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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亚篇 ...

  •   海风带来淡淡的咸味,清酒、三味线、和服领子下女人白皙的脖子。小小的酒馆里,日本人,朝鲜人,中国人,还有金发的欧洲人,操着各种口音的憋足日语,是大阪特有的风景。
      酒馆一隅,武士打扮的青年男子,桌上只有壶清酒和一碟腌渍小菜。
      樱子悄悄地注视这个仿佛立于喧嚣之外的年轻人,连续好几天,这个青年都来,总是一壶清酒一碟小菜,总是那个靠着角落的桌子,冷峭的面部线条甚至有种让人难以亲近的疏离感,不俊俏,却有着奇特的吸引力。
      忽然,门帘子被掀开了,樱子正要去招呼,待看清那几个人的面容,却不由得退了几步。不要说是她,就连原本喧嚣的酒家,也突然安静起来。
      是来岛家的水手。
      来岛索静掌握大阪和长崎的实权,横行海上,杀人越货,就连幕府也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听说这些日子,连明朝的海域也开始受到他的侵扰。
      “怎么了樱子!还不快招呼客人!”
      “好……好的。”樱子怯怯地走过去,“客人里面请。”
      那几个水手看了看她,为首地咧嘴一笑,露出口黄牙,“没想到大阪还有这种美人啊。”顺手便向樱子的脸摸去。樱子只觉得一阵恶心,却不敢说什么,待那几个水手坐下,急忙跑到后面去了。
      “到底是日本娘们儿好!”那水手看着樱子的背影。
      “怎么老大,还没吃够女人的亏啊!”
      “那‘翔绯虎’哪里算是女人。”水手摸摸颈子,他低低地笑着,舔舔嘴唇,“要我说,还是刚才那种才叫人想搂在怀里好好疼上一番!”说罢,便冲酒家喊道:“喂,快叫刚才那女人出来!”
      酒家急忙说:“樱子有些不舒服,下次我再教她陪诸位吧。”
      “怎么,被大爷摸上一把就不舒服了?!”那水手一拍桌子站起来,按住腰间的刀。
      “不,不,绝无此事,”酒家哪里敢再说什么,只得喊“樱子,出来招待。”
      樱子瞄了瞄那个坐在角落的武士,他依旧喝着清酒,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樱子心中冰凉,咬咬牙走了出去。
      “请喝一杯。”
      那水手拦腰一揪,樱子站不稳,眼看就要被掀到他膝盖上,她尖叫一声,似乎可以想见即将到来的侮辱。
      突然有人接住她的身躯,樱子抬头,却是个清俊的中国青年,穿着身淡红长衫,扶着她的手中还拿着柄扇子,上面用汉语写着什么。
      “你!”那水手见到手的肥鹅就这么飞了,恼羞成怒,正要发难,却对上那青年的眼睛。他不过二十来岁,那双黑眸却冰冷得好像把刀子,光凭目光就能刻出血淋淋的口子来。那水手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却也是被盯得心头发怵。剩下的几个拉拉他,低声劝道:“老大……算了吧。”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来岛家第二舰队提督,此刻退了面子往哪里搁!心一横,便拔刀出来,直冲向那青年。
      却听见声脆响,那坐在角落里的沉默武士不知何时挡在二人之间,挡住水手的兵刃,不过是柄太刀,任凭那水手如何使力,就像是砍在岩石上,纹风不动。
      “若是要动兵刃,在下奉陪。”那武士沉沉说道。
      “你身为武士,居然帮助外国人!”
      “那你们之前轻薄的这位姑娘,也是外国人吗?”武士看看躲在那青年身后的樱子,反问。
      “你们给我记着!来岛家不会放过你们!”
      “失败者的台词,真是到哪里都一样。”那中国青年道,随即转向樱子,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樱子摇摇头,“您的恩情樱子不敢忘却,敢问尊姓大名?”
      青年却笑道:“你真正该感谢的是这位,”他看向武士,“我一介书生,真动起手来,怕也无法护你周全,若非这位先生仗义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多谢。”樱子淡淡道。
      青年微微一笑,向武士道:“不介意的话,可否与吾共饮?”
      “恭敬不如从命了。”

