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眼》晴天宇

19、第十八章 两个小鬼头

　　源自竹林深山上神秘洞口的瀑布，飞流直下，落于几十丈下的水潭中，激得浪珠飞迸，水雾迷蒙。潭水中央涟漪阵阵，不消片刻，水花乱溅，从中拱出一人。岸上的小少年不动声色，仅甩动一臂，手中的竹叶直射向潭中人影。水中之人似乎在一冒出水面开始便感觉到杀气，就在竹叶击中之前将脑袋缩回水中。须臾，水面再起动静，岸上少年以手指夹起另一片竹叶，待水波荡漾起时挥起手臂，然而，当少年看清楚水中人的面孔时，手臂硬生生僵在半空中，一双大眼瞪得圆圆的，仿佛见鬼一般。

　　水潭中央，是少女秀丽却苍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微垂的头部显示少女正处昏厥之中。小少年双目盈满不可置信的神色，紧绷准备攻击的身体松懈下来。这时，从少女的背后探出一颗小脑袋，七八岁大的小孩童，与少女的同样湿漉漉白惨惨，但一双瞳眸却闪烁着灵黠与狡猾。

　　“御，这个送给你当作见面礼。”小孩童看似开玩笑，脸上却充满警惕之色。

　　小少年视线仍旧在少女的面容上，过了半晌，才淡淡开口：“放下她。”

　　小孩童立刻得到释放般将手一松，不管少女是沉是浮，立刻游上岸边，一溜烟地跑掉了。

　　待小孩走了之后，小少年慢慢走下潭中，将仰浮水面的少女托起，抱出水潭，朝竹林深处消隐去。

　　当夜幕降临，阴森黑暗的竹林中，一精致小竹屋外晾着女性柔美的湿衣裳，屋内燃起微弱的烛火。小少年端坐于竹床边，小脸红通通，眼睛时而端详少女的模样，时而关注得看着她枕着的棉枕头，见少女不但没有露出不舒适的表情，还像感觉到枕头的柔软般摩梭一下脸蛋，他那一直老成而冷淡的面孔才展露出孩子该有的天真笑容。小少年爬上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在少女的怀中，一脸怀念似的神情，带着微笑着闭上眼睛。

　　凌晨时分，竹屋内传出少女的惊叫声以及躯体重重跌落竹地板的声响。头发逢乱的少女以薄被包身，从地上滚起来，扯起被子将不小心露出的一截香肩包得严严实实，一双尴尬而探询的眼直瞪坐于床上面熟的小少年，冲她嚷嚷：“小子，你是御风么？”

　　小少年捂住头顶被K中的部位，视线中气恼幽怨的意味甚浓，他跳下床朝她走去。

　　“我的衣服呐？还给我。”扫过小少年那不到她下巴的高度，少女高高仰起头，丝毫不把他阴骘的模样放在眼中。

　　“给我。”小少年朝她伸出一手，淡淡道。

　　少女丈二摸不着头脑，扫视过自己的全身，除了薄被一张，不知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

　　“你想干嘛？”她朝他扬了杨拳头。

　　“你承诺过给我的东西，我现在就要。”小少年盯着她的双眼，神情无比认真。

　　“先告诉我，你几岁了，是啸风还是御风？”少女眼珠子转了半天，脑筋完全消化不了他的话。

　　“文小艺！”他清脆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声调。

　　“或者笑一个。”少女的手指对着他的嘴型比划了几圈，“来，让我看看你是啸风还是御风。”

　　“文小艺！！”他冲她大吼，身边突然旋起一股漩涡式气流，那眼中满是委屈，怒气冲天的模样让文小艺打了个寒战，跳离一大步。

　　注意到自己的衣裳就挂在窗外，她二话不说扯了下来，胡乱套在身上，嘴中嘀咕：“真见鬼？”

　　“骗子。”他突然低低说了一句，“骗人的妖精。”

　　听到这熟悉的话，文小艺愣住了，似乎只有御风总在强调这个字眼，总在控诉她欺骗他，而她却一直都只像蒙在鼓里一样，对这事一点头绪都没有。眼前的小子少说也十一二岁，看来她又来错时间了。七岁的御风仍旧在过去等待着。

　　“御风？”她试探着呼唤，立刻引出他的眼泪，那张漂亮的面孔恢复孩子的天真，仅在唤声刚落，他便搂住她的腰，埋头于她的胸前，哽咽道：“你说了很快回来，却让我等了四年多；你说回来的时候就给我带我最想要的东西，你带来了么？”

