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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古名将如美人(六) ...

  •   日出日落,日复一日,没有新意,没有花招,但胸怀日月吐纳天地的人,永远能和这一只卵黄一般的圆蛋蛋产生英雄的亘古共鸣。
      在庐江的某个小山包上,孙策和周瑜看完了新一天的日出,孙策就地躺下架着腿,指间翻转着一柄小匕首仔仔细细修指甲,其实还是在消耗过剩的精力。周瑜在被孙策从屋子里拽走的时候及时抓了一把琴抱在怀里,此刻坐在他身边自顾地拨弄琴弦自得其乐,怡然自醉。
      过不一会儿孙策把匕首一抛,两条胳膊肘往身后一撑把自己支了起来,望着周瑜的侧脸说道:“听说最近江东一带渐渐开始有人说我与项藉相类。”
      周瑜闻言,转头打量了他两遍,似有深意道:“那义兄觉得这是夸你啊,还是骂你?”
      “两种。”孙策伸出两个手指头往周瑜脸上晃了晃,“一种是骂,说我孙策暴戾好杀,匹夫之勇。还有一种,当然是夸我孙策年轻有为又风华正茂、力拔山兮气又盖世、豪气干云又战无不胜~~”
      “三种。”周瑜伸出三个指头竖在他面前,弹琴的手指修修长长的十分好看,教人偶尔忘了这也是握剑的手,“还有一种——是夸,但没安好心。极言义兄骁勇无敌,比为高祖之死敌楚霸王,目的要让许昌那边打压约束于你。是谓‘孙策威胁论’。”
      孙策用一根手指搅着周瑜的手指玩。“公瑾言之有理,不过……”孙策歪了歪脑袋示意,“第三种已经被我给宰了~”
      初,吴郡太守许贡上表于汉帝曰:“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宜加贵宠,召还京邑。若被诏不得不还,若放于外必作世患。”表为策所得。于是被宰。
      周瑜于是问:“那,绝类项藉这说法有褒有贬,你究竟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孙策笑道:“世人说赤狐狡诈多疑,可狡诈于狐正是最好的夸扬。世人说猛虎凶悍暴虐,可凶猛于虎正是最好的赞誉,你说是不是?不管夸我的骂我的,对我而言都是——夸我的。嗯?不如公瑾你说是夸是贬,只要公瑾说是夸,我就高兴~~”
      周瑜手一挥,笃定地:“夸!”
      于是孙策高高兴兴地用腰腹发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蹲在周瑜面前,道:“我若是霸王公瑾又该是什么了~?范增太老,项庄凡才,龙且少谋,英布无义。”孙策用力掐了掐周瑜的下巴:“伴我左右,助我攻掠,犹能不负我意,我看……”孙策忽然捉住周瑜膀子把他掀趴在地,一脸恶笑地往他身上一坐,“我看只能把乌骓马的位置留给你了”
      周瑜翻腾了几下挣扎不开,孙策如同千斤坠一般把他结实摁住,一面得意洋洋。周瑜笑着骂了一句,反手一个猴子偷桃。孙策打了个滚站起来,捂裆跳走,但立刻又杀回来以牙还牙。这是男孩们半大不小时喜欢的嬉戏方式,这会儿两人早已是肩挑大梁的成年人,好久没这般不成体统,现在胡闹起来,顷刻间仿佛回到十六七岁的光景,彼此都很是开怀。
      “看见了吗?”程普仰面看着小土包上搞来搞去的两个剪影,对旁边的黄盖说道。
      “看见了。”黄盖答。
      “感觉怎么样?”程普问。
      “瞎了。”黄盖抱着双臂,言简意赅地回答。
      “就是嘛!我也觉得这成什么话!”程普顿时愤愤地嚷嚷,“没上没下没礼没矩,臣不自敛,主不自重,这叫什么事!就是这个周瑜,这个周瑜小儿一来,就仗恃与阿策那点旧谊,真把自己不当新来的,真把自己当阿策的亲兄弟了,你看他成什么样儿。再者了,主公如果好勇不爱惜自身,身为人臣理当劝诫谏言啊,周瑜呢?我看他有多次纵容阿策胡来吧!他这分明就是故意投主上所好以谋宠幸,是媚上逢迎——周瑜小儿,乃妖孽佞臣奸小祸水啊!!”
      黄盖囧了一下,试着道:“这……程公恐言过其实了吧?这……程公稍嫌夸大了吧?这好像,有点儿妄揣了吧,啊?”