      “敝姓穆,单名一个紫。阁下如何称呼?”青年的日语说得十分流畅,微微带些口音。
      “白木行久。”
      “白木君,为何不向那位小姑娘解释呢?”穆紫将清酒凑近嘴边。
      “解释什么?”
      穆紫轻笑,“你刚才紧握着拳头,极力压抑着愤怒,就算我不扶她,你也出手了——到时,我就不知道那几个水手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好运。”
      行久将酒添满,淡应道:“见笑了”,不知为何,他对这个温和敏锐的青年颇有几分好感,那样的眼神,这个青年绝非凡人。
      “白木君,虽说有些唐突,但……不知你是否有意出海呢?”

      记得那年,德川家庭院里的山茶如同燃烧般地盛放,师父对他说:“武士一生只侍奉一人。行久,德川不是你效力的对象——去寻找你唯一的主人吧。”

      穆紫见他沉默不答,遗憾地说:“我忘了,你是武士——想来贵主是不可能答应的。”
      “我没有主人。”行久道。三年前,他结束了剑术的修行,为寻找传说中的名刀,同时也寻找师父口中那个属于他的“唯一的主人”,乘船来到大阪。可是来岛家的恶行却让他深深失望了。穆紫的邀请让他心动,但是离开日本……
      “既然如此,三天后,我在这里等你的答复。”穆紫看出他的犹豫,收起折扇,转身离开了酒馆。

      大阪码头,各国的船只在此地装卸货物,补给水和粮食。喧嚣之中,白帆升起又落下,在碧蓝的海上好像漂浮的云。一艘小型中国帆船停泊在这里,穆紫走了上去。舱内,金色长发的青年翻阅着手里的资料,浅青色的眼睛如同海边的天空。易安·杜可夫,明朝李氏家族当家李华梅的参谋,同僚曾经打趣道“三岁的小女孩都没法抵抗的魅力”。停下手边工作,穆紫走进来,摘下束发的方斤,及肩黑发跳了出来,如绸缎般落下。而穆紫,正是这位著名的参谋的首席上司,李氏的现任当家,来岛的宿敌——“翔绯虎”李华梅。

      “这次把詹姆落在杭州,回去又是少不了一顿抱怨了。”易安想起同僚詹姆听到他和提督要前往大阪秘密打探时的表情,忍不住笑出来。
      “詹姆的性子太沉不住气,带他来,恐怕不到三天就会暴露。”李华梅走向易安,拿起桌上的资料,“这次果然来对了。近期来岛果然对杭州、沂州有所动作——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他的船支配置……若是有办法潜入船厂就好了。”
      “我去打探。”易安站起身来,却被李华梅拦住。
      “你的长相太惹眼,这次,还是我去。”
      “提督!”
      “中国有句古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吧易安,我有分寸。”华梅重新绑上方巾,冷笑:“来岛若知道他悬赏十万要的李氏当家就在眼皮底下,表情一定很有趣。”
      易安心知拦不住她,华梅有天生的领袖魅力,也具备应有的所有素质,但有时却剑走偏锋,每出险着总让他们这些做部下的操心得不得了。记得副官杨希恩说过跟着华梅提督,他迟早要因为担心过渡而折寿。易安叹口气,说:“无论如何,请万分小心。”
      华梅感激地笑笑:“多谢。”说罢,她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上划过几只海鸥,她喃喃道“今天我倒是遇上一个人……”
      白木行久,若是能将他纳入麾下,李家的实力定会如虎添翼吧。
      “您说什么?”易安没有听清。
      “没什么。”
      见她没有说的意思,易安也不再追问,却见华梅平放在桌上的扇子,他向来勤学,这扇上诗句,却不甚明了,便问:“提督,这诗句……?”
      “是曾允元的词——《点绛唇》,是说游子告别客地踏上归程时欢喜的心情,曾随家父前往京城,归来时无意中觅着,心中喜欢,便随手提在扇子上了。”
      多年后,父亲死了,为了方便与列强打交道,她再次踏上遥远的旅程,前往大海的西边。那时她看到世界的巨大齿轮急速地运转着,那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国对此却浑然不知,依旧做着她年轻时早已褪色的梦。她曾在李家列祖列宗牌位前发誓,愿以身入阿鼻,荡平倭寇,可是——那之后呢?
      嫁人,生子,然后装做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的死去吗?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曾随父亲看过郑和的船队归国,巨大的船帆被夕阳的余晖染成金色,一直铺到海的那头——

