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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番外 四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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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时
章一
开春的时候,剑子生病了。
热伤风,又叫花粉过敏症。
原本没把它当回事,拖了几日,哪知越来越糟糕。喷嚏打个不停,头发昏眼发花,躺在床上怏怏恹恹。衣食饱暖变成了不能自给的负担,连煮个泡面都嫌麻烦。
剑子想,怎么就变娇惯了呢。
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剑子按着姓名列表往下滑,一点踟蹰也没有,直接跳过龙宿的名字。然后停在“无良药师”四个大字上。
接着大拇指一错,不小心按了个“1”。
电话莫名又很快接通了。
有人在那边幽幽地答了一声:剑子,你终于想到我了吗。
千回百转的,温意款款的。
龙宿的声音。
剑子瞬间黑线,沉默半晌,终于没有直接按上挂断键。
他迅速“嗯,嗯”几声,声音寡淡,透着困倦和敷衍,等到打发掉那个富贵闲人,只觉身心俱疲。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龙宿到底是什么时候,自作主张地在他手机上设的快捷键。
他直觉龙宿暗地里那奇怪的执念,暗流一般,复杂又单纯。他自诩坦然,却又隐隐害怕那暗流汹涌起来,要将自己淹没。
于是索性蒙上被头,闭紧眼睛。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窗帘拉得严实,卧室里的壁灯光线被调到最小,床柜上还倒着一杯热茶,袅袅地散着温热茶香。
剑子扭了扭头,让视线慢慢聚焦——
有个人坐在床尾,橙黄色的光影下,面目有些模糊,只是轮廓淡淡,柔和漂亮得惊人。
剑子半睁着眼,茫然地盯了一会儿,那颗缓慢脱离睡眠状态的大脑终于渐渐清晰,上下唇轻轻一个碰撞——
“龙宿?”
低哑的声音还带着浓浓倦意,倒是意外的乖巧。
那个人笑一笑,挪到近旁来,给他掖好被子。又把手伸到他鬓边,似是不经意的,理好他睡得软塌塌的两团白毛。
剑子不做声,一双漆黑的眼睛眨啊眨,逆来顺受的模样。
不是知道自己有花粉过敏症吗,还这么不小心?
……
前几天新书上架,是不是那个热心读者又送你玫瑰了?
……嗯。
那人悠悠叹了口气,带着点恨恨,颇无奈:她是你的煞星,你就是我的煞星。
剑子忽然问:龙宿,你怎么来了?
我听你电话里的声音不对,龙宿说:就过来了。
又说,厨房里煲了白米粥,等一会我拿过来。
哦。剑子垂下眼,一时间莫名觉得头脑有些糊涂,又觉得有睡意铺天盖地地袭来。
朦朦胧胧间,还听到那个人华美的腔调在叹息——
……以后,还是别写那些少女读物了。
……
剑子裹紧被子,安稳的,香甜的,又沉沉睡去。
章二
大夏天,室外温度39。
龙宿对夏天没有好感,他天生怕热,一入六月,便只想着卷铺盖去避暑。这样恨不得给企鹅作伴的人,哪里愿意去没有冷气保障的地方。
于是刚刚搬去剑子家的时候,龙宿便颐指气使地规划着自己的居处——
这里要装一个豪华大床……那里要有办公桌……墙上要安上空调……
剑子默不作声地听着,等他一一数完后,再心平气和地娓娓道一声——
不能安,墙再打孔会塌掉。
龙宿在不装空调会热死和装了空调会没房子之间权衡着利弊,终于做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让步。
龙宿想,在剑子面前做让步,大概算不得是折损眉角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样顾忌着一个人的喜好,像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开始。
后来剑子家一直没装空调。
龙宿却依然一趟趟地跑着,即使是在他最讨厌的夏天。
他坐在风扇前,捧着一杯凉茶,汗湿衣衫了还端着一副优雅从容的姿态,教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他和剑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发着呆。等着日头渐落,天意渐凉,这样晃晃悠悠的,也可以坐满一个下午。
夏天龙宿走得晚。
多数时候不愿意赶夜路,便挤在剑子的床上。
一开始尚算安静,时间久了就转着身,贴靠过来。
剑子若是没有动静,再张开手臂一把环住,不动声色的,得寸进尺着。
剑子说:龙宿,你不要乱动。
龙宿说:我热。
剑子推开他:热你还要贴这样紧。
龙宿极委屈:你身上凉,靠着你比较凉快。
剑子多少有些认命地瞥了他一眼,一面想着我为什么要这样迁就他,一面默许了那只又悄悄伸过来的龙爪。
