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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无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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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其实说不知道并不适合,该说不记得。
我在这里有多久?我也不记得了。从能想起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这里。
这里叫忘风山,山顶有个湖,叫忘风湖,据说里面的水可以让人忘记一切。
我不清楚是不是真的如此,因为我没喝过。
我从来不会饿,也不会渴,忘风山顶从来只有日升日落四季轮回,没有下雨雷电霜雪冰雹,偶尔起风。
我并非喜欢坐在湖边,而是似乎坐在那里已经习惯。我从没想过要下山,大概是我在等什么人。
忘风山大约很难找,这么多年了也只来过几个。
我眯着眼睛看湖边的树,对岸那一排桃花树开了。灿烂如锦,妖娆动人。
“呦。”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雨连来了。每年山上桃花开的时候,他都会来看我。给我带三坛酒,和我说三天的话,然后如他安静的来那样安静的离开。是他告诉我这里的名字和那湖水的隐秘,但是他不告诉我我是谁,只说我很像他以前的一个朋友。
我并非完全相信,但也没什么好怀疑。我除了自己这条命什么都没有,他好图谋我什么呢?
今年他也来了。
其实他来我们说的话题很简单,无非是他问我在这里见到什么人,或是我问他遇到事。
“去年你和我说的那个皇子怎样了?”我喝口酒,躺下来看着天上的云。
雨连笑了一下接过坛子去也喝一口:“你还惦记着?”
“当然,很少有人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眯着眼睛,今天的太阳真好,稍稍有那么点刺眼,却又暖洋洋的,“我只是很想搞清楚,那个铸剑师究竟有没有按照他那个暗杀组织的命令杀了皇子?”
“我知道你希望他俩不要自相残杀。”雨连耸耸肩,“但最初铸剑师处心积虑接近皇子不就是为这个么?不管皇子多赏识他的技巧,他也不会因此忘记自己的真正身份和目的。更何况,我不也说了后来皇子晓得了他的身份么?”
“知晓之后又如何呢?在我看来他们谁都不想杀了对方,不过是身份对立而已。但这种对立有意义么?一个就老老实实的当个铸剑师,何必非要和国仇家恨扯上关系?”我摆了摆手,“皇子又如何?如果他真狠下心杀了对方,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个好皇上。况且痛失所爱后,就算他赢得天下,这天下也不过是个更大点的牢笼。”
雨连顿了顿,突然笑了:“你说的是。”
我摸摸腰上的剑:“若换做是我,我一定也最想用爱人所铸的剑来保护对方,其次才是杀敌立功。但若要将这剑砍在爱人身上,打死我也不愿意。便是罚我这一辈子都不用剑,又有何干系?”
雨连看着我握住剑柄的手:“还好你不是皇子,不然,只怕要亡国。”
“说的也是。后来呢?”
“后来...那个皇子没有动手,那个铸剑师也没趁机杀他。但那国,终究是被敌国灭了。城破之日皇子自决于宫门,那铸剑师闻讯也自缢了。”
“...真傻。”我坐起身来喝了口酒。
雨连看着我:“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反正城早晚要破,不如与爱人同往山林逍遥半生。”
“那倒不失为一个法子。但若他们真那么做了,也就不是他们了。”
“所以说,人都是被自己的道义啊责任啊捆住了手脚,才会有所谓的良心的折磨。也许对魔而言,根本不存在这种好笑的正义感。”
“可他们都是虔诚的活着——”
“——然后虔诚的去死。”我笑了一下,雨连也笑了。
雨连拿过我手里的酒坛子:“我说完一个了,换你说一个。”
我很愁苦的看他一眼:“你明知这里几百年几千人都不见得有人来。”
“又不是从来没人来,快说吧。”
“好好好...”
我记得差不多六百年前,那天下午有人上来。那天忘风湖里的荷花刚开第一朵,粉嫩嫩的一支亭亭玉立。旁的尚含苞欲放,翠绿的荷叶蔓延开去,正是爽朗宜人的天时。
雨连道:“男的?”
我点头:“我自来这儿,倒还没见过女的。说起来,这个人倒是长得很秀气。”
雨连呵呵一笑:“难得你夸奖,倒说说这漂亮的人为何上这儿?”