      一夜东风,枕边吹散愁多少。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 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归时好,归时好,这故乡的江南的和风,却没有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京城的辉煌,在广阔的海天之间,竟如镜花水月,一触即散。华梅闭上眼睛,任海风吹起她的黑发。

      “百鸟竞鸣春,物华日日新。此身遭万变,行作老来人。”青年武士吟道,他斜依门柱坐着。庭院中大丛的山茶花,虽到了花期之末,依旧鲜妍胜血。

      “夏秋湿袖水,秋日已成冰。今日春风起,消融自可能。”来人走到武士身后,吟道。“今日怎么有兴念起和歌?记得你一向不喜欢。”

      “杏太郎。”行久转身,来人一身深绿和服,正是行久挚友——佐伯杏太郎。佐伯家是名动一方的地方望族,杏太郎乃是庶出,却是独子,深得信赖。这次奉父命到大阪巡视本家的佃农,不期遇上多年前为求剑术更高境界而离开的好友。

      “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杏太郎挨着他坐下。

      “没什么,”行久拿起放在身边的武士刀,轻轻抚摸着剑鞘,“如果你手中有柄宝刀,你希望把它送给合适的人,到头来,那个来取刀的却不是你心中想的那个,你会把宝刀给他吗?”

      “那要看情况。”

      “怎么看?”

      “看看他是不是与宝刀有相通的灵魂。”杏太郎站起来,说“一个人能把刀用得很好,那不算什么,不过是器物罢了;但若拥有相通的灵魂,刀便成了活物,而人也成了刀的一部分,这样心灵相通的存在,难道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独一无二……”行久重复着这四个字。

