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眼》晴天宇

2、第一章 怒吼的灵魂

　　南方三月天，雾气萦绕，小雨淅沥，霉湿气息充斥每个空间。校园内，相对于高二教学楼内的课间喧闹，作为一模考场的高三楼显得格外寂静肃穆。阴凉的空气袭入试室，吹不散其内低沉□□的气氛。处于考题煎熬中的一众准烤鸭，正绞尽脑汁，努力拼凑汉语文字以填满答卷上的空栏，丝毫感觉不到窗外的冷清萧索。

　　一张电脑答题卡轻轻滑落地面，姓名填写框中是醒目秀雅的字体，文小艺。

　　电脑答题卡的主人垂下修长娇嫩的手指夹起答题卡，塞到试卷下。当握笔的纤手抚平问卷上的皱褶，以笔尖点落在下一道题目时，纤手如遭针刺，丢笔缩离桌面，继而捂向粉嫩樱唇，成功止住倒抽气声音的扩散。签字笔滚落之处，乃语文考题之一 ，对菊自叹中头三个字：可怜秋。。。

　　“小艺？你又不舒服？”监考老师不知何时走来，以关切的神情询问着纤手之主人――文小艺。

　　“没有啊，老师。。。”少女的回答带了些许无奈与习以为常，虽刻意压低声量，但甜甜脆脆的嗓音就像那夏日里落入泉中的水珠子发出的声响，清澈润亮，让人心感平静而舒坦。

　　“抓紧时间。”老师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表便回到讲台的座位上。

　　文小艺噘起嘴，瞪着卷子上的秋字，双手趴上桌面，托起下巴，脸缓缓转动，望向窗外。小雨依旧断断续续地下着，躲在榕树上的小鸟儿竟如常地欢叫，在枝桠间跳跃追逐。

　　―――吱吱吱,啾啾啾

　　―――吱吱吱,啾啾啾

　　文小艺眉头紧皱，仿佛承受着魔域梵音,迫不及待地捂着耳朵，一边苦着脸，一边点着试卷上的文字进行解题作答，可是，无论如何集中精神与注意力，她的视线都无法从那三个字上转移开，可怜秋。。。可怜秋。。。可怜秋。。。同时，在她的脑海中，那十年如一日的怪声再次响起，只要她的视线一接触道与秋有关的任何事物，这声音准会侵入她的脑海扰乱她的正常思维。清雅男子的声音，似在吟唱一首古调，又似在感怀悲述什么故事。

　　秋兮，秋兮，奈何复别离

　　伤春悲秋去，惜昔叹清凄

　　枫落孤枝冷，魂牵泪梦移

　　何日复相依，妻兮，妻兮

　　文小艺叹口气，视线回到答卷上，冷不防被横线上的内容吓一大跳，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将这首调子的内容写上去了。

　　可恶！文小艺暗咒道，若真考不上大学，非被老爹逼上神坛，去做问米仙姑。

　　小仙姑――文小艺，自封青春无敌、智慧无双、前途无限的超级美少女，简称三无超女，是文仲高中的知名人物。之所以知名，全因其特殊的家庭背景，以及其难以被常人接受的古怪行为。一方面，文仲高中的人几乎都知道，文小艺与投资这私立学校的校长同宗，尽管两者的来往并不非常密切，但文小艺在偶尔碰见校长时那一声“伯”的称呼却无法让人忽略。另一方面，让人啼笑皆非，文小艺的老爹与那一向崇尚科学，提倡文明，从事高尚工作的文校长截然相反，竟是干风水算命行当的。别看他书念得不多，一旦牵扯入风水命相的话题，所有一切都可解释得头头是道，有根有据，让人不得不信。当地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文半仙。于是文小艺也因此被私底下取笑为小仙姑。原本被乱称作小仙姑让文小艺非常不服气，也多次上门警告过不少人，但介于不定时发作的“幻想症”总令她不定时地在同学面前做出匪夷所思的行为，被套此外号也似乎名副其实。