“自然是来喝这湖里的水。”我耸耸肩,“他说,走遍天涯海角还是寻不见那个人,不如忘了的好。”
雨连想一想:“就如此?”
我拿过坛子来喝了口酒:“他说他从生下来就一直梦见个男人,看不清眉眼,却觉得分外熟悉。我问他可是前世的恋人,他却又答不出。他只说,那人与他约定,今生要舞剑给他看。可到底也没兑现诺言。”
雨连自我手中拿了酒坛子却不饮:“舞剑什么的也没意思。不过既是他不认识的人,为何又熟悉?”
我眯着眼睛只管笑:“是以我才笑话他,如此便辗转难安,也太好笑了些。”
雨连却慎重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我大笑起来:“你倒与他投缘,说的话也别无二致。”
雨连看我一眼:“他还说什么了?”
我笑笑摆手:“他只说,从几年前梦见那男人对他说还是忘了的好,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他却心中如少了些什么,自此茶饭不思。我问他那人可有什么标记,若是当真想见了,人海虽茫茫,但纵是万分之一,能见着也未可知。”
雨连似笑非笑看我一眼:“你倒会说漂亮话。”
我颔首道:“在此地没万年也有千年,来这儿的除了你这疯子,只有苦情的傻子了。”
雨连却愣了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么...那你是哪种?”
我装着没听见笑道:“那男子说,他只记得梦中与那人分别是,荷花初绽一湖如玉。那人亲手取了水来与他各自饮下,随即转身快步而去。”
雨连叹道:“当真如此决绝,若非不爱,便是爱笃了。”
我嗤了一声:“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这种话,难道还要我教你不成?”
雨连无奈拍拍我肩膀:“看来你是喝多了,今日便到这儿吧。”
我只笑笑:“太阳还没下山,我再坐坐。”
雨连也不勉强,自顾往湖畔林中我的小屋躺下,我望着高天流云,对岸桃花灿灿,不由浅笑而眠。
醒过来的时候已近黄昏,眼前却有一片一片落下急雨来。再定睛看时,才发觉不是落雨,乃是落花。
山风微凉,过处摇曳枝头,繁花于顶。眼目所及,正是那桃花烂漫四野。一簇簇一丛丛嬉笑着落下,热闹非凡。
我看着这胜景,一时说不出话来。往年桃花非得再过数日方才落下,何以今日便落?
“二师兄!”
我转过头,看见身边立着个年轻男孩,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双眉眼生的清俊。只是,二师兄?
见我不答,他却笑了:“你当真在等我么二师兄?答应教我剑法,可你从不曾舞剑给我看,这回看你怎么躲?”
我细细打量他,一头短发干净利落的,两只眼睛圆溜溜闪着光,倒是可爱得紧。不过身上衣裳,却不似千年前所着。我正不知如何作答,雨连的声儿已经传了过来:“怎么?”
那男孩一见雨连似是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方稳住身形:“雨神?!”
我哑然失笑:“好你个雨连竟是神仙?!瞒得我好苦。”
雨连面上颜色数变,望着我好一阵方和颜悦色道:“黎生,他什么都不记得,你且放过他。”
原来这孩子叫黎生,我笑着起身摆摆手:“黎生,你身上的衣裳我没见过,很是别致。”
黎生看了我一眼,面色一白,却勉强一笑:“这是如今尘世中所着的衣裳,你没见过自然稀奇。我却最爱你穿道袍,端的是风流——”
“黎生,他现下已归位仙界,多说无益,你走吧。”雨连下了逐客令。
我左右看看有点儿不明白,只好笑道:“黎生,你别见怪,我这朋友今儿酒都叫我喝了,心中气不过。你且别与他一般见识。”
黎生一抿嘴唇,终是叹了口气:“我明儿再来。”竟就去了。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莫非我和很多人长得极像?他也不是第一个说认识我的。”
雨连没答话,只是拉起我手回小屋去。
我却想到件事:“雨连,黎生说你是神仙?”
