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魂眼》晴天宇

15、离魂石阵

　　山林深处，夜色弥漫，皓月星空中忽聚起团团乌云,遮去月亮皎洁的光华，不久，狂风突起，凉意侵袭大地。云层之下，如波浪般汹涌起伏的竟是连绵竹海，枝叶交错的竹在风中摇曳延绵，飒飒作响。竹林深处，山崖边缘，一石屋如巨型怪兽匍匐其中。石屋内灯火通明，从一隔开的石室中飘出药草的香气。石室左侧，是一块被修整成床形的巨大岩石，石上铺满床缛锦被，正中仰躺着一面色苍白的少女。少女一动不动，上身裸露在锦被外，胸口以下的皮肤呈现淤紫的颜色。在他身边，盘坐着一高大男子，全身以黑色斗篷遮盖，披散的头发遮掩住其大半边脸，唯一显露的面颊与少女的一样，毫无血色。男子一手端碗，一手搅动碗中浓稠的绿色胶状体，布满红丝的大眼时而看向毫无生气的少女的面孔，恨意迸发的同时，止不住温热的泪水在其面颊上滑出新的痕迹。

　　当绿色散发着白气的胶状体敷淤紫的皮肤上时，昏迷中的少女忽受到剧烈的伤痛一般，尽管出于无意识状态，口中却呻吟出引人怜惜的声音。男子立刻从衣衫中摸出一个长颈瓶，咬去瓶塞，将飘出怪异香气的瓶口移至少女鼻前。片刻后，少女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消去不安的姿态。

　　男子仿佛舒了口气般，看了少女的脸半晌，才仔细地将她上身包扎起来，尔后，小心翼翼在她身边躺下，靠上她的头，与她共枕一个枕头。斗篷御下，滑亮的长发丝丝缕缕散了一枕，男子的肤色在烛光中愈发显得苍白而晶莹透彻，大眼闪动着复杂的神色，激动，焦虑，以及全然的痛楚。他侧过身，面向没有一丝动静的少女，执起一袖，为她抹去满面的冷汗。手指便这样停留在这张甜美的面孔上，细细温柔地抚摸描绘那秀丽的轮廓。冰凉光洁的额头，修整得俏丽的眉，睫毛弯弯，被泪水打湿过，鼻梁不算很高，却笔挺而小巧，淡淡的几颗小斑衬在她的脸颊上增添几分俏皮的感觉。男子掀起嘴角，淡淡的笑意如涟漪般泛开，怀恋而满足的神色表露无遗，当那修长的手指落在少女唇瓣上时顿住，他伸出手，环起她的项颈，将其螓首拥入臂弯中，尔后怜惜地凑上唇去，印上她的，并轻轻舔舐其中被咬破的伤口，动作异常地温柔，低哑如叹息般的声音逸出，呼唤着：小艺，小艺。

　　在他怀中的人儿却陷入了黑暗的恶梦里。

　　在漫无边际的漆黑中，她辨不清方向，每个方位，每一处都响起呼唤她的声音，那些小艺，小艺的叫唤杂乱一片，其中熟悉的只有老爹文半仙的，他反复喊着，说该回去了，赶快回去了。也有小孩的声音，像是小风，他在哭，非常伤心的样子。让她不安的是少年的怒吼声，在控诉她是骗子，然后少年的清脆声音开始变了调，沙哑难听，发着誓不让她离开。

　　与这把声音相对的，夹着另一个少年的笑声，狂野而自负，嚷嚷着说她跑不了了，再也跑不了了，在笑声背后，甚至还出现了一把女人的声音，她在呼喊着：我的小宝贝儿。

　　被这声音吵得烦乱而焦躁，她害怕得哭了，干脆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只想赶快摆脱这无尽的黑暗，回到正常的世界过她正常的生活。就在此时，在她前方出现了一个亮点，见到光，她急忙奔跑起来，却惊恐地发现双脚被吸食住一样，她的脚下，犹如水面一样泛出光的涟漪，她则渐渐陷入这圈涟漪的中心，逐渐被黑暗的洪流吞没。

