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非偶嫁不嫁》非习

12、第 12 章

　　夜深，人静。
　　对面的那扇小窗中，朦朦胧胧的灯光亮了一夜，显见窗中人儿亦是一夜无眠。
　　窗外，高大的槐树上，风轻轻吹动着树梢的叶子，一切都是如此安详平静，仿佛白日的纷争只是一场清梦了无痕罢了。
　　“为什么……不出面？”良久，一道低低的男声从树上传出，这才使人惊觉树梢上不知何时业已站立着一道颀长身影，踮脚在细嫩柔枝上，随风起舞。
　　四周并无声响，过了一会儿，才见那黑压压的树丛中，一团窝着的黑影慵懒的伸长了四肢。
　　“不能去。”那人亦是轻轻的回音。
　　“哼嗯~~”先前问话的人显然不甚赞同。
　　“对小桂儿……是不可以逞勇的。”后者说着，晶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视着那团昏黄的暖光，“若是方才出去，岂不是坐实了那些编派的罪名？她们家的人不仅面皮薄，更是倔强的可以。这样一来……”
　　“然后就无声无息的看着她嫁人？”虽然不甚喜欢这个女子，可是既然是好友看中的人……怎么他认识的人一个个都这么拧啊！
　　“哼……或许吧……”
　　“……然后再每天晚上蹲人家窗前？”瞪着好友，那人哭笑不得，恨恨地丢下两字：“无赖！”便纵身远去。
　　管他去死！

　　***** ***** *****

　　第二日清晨，水苏月早早的起床便开始整理内务。经过门口的时候，她看到搁在角落里的推车和杂物，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下，还没出门么？
　　“苏苏还在房里？”她看向百无聊赖坐在院子口发呆的长子，问道。
　　“嗯，说是身子不舒服。”叼着根狗尾巴草，水岳齐耸了耸肩答道。
　　沉默了一会儿，水苏月又道：“无缘无故的就收摊子也不好，你好歹也去城里一次，别让人家等着了。”
　　“诶？不摆摊子也要去么？！”
　　“你要是愿意替你苏苏姐煮粥也行。”冷瞪了儿子一眼，水苏月说道。
　　摸了摸脑袋，水岳齐飞快的拖上鞋子就窜出了门。
　　顺手从门后摸出把高粱扫帚，刷刷两下水苏月就开始扫起了院子，扫着扫着，动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
　　她……真的错了么……
　　摇了摇头，水苏月坚定了一下决心，不会错的！天下乌鸦一般黑……看着那孩子在自己身边，总比嫁去受人欺凌的好！
　　姐姐当初不也是坚定地说要嫁给那个人，结果落了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那个坚强又温柔的姐姐啊……如果当初自己更坚决地反对，事情就不变成那样！水苏月握着扫帚的双手倏地攥紧，不会错的！
　　“婶婶……”温柔的叫唤声从一旁传来。
　　水苏月显然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唤她，只是一昧低头扫地，扫着扫着，眼底出现了一双水红色的鞋面。
　　动作一下子停住，水苏月抿了抿嘴，抬眼看去——是个年青模样的公子哥儿，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样子，却微微曲着脖子很委屈得看着自己。
　　“婶婶。”语调有些下垂，好生无奈的口气。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么？”眯起眼睛，水苏月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着这个人，就是他么？一幅小白脸的长相，她嫌恶的想着。
　　“嗯，有事儿想讨教婶婶呢！”那红衣公子笑眯眯的说着。
　　“乡村野妇，孤陋寡闻，哪值得公子说什么讨教的。”水苏月淡淡给了他一个不硬不软的冷钉子碰。
　　红衣公子笑得很可爱，“不会不会，这个问题婶婶一定能回答的，”说着，他居然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下，“好不好么，就一个问题~”
　　水苏月换了个方向继续打扫。
　　“呐呐，婶婶~”歌唱似的轻声叫唤着，红衣公子跟着转了过去，悄声说道：“把你家的小桂儿给南宫我做媳妇好不？”
　　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水苏月一脸怪异的看着他，“什么？”
　　“哎呀，婶婶没听见么？真不好意思呀~”双手捂着耳朵，南宫颐继续悄声说道：“好不好嘛~把你们家的小桂儿嫁给我做媳妇儿吧！”
　　“苏苏已经定下亲事了。”水苏月面无表情地说着，在“苏苏”两字上特别加重了音量。
　　“诶？”南宫颐满脸的讶然，“那人是谁？他有我帅么？有我可爱么？有我善解人意温柔体贴么？婶婶啊，再考虑一下么~把小桂儿嫁给我绝对不会有错的！”
　　“就算没有亲事，我也不会把苏苏嫁给你的。”水苏月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况且你们家世怎能容得下一个平民女子——”
　　“不会啊，我们家的人很好说话的~”
　　“南宫公子是南宫家的长孙吧？怎能娶一个贫苦女子为正室？我们家的女子，即使再苦再穷，也不会与旁人共享一个夫君。”
　　“婶婶啊，我身子很虚的，应付小桂儿一个就怕吃不消了！”认真地伸出食指抵在唇前，南宫颐说道。
　　斜眼瞪了他一眼，水苏月面上有些微红，没好气地道：“苏苏的性子太过倔强，不适合作南宫家主母。”
　　“这点婶婶您放心。”南宫颐笑着，“我家的老佛爷好歹还能活个十几二十载的，再不济还有我娘和我爹爹顶事。小桂儿只要和我一样，安安分分作个吃白饭的就行了~”说话间的语气，好似以吃白饭为荣耀似的。
　　水苏月一时语塞，看着南宫颐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娃儿……还真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惜了，她的眼神黯了黯，便又抬起头来。
　　“公子还是回去吧！”水苏月正色说道，“就算公子不在意，又能维护苏苏几载？夫妻情感常是禁不起摩擦的。苏苏出身寒门，自然不懂你们大户人家规矩，她个性倔强，自然也不肯去讲究。公子要的，是一个可以给公子持家的媳妇儿，而不是只会给公子添麻烦的媳妇儿。齐大非佳偶，这句话是不会有错的。再过五日，赵家便会来迎亲，公子若真为我家苏苏着想，还是忘了吧！”说罢，不再理会南宫颐，转身便进了门。
　　门外，南宫颐低下头，轻轻的一声叹息。
　　门内，苏孜桂闪进房间，唇间淡淡的一抹血迹。