　　“那，那你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呀？”文小艺想要推开他，无奈他俨然一只大猴子，紧紧地攀住她，让她甩也甩不开。她苦着脸，心想，就算有这样的承诺，这一切对她来说都还没发生呢。

　　他猛地退开身子，注视她的眼神突然带了恨意，仿佛她扯了弥天大谎，仿佛他遭到无情的背叛。他一步一步朝后退，漂亮的大眼中蓄满泪水,

　　“骗子，你是个骗子。你说回来时给我带一样东西，让我不必再受苦遭罪，让我安全无虞，让我快乐无忧。一切都是谎话么，你只是个骗人的妖精。”

　　“小风。”文小艺皱眉，很想告诉他，她不会随便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况且对一个孩童，除非自己非常有把握。

　　“滚出去！出去！”他开始大吼大叫，连可爱的面孔都转变得无比狰狞。

　　文小艺连忙做出一个安抚的动作，小心翼翼道：“好，我出去，不要生气，我出去就是了。”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摆脱御风，于是赶快溜出小屋外，却发现自己更本没有脱离竹的世界。也就是说，虽然成功穿越回到过去，她所处的位置依然在御风的地盘上。让她不明白的是，仿佛隐居的御风究竟在文岳山庄充当什么角色。文啸风曾说过是他弟弟的说法，可是文家三朵金花里头，生了小孩的只有兰夫人以及作古的文啸风的母亲文紫月。御风比啸风大上几岁，模样相近，他究竟是谁的孩子呢？御风一直一口咬定她在骗人，究竟在她救助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文小艺百思不得其因，下定决心现不管这个少年御风，而尝试再跳跃一次，尽可能回到小鬼小风所处的时间。

　　文小艺一作决定后，立刻在竹林中找寻适合的石头，准备摆放离魂阵。

　　正在她努力挑选适合的石头的当口，头上突然遭一小石子的袭击，她呼地转过身，没有看到任何人。她不甚在意得继续摆放阵位，第二颗小石子打中她弯下的腰。文小艺摸了摸被击痛的腰部，假意忽略袭来的石子，其实眼睛滴溜溜地转动，搜寻石子射来的方向。她缓缓蹲下身子，左眼余光猛然捕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竹身后。文小艺当下跳起，飞快朝那小身影扑去，也亏她还记得自己拥有玲珑仙普的武功，抓住那小鬼显然并不吃力。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鬼头被她揪住了发髻拎了出来。

　　“哎——，放手，不然我杀了你。”小鬼扭动着身体挣扎不休。

　　“坏小鬼，看我不拍扁你的臭嘴。”文小艺将小鬼扶正，仔细一瞧，与小鬼小风十分相似，但那凶狠呲开的牙中，没有一颗是小虎牙，他只是在她梦中成长的恶魔小娃娃，文啸风。就在她怔仲的瞬间，文啸风突然露出狡诈的笑容，同时，她的手上突感火辣辣地疼。在她的手腕上，不知合适缠上一条金色小蛇，蛇的牙齿已经没入她的皮肤之中。

　　“又是金儿？”她疼叫出声，松开对文啸风的钳制。小鬼头手脚一得到解放后竟然突起进攻，朝她脸上锤上一拳，让毫无防备的她立刻后仰倒地，鼻血毫不客气地挂上两大串。

　　“嘿嘿。”小鬼蹲在她身边，将小蛇移近她的脸，问道：“臭女人，你怎么知道它叫金儿？御告诉你的？他大概有告诉你，没有我的药，你就死定了。”

　　“文啸风！”文小艺几乎气绝，抬起手指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我非得让你好看。”

　　“我怕呀？”他夸张得装出害怕的模样，让金儿匐上她的身体，托着两片可爱的脸颊，要笑不笑得恐吓道：“丑女人，赶快把龙眼还给我。”

　　文小艺感觉那金色小蛇在她胸口上蠕动，立刻不敢轻举妄动，瞪着那可恶的小鬼问：“龙眼是什么？我可没有拿。”

　　“别装蒜。”他伸出小手捏住了她的仍旧淌着血的鼻子，让她既疼又透不过气，同时口气森冷道：“你闯进文家禁地，破坏我练功聚气，害我险些死于水潭中，还偷藏了我的龙眼。我可告诉你，找不着龙眼，我就挖你这双眼充数。”