　　提起幻想症，这真是文小艺挥之不去的痛。说不准最初是怎么发生的，其症状貌似一种白日梦，可随时随地地发生。药物的治疗似乎此这毫无帮助。医生断定她的幻想症源于童年遭受过某些精神上的刺激。文老爹不反驳也不表示赞同，等她上了初中才悄悄地告诉她，这其实不是病，而是一项技能，通灵的技能，任何她所幻视的影像都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她的眼睛是天生异能。文老爹非常自豪地断定继承了曾曾祖母的某些能力——锁魂眼。据说她的曾曾祖母靠这些本事养活一家，因此他非常不介意他女儿成为现代一介名声响亮的灵媒――也就是神婆仙姑。

　　可那文小艺，自封水灵灵，鲜嫩嫩，甜腻腻的美女一枚，哪屑于干那档子的事。考不上大学，她也大可凭姿色早早觅来金龟，捞张长期饭票也许更容易。与她同座的高妹莲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念书只是充充文雅，显显气质，那巨型米奇牌袋子里装的尽是化妆品，移动电话，言情小说，精美小吃，购物优惠卡，要啥有啥，课本除外。一天到晚装出天真无邪的模样，日子也过得鲜活滋润。正如其自我炫耀的那般，内精外笨，样样皆顺。

　　“喂，小仙姑，刚才也不照应一下？”那内精外笨的人交完试卷后恨恨地以兰花指戳了她一通。又瞪了瞪隔开一张桌子远的正以手指转动篮球的男生们，嚷道：“喂，你们别处玩去。”

　　文小艺想起作文几乎空白，不禁半身趴倒在桌面上，长叹一声，表示无力回答那样样皆顺的人的质问。但高妹莲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一屁股坐到她隔壁的凳子上，凑脸上前，指着自己的额头问：“你看我，你看，以你的专业技能给我瞧瞧，我最近是不是鸿运当头，眉毛这么修可以么？不会破坏面相运程？下一科考数学，算算我能拿多少分。”

　　谁有专业技能来着？文小艺没好气地把头埋进交叉的手臂内。

　　“说不说，说不说？我把你的假四眼丢下去喏！”高妹莲笑呵呵地一手拎着文小艺的平光眼镜，一手扯扯她的马尾辫子。

　　“别玩了。”文小艺没有抬头，声音有气无力，伸手撩开她又要扯她辫子的手

　　“哎哟，糟。”高妹莲高呼，随之探身往窗外看去，“小艺，怎么办呀，真的掉下去了。”

　　“只是一副便宜货，多谢人民币六十元。正好我手头紧。”文小艺不紧不慢，探过身去，朝楼下瞅去一眼。

　　“这么便宜的东西你也敢戴在脸上？看到刘彩霞的板材料没？仅镜框就五百。啧，我算服你了，六十块？可真够寒碜，亏你还是文校长的侄女。”高妹莲嗤笑，与文小艺依傍在窗台边上，一副姐俩好的神情，嘴上却毫不留情地损着文小艺，“据说仙姑的收入非常高呐。我看你干脆摆坛设灶，就凭你老爸半仙的名号，你好歹也能混口饭吃。来实习实习，给我看看面相。”

　　文小艺抛去一白眼，心中哀叹，何以好朋友只有这个嘴舌无德，贪图享乐的家伙，见她越发不肯罢休，只好扯来一边的语文书遮挡住半边脸，模仿日本艺伎的姿态娇声嗲气地呢喃一通道：“好呀。姑娘你额头发青，留神煞星；嘴角灰白，小心散财；山根淤紫，生不如死，人中微歪，有血光之灾。”