      “不管春色怎么变化,终究是年年岁岁融化了寒冰,行久,不要想太多了。”杏太郎拍拍他的肩,转身走开。行久是这样的宝刀,终于等到了取刀的人,而他呢……杏太郎摇摇头,把忽然闯入脑中的不速之客甩出去,近日来岛家动作频频,即使本家远在九州,也终需小心才是。
      ×××
      行久往那家与穆紫约好的酒馆走去,他必须再见那青年一面才能确定。离开的话,也不知多久才能回来——
      回来。
      行久自嘲地笑了。这个地方,究竟还有多少可以让他称得上是“回来”的见证?
      就拿那个造船厂来说吧,什么时候竟成了来岛私人的船厂了?
      突然,一抹绛红跳入他眼中。行久揉揉眼睛,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多年以后,华梅对他说:“如果那时候你真以为是幻觉而一直呆在酒馆,恐怕我已经死了。”他故作轻松地笑笑,如果真是那样,他绝不会原谅过去的自己。
      就在行久向造船厂而去的同时,穆紫被十来个来岛家的浪人围住。潜入船厂本是万无一失,不料却看见来岛家抓住了个似乎是因玩耍误上倭寇船的孩子,虽是再再告诫自己不可因小不忍而乱大谋,却在倭寇们要挥刀杀死那孩子的时刻,身体自然地作出反应,冲了出去。
      穆紫手握双刃,大口地喘着气,绛红的衣衫染上颜色更深的血,穆紫的身手并不像他所说的文弱,然而护着这个小孩,却十分吃力。他格开一人,回身时另一刀刃却从胸前划过,穆紫往后一缩,虽是避开了致命攻击,衣衫却被划开,露出雪白的肌肤,裹胸布紧紧缠着纤细的身躯。
      “是个女人!”
      “管他男人女人,来岛先生有命令,擅闯者死!”
      “等等……这个女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忽然,那个人的面色变了。
      “纳哥兴阿莫路,你忘了我吗?”即使负伤,穆紫的脸上依旧毫无惧意,甚至是带着骄傲地睨视着比她强壮许多的男人们。
      “你是……!”纳哥兴的脸色变了,明明是绝对的优势,女子身上逼人的气势却让他动弹不得,这样的女人,整个东亚不作他人想——“翔绯虎·李华梅!”
      “李家的舰队已经包围住长崎,只要我三刻之内不发出信号,百门重加隆会把长崎夷为焦土,如果我记得没错,来岛前往京都拜会幕府将军期间间,是将长崎大阪两地委托与你的吧?若是等他回来,长崎却不小心易了主,你以为如何呢?”华梅撩撩额前乱发,神态轻松,唯有那孩子看得见她鬓角缓缓滴落的汗珠。.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纳哥兴嘴上如此说,却不敢再逼近一步“若要从杭州调船来,至少也需三天时间,李家大军压境,长崎不可能毫无动静!”
      “哦?我说了是李家吗?”华梅冷冷一笑,朝天一指,只见不远处天空忽然发出巨响,接连三发,两长一短,浅红烟雾在空中绽放出巨大的花朵。
      “李朝水师!”纳哥兴惊呼一声,“不可能,文瑜不可能违背禁海令!”
      “提督!”一名水手匆匆跑来,“李朝水师出现在长崎海面上!请您指示!”
      “什么……?!”
      华梅看着眼前的情形,低声对身后男孩说:“我叫你跑,你就立刻跑。”华梅捏了捏男孩的手,眼见纳哥兴不备,三枚飞刀激射而出,“跑!”飞刀命中,一浪人应声倒下,二人借着这空子突破了包围。其它人欲追,却被纳哥兴拦住: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住长崎,她受了伤跑不远,山田、井上,你们追过去,其它人随我出海!”
      ***
      伤口不断地滴着血,华梅的视线有些模糊。她紧紧咬住下嘴唇,直到腥味和疼痛让意识清醒起来。

      “到这里安全了……你快离开吧。”她松开男孩的手,“下次不要乱闯了……”

      男孩惊恐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她,点点头,飞快地跑了。
      自己现在的样子大概很狼狈,华梅心想。易安果然有照自己的吩咐放出信号弹……这大概是那个人最后一次帮她了。

      港口……港口就在前面……伤口的疼痛渐渐麻木了,身体越发地沉重起来。她清楚听到纳哥兴派来的人的脚步声——逃不掉了吗?看到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港口的小巷里,她停住脚步,转过身,忽然猛地抽出腰间双刃往胳膊上狠狠一划!痛楚的感觉分明起来,华梅的嘴角牵起高傲的弧度,面对追来的杀手,缓缓举起手中兵器,她的背打得笔直,那些伤口好像根本不存在般,她一字一顿地说:“谁、敢、过、来、我、就、杀、了、谁!”

      这时候她竟然想起那个男人说的话:“活下来是很艰难的事。”

      那些包围她的人说了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她挥舞着手中双刃,好像浴血的野兽。

      他们选的路不同,他愿为祖国而活,而她愿意为祖国而死——抛弃作为一个女人,甚至是作为一个人的权利,她愿意化身为红鬼,用鲜血铺平那悠久土地未来的道路。

      那个人不会来的。

      很多年以前,他已经松开了她的手。

      冰冷的刀风袭面而来,结束了呢,她心想,闭上眼睛。

      只听清脆的兵刃交接声在头上响起。

      “白木……君?”她看着眼前挡在面前的宽阔背脊,愣愣地叫出那个名字。

      “你迟到很久。”行久没有看她,格开两个人的攻击。

      那几个浪人眼见到手的天大功劳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气急之中,攻势越猛,行久以一敌多,却是游刃有余,只听他沉喝一声,手起刀落,快如闪电。对手手中兵器,应声而断。

      “你身为武士却帮助外国人!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是我却看到你们以多欺少,对一个受重伤之人穷追不舍,这难道就是武士所为?”行久的声音没有起伏,怒气被隐隐埋藏于下。“我只说一次——滚!”