　　不要，她大喊着挥动双手，挣扎不已。

　　“小艺！”

　　嘶哑的低唤声仍旧在耳边，文小艺惊恐地睁开双眼。视线所到之处竟是一片光明。文小艺懵懵懂懂地，不解地注视上方的岩石屋顶，阳光穿透屋顶那一大块的透明晶体投射在她的身上，映出五彩缤纷的光线。她想要伸出手捧住那些光，却发现自己双手都在别人的掌握中。

　　“别动。”警告的声音近在耳边。

　　她茫然地仰起头，对上一张比那五彩之光更耀眼却冷淡无比的脸，两人默默地对视了半晌，她不禁畏缩了一下，奇怪道：“我还在做梦？”

　　“你梦中居然有我？”他的声调不无嘲讽。

　　“不是梦？”文小艺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与这个人的冲突，这才惊吓着想要坐起来，推离这个恶魔一般的人，却牵扯身体的疼痛。眼泪立刻飞涌而出，“疼——”她伸出手要摸摸痛处，却被他止住了。

　　“若不想更疼，你最好乖乖地别动。又或者，你需要再断一根肋骨？”他压制住她，威胁的味道甚浓。

　　“我不动。”文小艺果真怕死地躺着纹丝不动，不敢再轻易去招惹这个人，尽管到目前为止，她仍旧对这一切的发生感到莫名其妙。

　　两人仍旧粘在一起，沉默是唯一的气氛，屋子内非常安静，静得可以听见屋外枝叶飒飒的拍打声。由于视线一直放在屋顶那一大块像是水晶的玩意儿上，文小艺很快留意到，屋外就是竹子。

　　“有竹子？小风？”想起梦中的竹林，诡异的少年，文小艺后知后觉地侧过头，开始打量眼前的人。他就是梦中那个少年，只是年龄有所不同，他看上去少说也有二十岁，虽然同样的瘦弱，身形却明显地修长许多，不变的，是那如细瓷般滑润的肌肤，透出清澈光泽的眼眸以及那艳丽无比的红唇。这样的美男子，怎么会生有如此邪佞残酷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是小鬼小风，他们之间的交集也仅在小风七岁时吧，他对她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恨意呢？

　　“你真的知道我是谁么？”文小艺不死心地再次探问，不意外地看到戾气再次聚集到他的脸上，她急忙改口道：“当然，当然，我是文小艺嘛，你怎么会不知道。呵呵。”

　　片刻后，文小艺又受不住这当局者迷的形势，脑海中搜索出最可行的办法来套出事情的始末。她清了清嗓子唤道：“小风？”

　　他只动了一下头部。

　　“小风。”文小艺提心吊胆地，生怕又踩中他哪根神经。

　　“说。”他咕哝一声。

　　“那个，那个。。。。。我不太记得了，”他真的承认了，文小艺的头开始有点嗡嗡作响，“那个，文啸风究竟是什么人？”

　　他霍地撑起身子，眯起眼睛注视她，仿佛要看她正玩什么伎俩。注意到文小艺真真切切充满迷惑的神情后，他才将信将疑问：“你真个忘记了？”

　　根本没发生过，何来的忘记？文小艺更加迷惘了。

　　“说说我的名字。”他垂下眼帘，抚摸她的唇。

　　“小风？”这是他自己承认的。

　　“全名。”

　　文小艺摇摇头，不敢胡乱猜，总不能说他叫文小风吧。

　　他的脸上又开始呈现异样的神情，瞳瞇凛起，视线诡异摄人，她急忙道：“你可不能发脾气，我真的只记得小风，你不是他么？”

　　“御风。”见她的脸上惶恐之色再起，他将搂过去，亲吻其额头，以极其无奈的语气道：“记住，我是御风。你只唤我小风。”