　　可恶的魔星！

　　文小艺无比后悔救他出母体。不过他提起的练功，落水，倒是让她响起岩洞中浑身结霜的小孩以及那悬浮在他躯体上的珠子。莫非那就是他所提的龙眼。

　　“在水潭里。”她断定。应为他与她一道被冲下瀑布的，那所谓的龙眼理所当然地也该落入水中才是。

　　“撒谎，我把潭底都翻遍了？”他不信。

　　“你没找仔细。”文小艺与那竖立起的小金蛇对视上，眼中下达着要其走开的命令，金儿的头缩了一下，转过头蜿蜒而去。

　　“喂，你对它施了什么妖术？”文啸风惊奇之极，瞪着金儿消失在竹林之中。才回过头，耳朵就被文小艺揪住了。

　　“放开我，丑女人。”文啸风乱打脚踢，都一一被文小艺挡了去。如果使不出阴招，七岁的文啸风更本不是文小艺的对手。

　　“走，就去瞧瞧你说的龙眼是怎么回事。”文小艺一路扯着他来到瀑布边。

　　她指着水潭松开他，说：“应该就在下面。我给你找去，你可别走开了。”语必，直接跳入水中，留文啸风一人在岸上发愣，他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女人也会游泳么？”

　　潜入水底的文小艺尽可能地找寻潭底的发光体，可是，除了泥沙石头，底下连条鱼都不多见。眼见憋不住气的时候，一道白色的飘逸的影子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那体形不像是鱼，倒像是与她体形相似的人。白影消失片刻后又在她前方闪烁了一下，化成一屡白雾消失在地面，仿佛被吸了进去一样。文小艺坚持最后一口气，游至白雾消失之处，发现泥沙底下的盈润光华，立刻将那发光体淘出，果然见到之前看到过的与汤丸同样大小的珠子。这就是龙眼！

　　她兴奋地冒出水面，对岸上那托腮的小男孩文啸风挥挥手嚷：“我找到了。”

　　文啸风嚯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瞪住那憋气憋得满面通红的少女，以及在她手上捏着的龙眼。

　　竹林的巨石边，文小艺将身上的衣裳拧了又拧，没有一处漏掉。一旁的文啸风早就不耐烦了，他冲她叫嚷：“丑女人，快把龙眼给我呀。”

　　文小艺哼哼两声，白他一眼道：“你当我白痴呀，金儿的解药还没给我呢。”

　　哪知道文啸风反而哈哈大笑，指着她嘲弄道：“你还知道自己中毒了呀？我就偏不给你解药，本少爷坐这儿慢慢等，等你毒发身亡，骨肉分离。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文小艺冷冷看他，半晌才开口道：“在我死之前，身上的肉一块块脱离身体，骨头一根根腐化消失，对不对？”

　　“亏你知道。”文啸风高傲地扬其下巴，讽刺着说：“像你这样的丑女人，根本不应该生存在这世界上。”

　　丑女人？丑女人？

　　一天到晚听这三个字眼，文小艺再也受不住地扑上前去，捏住文啸风的脸颊，朝两边捏扯，失控大吼道：“臭小子，我想揍你很久了。你才不该生存在这世上，爹不明，娘不要的家伙，早知道你这副德行，我压根不会抱你出娘胎。”

　　气氛霎时变得诡异，文小艺吼完后微微喘着气，脑海中还回荡自己吐出的气话，不知不觉开始后悔，不该对小孩子用如此重的语气说话，捏在他脸上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文啸风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一双眼却瞪得老大，尽管发红蓄泪，视线却锋利如尖刀，仇恨的表情在面孔上延散。

　　“对不起。”文小艺惊觉自己踩中了他的痛楚，慌忙道歉，“对不起，那只是气话，不经大脑的。”

　　她伸出手，想要摸他的头，就在电闪雷鸣间，血液喷洒了他的脸。血源自她伸出的手臂，上面多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文啸风手中多了一薄薄的竹篾，紧紧握住竹篾的小手在抖动，其脸上的神情若受伤的小野兽，视线依然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文小艺呆愣着与他对视，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深刻的伤痛，一种因无父母疼爱而遭嘲笑的伤。

　　“对不起。”她顾不上手疼，不管他的挣扎，将他搂在怀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文啸风不安分地挥动着手臂，尖薄的竹篾在她身上留下了无数的血痕，那手臂最终在文小艺默默的承受与愈发用力的拥抱中垂下。

　　“呜－”他哽咽一声，声音却颤抖停歇，似乎被艰难地抑止住一样。

　　“哭吧，小孩子不该忍着眼泪。”文小艺抬起挂彩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那小脊背抖动得更厉害。

　　“哭吧，用眼泪发泄会更舒畅。”文小艺轻轻哄道。

　　“哇————”文啸风的一双小手终于抓紧她的衣裳，在她温柔的拍抚下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仿佛从来没有哭过，又仿佛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