      “可恶!开罪来岛家,日本将无你立足之地!”

      又是来岛。行久看着仓惶而逃的浪人,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正要开口,却见华梅一个踉跄,几乎倒下。刚才的激斗,耗尽了她的体力,伤口的疼痛铺天盖地。行久伸出手欲扶她,却被猛地甩开了去。

      一时的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华梅低下头,说:“抱歉。……我还撑得住。”说罢又是阵晕眩,她紧紧握住手中兵刃,咬牙一挺,站了起来——尽管傻子都看得出来哪怕用三月柳枝轻拂她的身躯,她也无法支撑下去。

      行久跟在她身后,十步的距离。

      “你为什么跟着我?”华梅问,实在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我们有约。”行久答道。

      华梅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情况,能谈出什么来:“我是个女人。”

      “恩。”

      华梅停下脚步,面对行久“我是李家的提督,李华梅。”

      “恩。”

      “我的敌人是来岛。”以至黄昏,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拖得长长。华梅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纵是强撑,那骨子里透出的凛然依旧无损。她缓缓说:“你知道,来岛此去京都,是寻求德川幕府的支持。日本和我大明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但这就像暴风雨前的海,永远不能被风平浪静的表象所蒙蔽——我们李家虽无明朝正式授予的官职,但与来岛的敌对,实际上是两国之间的暗自较量。所以……你应该立刻杀掉我。”

      “武士不会对已无抵抗力的女人下手。”

      华梅突然笑了出来,“你的性格很认真,难道所有的武士都像你一样一板一眼的吗?”她敛起笑容,慎重地说:“我本以为你的姓氏只是巧合,没想到——但是看你刚才的招式,是白木剑派的人吧,白木御风是你的什么人?”

      “正是家师。”

      “德川十分器重他不是吗?”

      “将军对家师恩重如山。”

      “跟我出海,可以说是背叛你的祖国,何况你是白木剑派的人,我也无法信你。”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之前的邀请,请你当作从来没有过。我感谢你今天帮了我,若日后有机缘到杭州,势必图报,但是——我有我的立场。”华梅转身离开,这次,行久再没有跟随。

      她的背影纤弱又坚强,却牢牢吸住他的目光。他听见一头小小的野兽从心中某个地方钻了出来。刚才,他在她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坚定而已——那是绯色的猛虎,正蓄势待发。