雨连脚步顿了顿:“是,我乃仙界雨神。”
我啧啧两声:“真看不出你这模样倒是雨神。难怪喝酒从来没赢过你,你耍赖。”
雨连回头看看我,突道:“我犯了错儿,其实现下也不是神仙之职。”
“哦,你怎么了被贬?”
雨连和我回了屋,取了第二坛酒饮得一口方道:“我因替一个朋友在天帝面前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受罚。”
我躺在榻上,合上双眼听着屋外山风拂过:“倒是有趣,说来听听?”
“我那一位朋友,原是天界中顶仗义的一个神仙。得道前嫉恶如仇不贪名利,在天界中也是极有人缘。不过性子却似孩童,太过贪玩,时常偷溜下界。某日他又溜下界去,碰巧天帝着他与我一同办差,我只得应了忙的下界去寻他。”
“我猜你没寻到。”
“何以见得。”
我闭着眼睛摇头晃脑:“既是有心避开天帝下界去玩耍,怎会轻易叫人寻得?更何况天界乃超越世俗时空,他下到哪一世哪一年月,你又如何知晓?”
雨连似是轻笑了一声:“是以我才说我是他挚友,他去何处我总是能觉察。只是说这些琐碎的也没什么意思,总之我虽是花了些时辰,但总算找着他了。”
“他可是打抱不平这才耽搁了?”
“说是,也不是。”雨连顿了顿,声儿里无限惆怅,“他救了个小痞子,却叫那小坏蛋偷了自个儿的剑。”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睁眼道:“这倒有趣,他不是神仙么?怎会叫一个凡人偷了自个儿的剑?”
雨连看我一眼:“他说,若非如此,怎能再去寻那小子?”
我想了想这就咧嘴再笑:“我明白了,定是他动了凡心。莫非就是因此他被天帝责罚,而你替他说话,这才受了牵连?”
雨连面色古怪的看我一眼:“连你都看得出,他却说不是,可不气人?”
“也许身处其间,才难明自身之情。”我想了想,便摇首,“这故事没说完,后来如何?”
雨连捏着酒坛子再喝一口:“我也不知详情如何,总之他被贬下界,历经尘世劫数。待他大彻大悟了了这事儿,自然回归天界。”
“那他回去了没?”我起身接了那酒坛子喝一口,随口问了一句。
“...没。”雨连似是心中不忍,抿着嘴唇叹了口气,慢悠悠说了这一个字。
我擦擦嘴角的酒渍:“你这朋友倒是没话说,看来你挺支持他。”
雨连苦笑了一声:“我并非赞成他与那凡人相恋,我也苦劝他万万不可。但他一心如此,我这做兄弟的...也只好站在他那边了。”
我抚掌而笑:“这方是做兄弟。纵是对方万般不对,你也是站在他那边。”
“他没什么好,却有一样叫我佩服得紧。”
“是什么?”
“他走得很慢,却从不后退。”
我笑出声来:“这算什么好?”
雨连看我一眼幽幽叹气:“我原也没打算让你明白。不过这故事委实不好,明日说个再想个好的说给你。”
“那可好,这便定了。”我与他再说一阵闲话,也就各自睡下。
我知道我做梦了。只有在梦里,我才会在天上飞。
不过这一次,是我飞着飞着停了下来。前头儿那山层峦叠嶂,却有阵阵剑气溢出,色正逸青,若不是用剑的高手,便是修仙寻道之人。我也不知怎的来了兴趣,便按下云头过去看。
树下那人舞剑正急,周身滴水不漏团着青气,看他服色发饰,果然是个修道之人。
我立在树后原是看他舞剑,却不觉只看住他的脸。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偏生在他脸上那般妥帖,便是神仙也比不上的。
我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人停下手来微微拭汗,我才忍不住上前开了口——
方一张口,眼前却是那小屋屋顶,而朝阳正印在我面上。
我愣了愣,转头望见对面雨连已不在,心道约莫是昨夜与他说了些神仙之类才有此梦。这便起身洁面,方才提着昨夜没喝完的那坛子酒出去寻他。
岸边桃花经昨夜风扬,今晨看来竟是太半凋零。我正唏嘘,却见雨连在湖边与昨日来的那个黎生似在口角。
“你还来寻他做什么,害了他这千百年还不够么?”