龙宿如临大赦。
分明有细密的汗意濡湿在相贴处,待到体质偏寒的剑子都觉得有些难耐的时候,龙宿却搂得更紧了。
再往下就有些不像话了。
剑子终于忍无可忍:……爪子。
龙宿在黑暗里轻轻笑了。
……
剑子咬紧牙关,在那人压过来的一瞬间,暗暗下定决心——
还是去装一台空调吧。
章三
剑子把最后一件T恤收进衣柜的时候,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夏天已经过完了。
剑子生性懒散,对季节的变迁尤为钝感,春去秋来候鸟南飞,都不管它。这样的人看尘世好像是临水照花,几乎要修成物我两忘的境界。
傍晚时分,龙宿约他出门吃饭,两个人并肩走在平安路上,把枯叶踩在脚下,发出“咔,咔”的声响。
剑子似乎很喜欢听这样烈烈清脆的声音,他低着头一踩一个准,脸上带着欣欣然的愉悦。
龙宿去牵他的手,半抱怨半无奈,说:都多大的人了。
剑子侧头,下巴指一指被龙宿拉紧的手,一本正经地回过去:都多大的人了。
龙宿扬扬眉,一派理所当然的模样,说:剑子,这是执子之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样情意绵绵的话,那后半句却不知道龙宿为什么不说出来。
剑子眨眨眼,说:龙宿,晚饭去吃螃蟹吧。
晚饭归来,刚刚踏进家门,手机又惶急地震动着。
剑子盯着屏幕上“疏楼龙宿”四个霸道大字,不由地扯了一下嘴角。
喂?又怎么了?
龙宿的声音隔着城市的夜空传过来,模模糊糊得听不出感情色彩:剑子,我要出远门了。
剑子顿了顿,问:……什么时候?
今晚。回来的时间不确定。
剑子望着窗外,他出门总不记得关窗,白色的窗帘被夜风吹得飒飒翻飞。
他不急着关窗,只单手拉紧领口,说:天气预报上播,寒流即将南下,外出请注意防寒保暖。
龙宿说:剑子,你只和我说这个吗。
隔了一周,责编秦假仙来约稿,说开春时候出的那本少女读物大卖,剑子你要不要考虑再写一本?
剑子问:再写要写什么?
秦假仙摸摸鼻子,望天抒情:春天是恋爱的季节,秋天是思念的季节。
剑子忽然失神,他想起上一次龙宿打来的电话。
龙宿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剑子,你会想我吗。
……
这样的话放在平时,一句“矫情”就可以打发过去。那个时候,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剑子回过神,正看见那株梧桐的叶子落在秦假仙通红的鼻尖,老秦急躁躁地问 :剑子,你想好题材了吗?
剑子想了想,说算了,有人叫我以后别写那些少女读物了。
虽然叶子都落光了,伤春悲秋的习惯,还是不培养的好。
章四
从卧江子的小书店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平安路的路灯照明效果并不好,昏昏暗暗,闪烁不定。剑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下巴缩在围巾里,沿着街角走得不紧不慢。
好像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悠闲很自在。
耳边忽然有轻微的窸窣声。
剑子微微一昂头,忽觉面上一点点冰凉凉的触感。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温柔又寂寥。
零下的气温,雪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也不融化,很快就铺展出了一整套的素裹银装。
转出巷口,再走两百步,就能到自家公寓的大门。
远远的,只看到有一道修长人影站住光影交汇的门前。
剑子忽然站住不动了。
龙宿靠在那盏晦暗不明的路灯下,嘴角梨涡含着笑,鎏金色的眼睛深深地望过来。
剑子不言不语,上上下下地看着他。
好像很久没有见过了,又似乎还是刚刚分别的样子。
龙宿穿着一件似是量身定做的暗色大衣,做工精细,衣摆垂在膝盖上,同色的毛领窝在脸颊边,很暖和的样子。只是肩上已经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白,也不知到底站了多久。
他慢慢走过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晏晏——
剑子,你都不欢迎我回来吗。
走得近了,视线相交,呼吸可闻,声音容貌才变得真切生动起来。
剑子伸手,有点迟疑地,摸上他的眉眼鬓角,蜻蜓点水一般,缓慢又轻盈。
龙宿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贴近了,再亲上去。
剑子等他亲完了,再把手抽出来,指指自家的门——
天这么冷,不进去吗?
龙宿含义不明地笑:进去了我就不出来了。
剑子走到他前面,回过头眼神一慎。
他想,再不能多纵容这个人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