右侧的通道,尔后又是先前那平静无波的声音,
“安清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该下狠手的时候绝对不要仁慈。”
通道连着偏殿,入口处燃着两盏宫灯,但因为垂着厚厚一层珠帘,并不能看清其后的景物。
安清不是那种深居宫闱的皇帝,看他表情也知道那边有异常情况,却只做不知,接口道:
“韩映雪这人武功高强,手段狡诈诡谲,玄雷你一个人怕是应付不了……”
卫明低笑一声,似是要说话,烛火摇曳间,人已如鬼魅般飘到右侧那道通道前,左手穿过珠帘猛然一拉,拖出个宫装打扮的女子。
那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姣好,被卫明扣住的颈项白皙纤弱,仿佛一折便断。
卫明冷眼看着女子脸上的慌乱神色,话则是对着安清说:
“你有叫人候着?”
安清也在看那宫女,闻言轻摇了下头。卫明见他摇头,手上施力,那女子挣扎着想开口,却只能发出些无意义的微弱声音。
“玄雷,别杀她!”
卫明抬眼,神情冰冷:
“她是死士,套不出话来。”
安清心下一凛,还是沉声道:
“即使如此,她始终是女子,且留她一命。”
似乎早就料到会听到这番话,卫明略垂眼笑了声:
“安清,我说过,有些时候不能仁慈,尤其对象是这种为完成任务不顾一切的死士时更不能手下留情。”
他语气清淡,面上也微微有着笑,却偏给人一种冷酷无情的气势,仿若嗜血恶鬼。话虽如此,他还是松开手中力道,只轻轻扣住。
安清沉默着走近,也不看那女子,双瞳紧锁眼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慢慢露出点郁郁寡欢的笑:
“玄雷,你不该回来。离开这里,过自己的人生。”
卫明略侧了侧头,没什么表情:
“什么是自己的人生?真说起来,当年若非你抗旨发兵,平远将军端玄雷早已是一具枯骨,更不会有今日的卫明了。”
安清转身,负手而立:
“各有各命,韩映雪之事,便交给玄雷你了。”
“这是?”
李正扬开始只见卫明怀里抱着个人,等靠的近了,才发现披风下居然是个宫装女子,不免疑惑,可瞧这女子秀眉紧蹙、表情僵硬,多少也明白哪里不对,索性直接掀开马车挡帘,
“先离开这里再说。”
卫明也不吭声,直接将人放入马车,自己则与李正扬并肩坐在前面驾驶马车。
“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马车驶离皇宫范围,李正扬才轻声问一旁似是在微笑的男子。
卫明看着护城河的静静流水,嘶哑的嗓音在深夜清冷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死士,大概是韩映雪的人吧。”
李正扬惊讶地看了眼身后被遮住的车厢,声音压得更低:
“那你打算怎么办,引蛇出洞?”
“区区一个死士,怎引得动大师兄?”
嗤笑一声,卫明突然旋身跳下马车,堪堪立在白玉护栏上,
“皇上的意思是留她一命,我就把人交给你了。”
“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自然是去找我那大师兄叙叙旧……”
声音还未在空气中消散,人已不见踪影。
李正扬笑着摇摇头,驱车直往刑部。
第二日,卫明收到李正扬的一封书信,却是那女子在押入天牢前脱逃,不知所踪。
“回去告诉大人,此事不必介怀,我自有揣度。”
托送信的仆人带了口信回去,卫明抽出腰间的竹箫细细抚摸着。
“吹一曲如何?”
清冷的声音打破寂静,叶以东靠在门口,微微笑着,而在见到回过头的男人脸上一闪而逝的动容时,表情更又温和几分,
“我可挺想念你的箫声呢!”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