“这话便要问你,若非你上禀天帝,我早已与他了却心愿。”
“若是让你们得偿所愿,就不是现下罚你们各自轮回这般便宜。”
“那又如何?便是灰飞烟灭也是与他在一处。”
“你若爱他,怎忍他如此下场?”
“也好过你假朋友之实行卑鄙之事。”
“你可知若不是他甘愿受罚,你根本留不下这条命来。他是神仙,而你不过是区区凡人。”
“说来说去还不是仙凡之别,若我也是神仙,或他也是凡人,岂不两全?”
“岂有此理!”雨连气得扬声道,“你以为你们没这么试过?那一世你做道人修仙,他是散修快活无比。却为你之故投在门下,后来如何,你却忘了么?”
黎生愣了愣方道:“我也只记得他虽后入门我却唤他二师兄,而他叫我大师哥。”
“正是。其后你二人一心求道,本是正道之途。可你二人却在修行途中行了苟且之事,坏了自身修行不提,还因辱没门风被你们掌门杖毙。”
黎生退了一步:“这,这不可能!”
雨连冷笑一声:“我是神仙,又怎会起哄你一个凡人?你还是速速忘了这些,下山去吧。”
黎生再退一步:“我绝不信我害死了他!”
“你不信?那我不妨送你一程,你且下地府找崔判寻了生死簿,一阅便知。”
我赶紧上前道:“正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要死要活的岂不吓人?”
黎生看我一眼,似有话说,雨连抢道:“你起了?为何不再睡会儿。”
“腹中酒虫叫我,怎么睡得好。”我哈哈一笑,将酒坛子递过去,“天大的事儿,也不过是酒喝得不够。来来来,你今日一醉方休,又何必再记着前尘旧梦。”
黎生皱眉看我一眼,这便接过去痛饮起来。
雨连悄声道:“你往里头儿加了...”
我挤挤眼睛:“看他年纪轻轻便这般愁烦,不如叫他喝了忘了也干净。”
雨连叹口气,那边黎生边喝边道:“我喝了,你可要舞剑给我看——”
我低头看着腰间的剑笑了笑:“可我不会舞剑。这剑...也许都不是我的。”
黎生还想说什么,却一歪头倒下了。
我上前一步接住他,雨连接了酒坛子叹口气:“你总是多管闲事。”
我只笑笑:“还得劳烦你如以往一般,将他送回家去吧。”
雨连放下酒坛子大叹一声:“这酒倒便宜了这小子,可恨,可恨。”在我瞪他之前便将黎生背在背上,自去了。
我目送他二人去了,再取了一坛酒来湖边坐下。看一眼对岸桃花纷落,饮一口酒。
湖水印着暖阳层层声波,潋滟如碧荡漾生情。
我想起这些年不知怎么找到这里的那些人,左右也不过七八个。每一个都面目不一,出身各异,却都要找某人舞剑给他看。都说那人乃心中挚爱,都说寻不得那人心中难安。我左右劝不了,只好统统请他们饮下那湖水。雨连在时便是雨连相送,雨连不在,我便于他们醒前暂离。饮下湖水,尽忘身前事。再醒来,便如再世为人一般,自然神清气爽离去了。
那么我呢?
我不晓得。
待得久了,很多更想不起来,却也有些愈发清晰。
偶尔入梦,我或是某国国师,辅佐少主坐稳江山斗败权臣,开疆拓土征服四夷,宏图霸业谈笑间可成,却在最后被他下狱,说是我功高震主勾结异邦图谋不轨,车裂之痛刺骨锥心,可我却惦记着他还未娶妻还未生子还未统一天下;有时又是某个市集小贩,他是世家子弟,一袭青衫华服端的风流儒雅,我自知云泥之别只敢远处偷望,他却买了我做他小厮,亲厚无间相伴多年,却因他高中要娶门当户对的女子,我叫他父亲撵出门去不得再回。不想却闻他成亲之后郁郁寡欢,终是早逝;似还有一次我是魔头他是小道,他法力不济却敢拦在我面前敕令我不得伤害无辜世人,我瞅着他倒觉颇为有趣,一念之仁不曾杀他,谁知后来...