      程普大着嗓门说:“我怎么夸大了?你自己看,阿策跟那周瑜小儿像是君臣应有的样子吗?”
      黄盖扪了扪须脚,不以为然说:“那你,还不是一口一个‘阿策’的,是吧?而且阿策也是自己不拿他当外人呐。”
      程普忿恨地望着山包上的两人,举拳高呼:“都是周瑜的错!”
      黄盖侧目打量着程普这老伙计,心想平时明明是他黄盖为人比较严肃,他都还没觉得看不惯,程公却怎的这么大脾气?
      他悲天悯人地拍了拍程普的肩膀,道:“哎……年轻人就爱跟年轻人玩在一块儿——阿策他不爱跟我们这些老家伙玩了,接受现实吧。”
      “你、你这什么意思?你是在讲我因为阿策不跟我们玩我才讨厌周瑜的喽?一派胡言!我可一心都是为了阿策好,当年阿策被祖郎那土匪围困,那是千钧一发,险象环生,我舍命杀开一条血路把阿策救出来;还有当初……是吧;还有那回……你也知道吧。周瑜有啥?他凭啥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黄盖蹙着眉说:“话也不能这样讲,毕竟阿策以前住他们家房子,拆他们家院子,听说还睡了他们家一婢女妹子,前回他又带船粮助阿策渡江,也是功不可没。”
      “我不管!反正就是他不对。”程普一甩手气呼呼地走了。
      建安十三年冬,吴侯孙权问了周瑜一个问题:
      “公瑾仲兄,初,你与兄长之间不避身份、不拘礼节,为何而后与我却恪守君臣之礼、一丝不苟直至如今呢?”
      周瑜不想即答:“因为不拘上下礼节丝毫不会影响他身为人主的威信。”
      孙权愣怔了一会儿后捂着心口伤痛地说:“公瑾,你言下之意岂不是说我正相反……”
      周瑜才发现失言了,赶忙安慰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言下之意,我没有说你欠威信……啊呸,我是说主公你很有威信。你跟你阿兄啊只是领导风格上的差异,你阿兄呢是魅力型领导……啊呸,我不是说你没魅力……”
      “你还说出来!”孙权按着心口虚弱地说:“算了孤想一个人静一静……T0T”
      孙权从梦中醒来,叹了口气支起额角,风情万种地斜倚在塌上。他想,还是伯言最好了,什么都顺着我的,不是为了君臣礼数才顺着我的,他是真心跟我想到一块儿去的。我想做的也是他认为对的,我想要的就是他想给我的。我送他礼物,他不会拒绝,回头就把他自己都献给了我,哦~
      啊,我好他就好,他好我也好,这才是完美的君臣,其他人都弱爆了。他是永远也不会变成叛逆的陆陆逊。永远不会的。真好。
      回说当年江东二英风华正茂的时候,招了程公的不满。知情人黄盖是个理智的人,他想军中将领若生嫌隙,则如大树根土松动,此事可大可小,最重要的是,要让尚不知所以的孙策周瑜知道,程公为人固执听不进劝,那么只能让周瑜多避着点让着点,说不定有朝一日,还能来一出将相和,完满解决。
      趁着一次打猎的时候,黄盖逮了个只有孙策周瑜和他三人的机会,向策瑜二人知会了一下程普的那点小情绪并含蓄地解释了原因。彼时孙策正拈弓搭箭瞄准一只山兔,听黄盖这么一说乐了,噗哈哈笑得浑身一抖,飞出去的一箭也失了准头,夺的钉在一段倒伏于草丛中的枯树干上。
      周瑜先匪夷所思后哭笑不得,到那横倒的枯树前沉痛地拔出钉在上面的箭只,看了又看,叹了又叹:“噫——我心有如,有如这中箭的枯木。”
      正自笑得前仰后合地孙策止住笑,马鞭朝他一指问:“怎么说?”
      周瑜别过头抚着那横在地上的枯木,痛极道:“——躺着也中箭!”
      也不知道多久以后,程普和周瑜真如黄盖所愿,最终将相和,也是佳话一段。不过这说不定是因为孙策死了,不跟程普玩了,也不跟周瑜玩了,跟谁也不玩了,所以程公心理反倒平衡了吧。

      ※ ※ ※ ※ ※ ※ ※ ※ ※ ※

      皖城攻下不久,两位堂兄从彭泽传回消息:刘勋听闻皖城失守,率主军星夜回援,被他们在彭泽截击,直接击溃,刘勋仓惶西逃。
      军情传到,玉面黑甲的小将军好像也没有特别高兴的样子,等到人退了出去,便回身对常服打扮的周瑜说:“原本还想在他的老巢亲手耍耍他再干掉,结果这家伙这么不经打,都没轮着我。没得打了。”他话里颇有意兴阑珊的意味,还有点委屈。
      周瑜抬了抬眼皮:“怎么叫没得打。当今之世,还会少了仗打?”