　　“死丫头，敢咒我呀你？”高妹莲一掌劈来将文小艺推倒在凳子上。

　　“谁咒你？不信拿镜子照照看。”文小艺顺手从隔壁组同学甲的手上夺来小巧化妆镜，竖在高妹莲的脸前。

　　高妹莲左右转动着脸庞，仔细查找文小艺所说的特征，经过一段时间的细细搜寻，那张桃花人面逐渐发白，她颤幽幽地说：“仙姑，你看得好像有点准啊，怎么办，难道我今天真有煞星？幸好，我的山根，呸呸，我的鼻梁还是正常的。”

　　高妹莲话音刚落，惊呼声四起

　　“高妹莲——看头！”

　　“啪”

　　涨满气的篮球结结实实砸在高妹莲恰巧仰起的清水芙蓉面上，篮球从鼻梁上迅速蹦起，落再地面一跳一跳弹至墙边。

　　高妹莲嘴角抽动，挂着两窜鼻血，怒眼斜瞪老早闪躲到角落并且神色惊讶的文小艺，咬牙切齿道：“乌鸦嘴！文仙姑！”

　　高妹莲在下午的数学考试中缺席了，据说她被篮球击中之后，头部一直晕呼呼的，无法进行正常的作答。这是她在高中期间第四次在大考中缺席。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文小艺在考试结束之后循例前往探视。其实，高妹莲无意升学，介于父母的压力，只在学校里做做模样，每天伏在山丘般高的书本后与周公相会，放学时擦擦口水庆幸刑满释放。文小艺与她做得成朋友的原因很简单，高妹莲非常迷信，相信文小艺深得其老父真传，一定对面相命理知之甚广，加上她又极其爱听这一类的事情，所以常常缠着文小艺探东问西的；而文小艺恰恰需要一个听众，听她讲述离奇且匪夷所思的故事。其中鬼魅，是文小艺口述故事中牵涉得最多的话题。公厕里有婴孩的游魂，十字路口有命丧者的冤魂，香烛店前有饿死鬼，就连她们经常光顾的牛杂铺边，都偶尔有徘徊不去的少年馋鬼。每一个鬼魂似乎都有它的来历，只是，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高妹莲并不知道，这些似乎属于某些杂志中的鬼故事其实是文小艺时常亲眼所见，亲身了解的事实。

　　高妹莲的家与文小艺家相隔一条街，并在一家出名的牛杂铺附近，每经过此处，嗅到香喷喷的萝卜焖牛杂的气味，文小艺总忍不住要买来一碗。这次也不例外，她从竹筒中抽了根竹籤，一边行走，一边准备大快朵颐。

　　当第一块萝卜落入口中时，她开始感觉到有些东西不太对劲。萝卜还是那个味道，松软多汁，咸淡合宜。街道也没有干净多少，只是，以往经过时并没有那么多的影子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这些从她身边经过的影子朝着同一个方向聚集，高妹莲家所在的住宅楼。

　　“滚开，滚开——”

　　“哗啦”

　　伴随着儿童的怒吼声，一个花瓶由高处坠落，。文小艺吓了一跳，仰望去，六层建筑四楼的高妹莲家，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站立在阳台围栏上，怒气冲冲举起另一只花瓶状的东西往身前奋力甩出。花瓶在半空滑出抛物线后急速朝地面坠下，在一个行人的身前落地，炸响又一清脆的碎裂声。

　　文小艺惊奇地咬着竹籤瞪着那差些遭受袭击的行人若无其事地只顾走他的路，对怒吼的小孩以及刻意的高空堕物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难道那又是一个魂魄而已？！文小艺叹息。不知这小孩与高妹莲有关系没有，这么小的年龄就失去了生存的权利。

　　“滚开，滚开！”

　　小孩仍旧吼个不停，在阳台上挥舞着双臂，仿佛再抵制着什么。突然间，小孩好像注意到一直盯着他的文小艺，反而以异常凶恶的姿态朝她吼叫：“贱婢，滚来。”