罢了,也不过是些散碎的梦。
我始终不曾在梦中看清过自己的脸,也不曾看清他的脸。是以我常常想不明白究竟我看到的那人是我还是他,抑或是旁人。大约这湖中也有他人的回忆,毕竟每个来此饮下湖水之人,都是合目落泪,端的叫人动容。
雨连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发愣,听他在耳边唤了,我才回神。
“他可好?”
雨连没好气道:“自然没死。”
我便放下笑道:“雨连你是刀子嘴,我知你心肠最好。”
雨连却看我一眼道:“若我真如那黎生所言,曾告密天庭出卖我那友人,你可还会谢我?”
我耸耸肩:“你必有你的道理,哪里需要对人人都解释。”
雨连看着我手中的第三坛酒,伸手拿了饮一口方道:“我那朋友,因着爱上那魔障竟是不管不顾闹将起来,天上地下只愿与那人在一处。你说,我会不会因着嫉妒他们就告密呢?”
我坐在湖边摆手笑道:“若是小小嫉妒就叫你失态,那你可不配做神仙。”
雨连愣了一下,便又饮口酒:“也许不是小小嫉妒,而是大大失态呢?”
我想了想:“除非你深爱你那朋友。”
雨连一怔,手上酒坛子猛的落下,我忙上前接了:“便是我说错了,你也不该砸这酒坛子出气。”
雨连深深看我一眼:“我那朋友转世数次,终是不能得偿所愿。我委实看不过眼,上报天帝求他处死那小子,将他魂魄归散虚无。我那朋友知晓之后却不怪罪我,只自请除了仙籍与命数,愿意一命换一命。”
我正喝酒,听得这一句差点儿呛到:“看来你那朋友也是认死理的。”
雨连坐在我身侧:“他岂是认死理,简直就是不可理喻。但念在他为神仙时没大错反有大功,转世时也多次施恩,天帝方网开一面,教了一个两全的法子。”
“说来听听。”我放下酒坛子颇有兴致看着他。
雨连一抿嘴唇望着湖水不开口。我愣了一下,随即道:“莫非你那朋友饮了这湖水?”
雨连叹了口气:“他饮下湖水,自是忘了所有。但与他同心那人却不曾,就算后来因缘际会饮下了,却不能尽释前因。是以苦苦轮回挣扎...”
“这可不对,总是喝过湖水不该完了么?”
“可忘了也就重归轮回之中,每次转世再饮忘川水孟婆汤,便又抵消了法力。”
“...这个道理我却又不懂了。不过也无妨,横竖你那朋友不用死,你那朋友所爱之人也没死,便是最佳。”
雨连沉默良久,只管将那最后一坛酒饮尽起身:“你当真什么都没想起么?”
我笑了一下:“其实我很多都不确定是不是我的,我唯一能认定的,也不过是这把剑。”
“剑?”
“我答应过某人,要给他舞剑。若他不来,我便在此处等着。”
“...只是舞剑?”
“嗯,只是舞剑。”
雨连起身道:“酒喝完了,我便走了。”
我笑着摆手:“下次来时,多带些酒。”
雨连看我一眼留了句话腾云而去:“你便是喝醉了,也不会舞剑给我看,何必呢?”
我其实不懂雨连最后这话的意思,我的眼睛正望着对岸那所剩无几的桃花,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叫我舞剑给他看的人,究竟是谁呢?我为何答应了呢?
他如今再来我眼前,我可能认出他来?
只盼他早些来才好,因我自觉苍老不堪了。
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苍老。
我等待得太久,孤独得太久。但是等待和孤独让我学会体谅自己,也学会理解别人孤独的灵魂和深藏于他们之间的深邃的爱。我倒是希望那些来这儿的人,下辈子都能托生在所爱之人隔壁,与对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共度一生。又或是再也不想起那人或是遇到那人,再也不要纠缠再也不要在一起。
我想他们痛苦的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譬如像我,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要等那么一个人,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只专注于等待这一件事上。
这很好。
湖水长碧山长青,云雾长笼月长明。
我还活着,我还在等。
这很好。
(无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