      几日后又有消息:刘勋逃至流沂,于当地筑垒自守。

      “兵法有云,乘胜而追击之!趁刘勋立足未稳,败局未及收拾,我们合当追而逼讨,杀他个倾家荡产!我愿为先锋!”程普比了个斩首的手势,志气满满,老当益壮。
      孙策精赤着上身从水潭里跃上了岸,到一旁去拎起了衣服,一面说:“程公说得极是,程公真是勤于军务,策好生感激。不过……”孙策笑嘻嘻地把一团衣物抱在身前挡住了自己,“不过有什么事堂上说、帐中说就是,好歹找个人家不在洗澡的时刻嘛~~孙郎也会不好意思哒~”
      程普说:“我都还没说你,洗澡不能在房里暖和和地洗?三九天的跑到这寒水潭子里,是仗身子健怕不生病是吧小祖宗?就算你年轻不怕,跑到这野外,碰上敌人怎么办?”
      只见孙策身后的水面波纹荡漾,又一个人从水里冒出头来,赤着上身爬上了岸,是周瑜。周瑜看到程普,呆了一呆,退到岸边一块大石头后面去了。
      “啊,你又在?”程普叫道,“你又跟着主公一起胡来。你是嫌阿策身体太硬朗怕他不生病,还是嫌阿策命太大怕他不给人刺死啊?”
      “嗳呀程公——”孙策闲笑着俯身从地上拾起了周瑜的衣物,团成一团抛到了岩石后面给周瑜,一面说,“是我拉他来的。程公,我来洗澡,还不得逮个人来搓搓背嘛。程公德高望重,是我长辈,阿策我总不能让您老人家替我搓背吧。公瑾年轻资历浅,不能跟您比,又是我义弟,所以没关系啦。”
      一席话让程普舒坦不少,摸着下巴道:“那、那也不是这么说……呵呵。”
      孙策背倚着那块大石头,只听周瑜在石后低声道:“你可真会说话。”
      石头后面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周瑜因知道程普有成见于他,所以不敢像孙策那般赤着上身直接就面对面谈公事,他要穿戴齐整再会面言谈以示他对程普的尊重和谦逊。过不一会儿周瑜整着发冠从石后转出来,长袖一揖,从容道:“程公。”
      为免程普再咄咄相逼,下一刻周瑜立即将正务一提:“听闻刘勋又筑垒自首,以图重来?军情如火,兵贵神速,是否出兵追击合当快快定计。”
      程普也转向孙策一揖:“不错,要攻其未定就要尽速,所以我才这么急着来报问。请主公尽速召集诸位将军商讨作战事宜。”
      孙策眯眼抬起手指头指着太阳道:“你看这皖城风光难得好,不如趁此大家多悠哉几日,休养生息,也不急着出兵嘛~”
      程普上去摸了摸孙策的额头,心想坏了,阿策大冬天跳水潭里把脑子冻迷糊了。以孙策一贯的作风,有此良机当然要打,马上打,往死里打,打得他再无还手之力为止,怎可能说出这番话来!程普摸完了额头又拿自己的额头去贴他额头。“嗳呀——”孙策笑嘻嘻把他推开,这才明说:
      “刘勋败逃,必求助于黄祖。黄祖知道我要他好看,自当出兵一道战我。我要等黄祖的兵到了,再一网打尽,流沂灭刘勋,隔山敲黄祖,并在一次,省力么。”
      “啊?……黄祖兵多势大,又与孙家有仇,不知道会派出多少援军……如果坐等他们两股并一,这恐怕……这,合适吗?”程普年长老成,往稳妥了考虑总是要多一些。
      “放心吧~”孙策抖了抖衣物,开始穿衣服,“来个万儿八千的,我还是有把握叫他们有去无回的。”裹上一件衣服又说:“除非他来个三五万,那小霸王孙郎可也没底了~不过他敢出三五万过来么~”他低头围上了腰带,又说:“嘿……要是他真派三五万过来帮刘勋打我,那本少爷就带一支精锐轻军,连夜绕过流沂,突向沙羡,趁他老巢兵力空虚直接掀了他,提头来祭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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