　　“御风。嗯，你好，小风。”文小艺点点头，终于明白，家里头的那个小鬼并不是文啸风，而是这个叫做御风的家伙。

　　御风年龄比文啸风似乎大上两三岁，说他们是双胞胎一点也不准确，但他们两人的相貌实在太过相似，不让人怀疑也难。尽管两人在气质上都非常相近，行事一样诡异，外形同样耀眼迷人，但相比于文啸的外在优雅如画，内里暴躁邪狂，这个御风则是表面寒佞摄人，比文啸风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之气，说话也不轻易咄咄逼人，当然，这是以没有戳中他的痛楚作为前提，尤其是他的痛仿佛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从第一次诱他说话开始，文小艺就想套出点什么，心想着就算死也该死个清楚明白才是。而他，却不愿意涉及任何以前的话题。几次想开口问他与文啸风的关系，奈何只要一提这个名字或者是她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他便一声不吭，脸色随之变得阴沉，她也就赶紧换别个话题，免得自己旧患未愈，新伤再添。

　　在没有手术刀的年代，将断了的肋骨接驳上简直算是奇迹之最，可是这种奇迹正发生在文小艺的身上。御风给她敷的药正起作用，每天换上几遍，身体里的疼痛渐渐消退，才不到两周的时间，她居然可以稍稍走出石屋外了。

　　石屋外只有竹的世界，高大翠绿的竹子枝叶相交，密可遮天，阳光只能找寻着缝隙才能溜入一点点。见这些竹子粗大壮实，文小艺玩心大起，拾来一根竹段，用力敲打竹身，然后附耳过去，听里面闷钝的回响。每一棵竹子的竹身大小不一，形状不同，节数有多有少，敲打后发出的声响都不尽相同。文小艺就这样一棵一棵地敲，一棵一棵地听，每走一处便恶作剧地在那竹竿上刻下一个骷髅头骨，发泄一下自己的郁闷心情，表示此处媲美人间地狱，自己则像与魔共舞。

　　当第三十棵竹子成为受害者后，文小艺终于玩累了，一屁股坐倒在其中一棵竹下，拎起一根竹枝，胡乱拨动地面干枯的竹叶。忽然，不远处几块石头的摆设引起她的注意。虽然被竹叶掩盖着，但那突出的石块明显组成八卦图形。八卦图外东西南北各向都堆放了不同形状的石阵。

　　文小艺跳了起来，不顾伤患处被扯痛，只紧紧盯着那熟悉的图形，那八卦与石阵整合起来的形状分明是离魂阵。

　　离魂阵，需要摆设出各种特殊的图形，东面，狮子窥鹿；西面，猛虎饮河；南面，飞鹰钳兔；北面，腾龙夺珠，四个方向以八卦图形为中心堆放。来到这个世界前，文半仙便以鹅卵石摆放出该阵，平躺其中，加上不见断焚烧的香与咒文便成功将文小艺送到此处。临行前，文半仙还嘱咐过她，回去时，同样摆出这样的石阵，躺于中心，闭上眼睛，消除杂念，只要回应他们的呼唤，便能随声音的牵引回到家中。

　　回想起当时来的情形，文小艺心中一动，拨开石阵上的树叶，不顾石头扎身，任意展开双臂，躺在图形中央，深吸一口气后，合上眼帘。

　　——不——

　　女人的尖叫生猝然闯入她的脑海中，唬得文小艺急忙睁开眼睛。稀疏的竹叶在她的上方飘扬，文小艺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舒了口气，缓了好一阵才敢再次闭眼。这一次，女人的尖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少年御风的嘶哑怒吼的声音:，

　　——就算杀了你，也决不让你走——

　　文小艺双眼一紧，浑身颤抖，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一般。在竹叶上一动不动的身体此刻竟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为什么呀，为什么不留在我身边？——

　　少年御风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犹如一股巨大的牵引力牵扯着她的灵魂。文小艺惊慌起来，欲打开双眼，可眼皮却像被下了咒语一般，无论如何都撑不开。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近，身体越来越轻，文小艺惊恐的叫了起来。就在这时，在文小艺所在石阵的上方突然涌来一股无形的气流，将文小艺的身躯推离石阵，令她翻滚了好几圈。