      日本海上,鲜红的“李”字旗飘扬在桅杆上,长崎城就在唾手之处。
      “提督,请下指示。”
      “回去吧。”红衣男人语调平稳,反身走进船舱。
      “升帆,左满舵,全速前进,目标——京城!”
      长崎港口,隐隐看到日本铁甲船正准备出航,被人称作李舜臣后裔的东方男子轻轻一笑,道:“以这种方式卸任,倒也不错。”
      七月,文瑜因私调舰队,遭贬谪。
      ×××
      翌年,杭州——
      精致的江南园林,曲水流觞,亭台交错,莺啼婉转,百花娇艳。金发青年摘下宽沿帽,翡翠般的眼睛流露着赞叹。
      “中国的园林,果然名不虚传。”
      “这可是专从苏州请来的工匠啊。”这个金发的俄国青年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美貌之下更有优秀的智谋和剑术,不愧是李提督的左右手,“杜可夫先生,这个园林就由我们商号送与李提督,您看如何?”
      易安微微蹙眉,道:“提督已有李家御赐的宅邸,常年出海,甚少留在杭州——提督向来以百姓福旨为己任,王老板不如将此庭院向杭州百姓开放,与民同乐又能物尽其用,岂非两全?”
      这……这不等于是充公了吗?但若此时不送,岂不显得自己器量狭小?正犹豫间,一船工模样的汉子闯了进来,易安一看,这不是负责修理这次海战中从来岛家拖来的铁甲船的人吗?易安心知有变,便转向王老板,笑道:“王老板,提督还交待了些杂事,若无其它……”
      王老板见那船工进来,便知易安有事与他相商,虽是不无好奇,但凭着多年从商经验,他也明白不该问之事别问的道理,作了个揖,道:“既是如此,这园林之事,下次再与杜可夫先生商议了,王某不送。”
      易安优雅地脱帽致意,便随那船工离开了。一出大门,易安挂在脸上的微笑便敛起来,问:“出什么事了?”华梅提督随杨希恩上京与朝廷商讨抗倭之事,将杭州事务暂交与他,来岛趁这空档多次来犯,总被他打了回去,还俘虏了几艘铁甲船,放在船坞,这船工急急来报,莫非那几艘船有了什么差池?
      “在那船上……我们抓到了个东瀛人。”
      “疑?”当初海战时,不是确认过没有残留的人了吗?“是来岛家的人吗?”
      那船工迟疑片刻,道:“像是个东瀛武士,年纪很轻,来岛家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我们不懂东瀛话,还是想让您去看看在做打算。”
      易安略一沉吟,青年武士么……倒是颇有意思。年轻的参谋直觉地感到这个东瀛人会带来些什么,也罢,算算时间,华梅这几日便会回到杭州,在那之前,就先会会这个武士吧。
      一阵风拂过,钱塘江的那头连接着大海。去年的这个时候,提督与他潜入大阪,当看到那次提督满身是血的回来的时候,他差点没让心跳停止了去——
      记得那次华梅曾说过,一个武士救了她,却没提那个人的名字。
      该不会……?
      易安摇摇头,哪有这么巧的事,怕是自己太想感谢那无名武士,以至于听到“武士”二字,便以为就是那救华梅的人了。

      隐隐听得到脚步声。行久看向反锁的舱门,如果用藏在怀里的匕首,不知道能不能撬开?他伸手探向怀中,又缩了回来——他虽自恃武艺,但只靠一把匕首,终是没有把握。名物大典太不知被他们放在什么地方?行久又坐下来,想到当时就让那些水手带走大典太,他有些后悔了——尽管他不愿意拔刀伤人,但让这名刀落入他人之手,却又心中悻悻。师父将此刀作为他出师的证明,希望他能为将军效力,拔刀之时,就是将军的武士了。
      尽管这是师父的心愿,在他心中,却始终无法承认那个男子——不是说他缺乏领袖的特质,而是……
      樱花凋落之时总是最美。
      决绝。那个人没有那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呵呵,行久无声地笑了,原来自己也是个疯狂的人,也许真如那教他领悟白木流剑术最高境界的山中隐士所说,他这样的人不适合陆地吧?
      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所以他出海找寻属于自己的佩刀,也许还有另一个目的——
      如果不是遇上李家与来岛家海战的话。
      忽然,钥匙转动的声音打断了行久全部的思考,反射性地去摸腰际的佩刀,却摸了个空。尽管如此,行久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可是警戒之外,竟然还有丝……兴奋?
      门开了,走进来的先是几个水手,随即进来个西洋人,宽沿帽下是比女子更加秀美的容颜,金发披散在肩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很明显地不如他外表看来那么柔弱,腰际配着的西洋剑,曾在一个西洋人带来的武器图谱上见过,名叫“拉奥孔剑”,只有被承认的勇者才能使用。
      “我是易安·杜可夫,李家的参谋。”易安走到行久的面前,打量这个东瀛青年,硬朗年轻的线条和充满警戒的眼神,身处劣势却不露败象,俄罗斯青年不露声色的笑了,“你是来岛家的人?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东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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