　　文小艺惊得险些丢掉牛杂，以往，无论什么样的鬼魂，都只是一些连模样都不太清晰的影子，从来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也绝对不会与她对视上。文老爹总叮嘱她，千万不能随意招惹那些魂，阴间与阳间的人是不会有交集的，除非灵媒，否则一旦惹上了，会招致大祸临头。现如今，这鬼孩不但发出声音，居然对她呼喝。她能够做的，也只有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还是下一次再来看高妹莲吧。文小艺转身就想溜。

　　“喂！”

　　“嗨！”

　　两把声音同时响起。

　　“贱婢”

　　“小艺”

　　文小艺定住脚步，转身抬头。高妹莲伏在阳台上朝她挥手。小孩不见踪影。

　　“文小艺，作死啊你？买牛杂也不给我来一份。”高妹莲大呼小叫道：“还不上来？”

　　上去？

　　文小艺搜索小孩鬼魂的踪迹，期待刚才的声音只是幻听。

　　“小艺？”

　　“贱婢！”

　　哗啦，一碗美味完全贡献给土地公公。文小艺连连后退，不可思议地瞪视高妹莲爬上围栏继续冲着她嚷嚷，声音里混杂着小孩的怒吼声。

　　“滚来！”

　　“高妹，我走了，明天见。”文小艺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不许走！”尖锐十足的嗓音犹如刺耳的撕裂声破空而起，引来行人的好奇的张望。在女行人们的惊诧声中，高妹莲从阳台摔下直直落在二楼的档雨板上后滚落在人行道上。文小艺滑坐在地，双目圆瞪，透过人群的缝隙注视到高妹莲那一动不动的身体上升起一团白雾，白雾缓缓环绕成小孩的形体后穿透缝隙朝她飘来。

　　“贱婢！”小孩朝文小艺瞪眼，高傲地命令：“领我回家。”

　　当夜，文家里诡异非常。文半仙搜出了多年不曾使用的驱鬼工具在房子各处摆坛施法，文家长子大刚打着哈欠一边帮忙泼符水，一边唠唠叨叨。“老爸，摆弄了一个小时，什么孤魂野鬼都逃之夭夭了，够了，累死人。你别不是想把咱家老祖宗的驱赶走吧？”

　　“衰仔，你懂个屁，吃这行饭，少不得惹来邪气，如果不定时作法，咱家要遭殃的。”文半仙呵斥打算偷懒的儿子，一边更加卖力地摇动手上的铜铃，继续呢喃驱鬼符咒，手指点着符水洒遍房子的每个角落。

　　突然，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又迅速被踢合上，速度之快，用力之猛，使得大门在关上那一刻发出巨大的声响。忙碌中的文半仙父子探出头来，发现文小艺背贴铁门，低喘着气，一脸紧张的模样。

　　“鬼上身了你？”文大刚朝妹妹洒了几滴符水。

　　“给我。”文小艺抢过他手上的铜盆，朝空气骂道：“死小鬼，你这害死高妹的凶手。你偏要缠着我是不是？你走还是不走？让你尝尝文半仙驱鬼水的厉害。”语必，一把将盆中的水泼往文大刚的身旁，文大刚咋呼一声跳开，正要发飙，却见文小艺愣了一阵后挠挠头道：“老爸，你的符水根本没有用。”

　　“衰女，浪费我的东西。”文半仙找来拖把，想要将地面的水渍拖干，冷不妨发现那滩水渍中居然有一对小孩的脚印，他一个转身对女儿吼道：“你又把什么东西带回家来？”

　　文小艺干笑几声，又是耸肩又是摇头。在她的对面，是那个只有她才看得见的八岁孩子，一个衣着发饰都极其清晰却异常古怪的孩子的鬼魂。此刻，他浑身颤抖着，瞪视她的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呲裂开的嘴里，露出右边的虎牙，尽管满脸凶恶不善，样貌却煞是可爱。

　　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仍旧尽力扑到她跟前，揪住她的衣裳，恶狠狠道：“领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