　　终于摆脱那魔音的她就在睁开双眼那一刻，另一景象进入她的视线，刺激了她的视觉神经。在她上方的高空，伴着滚滚尘烟落叶，一紫色的人影如地狱使者般降落。紫衫黑发皆随气流狂拂乱舞，将一张俊美绝尘的面孔衬托得更加狂野嚣张，那厚薄适中的唇微微掀起，眼中盈满嘲弄与怒气。

　　一时间，文小艺竟分辨不清这一个究竟是谁，御风，还是文啸风？

　　当那修长双腿轻轻落在她身边时，气流将地上的落叶掀腾而起。

　　“你竟敢逃到这里来？”清冽的嗓音夹杂着讥讽的语气。

　　“文啸风？”

　　听到他的声音，文小艺此刻竟然有种逃离了地狱的感觉，这声音变得无比亲切悦耳。她丝毫不顾他那满面的怒火，爬起身抓住他的袖子，俨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喂，谁准你碰我。”他一脸嫌恶，却没有甩开她的手。

　　“哇——，文啸风——”她嚎啕大哭起来，打死也不放开手，只要哭个震天动地。心里想着，遇见个稍微正常一点的总比遇见神经病的好。

　　“你？你？”

　　好似从来没有见过文小艺这样脆弱的模样，文啸风手足无措起来。此刻在他眼中的文小艺，哭得梨雨带花，哭得楚楚可怜，哭得娇弱无依，任何的言语都不足以描绘出她此刻的姿态是如何的揪人，如何让观者心痛。

　　眼见文小艺哭得险些岔气，捧住胸口，满面苍白，文啸风还以为她只是受了什么惊吓，低哼一声道：“谁让你跑到这里来。”

　　片刻，文小艺连哭声都弱了下来，冷汗涔涔落下，眉头紧皱，异常难受的样子。文啸风毫不温柔地揪起她，难得以关切的口吻问道：“你受伤了么？哪里疼？”

　　“没什么，只是断了根肋骨。”另一把沙哑声音代替了文小艺回应。

　　文啸风闻言，双眸闪过了震撼的神色，他看向正努力躲藏到他背后的文小艺。

　　“带我走，求求你。”文小艺勉强站直身躯，低声恳求，谦卑的姿态令文啸风眉头拧到一处。他转身面向前方那傲然矗立的高瘦男子，那个与他容貌相似的人，御风。

　　“她已经是我的妾。”文啸风淡淡宣告。

　　“我要你的妾。”御风眯了眯眼，看也不看文啸风一眼，犀利的视线只射向从文啸风身后冒出头来的文小艺，眼中的精光曝锐，紧紧锁住她！

　　对他的反应，文啸风似乎有些吃惊，看了他半晌后继续道：“给你别的，她有用处。”

　　“我只要她。”御风摊开手掌，接住几片竹叶，放在手中从容把玩，一副不容拒绝的姿态。

　　“我再说一遍，我已经是我的人。”文啸风警惕地将手压再腰间佩剑上，双眸射处冰冷的光芒。

　　御风笑了，邪狞而诡异，忽以手中的竹叶为武器，朝文啸风挥射二来。早有所准备的文啸风更快的抽剑挥舞。只听几下噌噌的声响，竹叶全没入两旁的竹身上。看得文小艺目瞪口呆。

　　那两人间的紧绷的气氛，激烈狂流一触即发。在两人各自的脚下都窜起漩涡般的气流，竹叶开始胡飞乱舞，文小艺被文啸风身后的气流弹至一旁，赶紧躲到竹子后。

　　御风的双掌中聚集了无数的竹叶，对着文啸风仿佛在下达最后通谍一般，冷声道：“你想起来了么？或者。。。。。哼，我若坚持，你会如何？”

　　“给我一个必须出让她的理由。为何别的不行？”文啸风越来越疑惑，像是想不透御风为何对文小艺这般执着。

　　御风的视线扫过文啸风那充满不解神色的脸上，眼中的狡侩之光一闪而逝，他一字一句道：“没有理由。得不到她，我就自灭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