　　***** ***** *****

　　锣鼓儿震天响，鞭炮儿滚地放，踩着八字步，上门迎新娘。
　　大红花轿摇摇摆摆，摇摇摆摆，穿过九曲桥，越过小山坡，绕着村外行一圈，从村尾，走到了村头。
　　眯着眼睛，带路的乐手唢呐吹得人心尖子疼，嘻嘻哈哈来到水家——愣住了。
　　自己没走错人家吧？
　　呆呆放下手中的唢呐，乐手傻呵呵回身转了一圈，没错啊，是村头啊！
　　还是自己搞错新娘了？
　　斜眼看见身后的喜婆脸一阵黑，都盖过那厚厚的白粉了——看来是没错。
　　可是……挠了挠脑袋，乐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会有……第二个新郎站在门口的？！
　　在眨眼一看，那个新郎……好俊俏啊！
　　白玉也似的面盘儿，黑得和星星一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似笑非笑的上扬唇角……再一看那身上穿的，是金线勾勒的喜服；冠上戴的，是鹅卵大小的明珠……一看就和赵家的新郎官不是一个档次的！这哪儿是新郎？分明是天上的金童下凡么！连他这个大男人都看的一阵子脸红……想着，乐手悄悄回身看了一眼，果见周围一圈儿大婶小姑娘的都迷离了双眼，一脸痴痴的表情。
　　啧，这位公子，还真是造孽啊！
　　摇了摇头，乐手好意上前提醒道：“公子爷，你是不是跑错人家了啊？”跑错人家还好，娶错老婆那可就丢脸丢大了。
　　那公子回头，淡淡一笑，就听见周围一阵抽气声。
　　“没有做错呢！”那公子开口说道，声音像小孩子一般，有些软软的，“我在等小桂儿呢！”
　　啥？
　　掏了掏耳朵，乐手一阵诧异。
　　不是吧……难道是……他倏地瞪大双眼。
　　抢亲？！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那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难得穿得一身喜庆，水苏月亲手扶了苏孜桂出门。尽管头上顶着大大的红盖头，但纤秾合度的身段还是在红色的喜服下衬得别有风采。
　　定定得看着眼前的身影，南宫颐像是失了魂，一丁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只是尽量睁大眼睛看着，把眼睛撑得又酸又涩。
　　皱眉看着他，水苏月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低头对苏孜桂低低嘱咐了几句，就先往外跨去。
　　“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隔着红盖头，苏孜桂低声问道。
　　“啊！”像是这才回了神，南宫颐忙不迭的堆起一脸笑，“我来娶你啊！”
　　“我要嫁别人了。”苏孜桂陈述着。
　　南宫颐嘟起了嘴，“别这么说么！”说着，他转身，打开了带来的其中一个箱子，“你看，你最喜欢的东西哦~”说着，双手捧着黄色的事物凑到苏孜桂的面前。
　　微微掀起盖头下端，苏孜桂的眼眶热了，缝制的精细的，小巧可爱的，黄色纱娟做成的……桂花……
　　“还有很多哦~”南宫颐挥了挥手，身后的下人们打开三个箱子——满满的都是黄色的小桂花。要将这三个箱子填满，当真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触目所见，满满的，小黄花啊……苏孜桂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又忍住了。
　　“嫁给我做媳妇儿吧，小桂儿！”少见的，南宫颐的嗓音变得低沉。“我真的会待你好的。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会每天早早的陪你起来熬粥。你喜欢桂花，我天天送给你。你啊，老是爱操心，没关系，你操心别人，我就操心你……”
　　说着说着，他的嗓音就嘶哑了起来，“我真的好欢喜你，好欢喜你，好欢喜你……我只会欢喜你一个，再没有别的人了。嫁给我做媳妇儿，好不好，好不好？”
　　低声地，周围的小姑娘家开始发出了感动的叹息，仿佛都在说，嫁给他吧，嫁给他吧，你这个傻姑娘！
　　“不。”苏孜桂说道。
　　南宫颐的表情，瞬间凝结了。
　　“你若欢喜我，就让我嫁了吧。”苏孜桂轻声说道，“只是我要嫁的，不是你。”
　　越过他的身侧，忽地袭来一阵狂风，吹起了半天高的黄色花朵儿。风中，红色喜服的女子坐进了花轿，红色喜服的男子呆呆得站在原地，看着花轿远去。
　　“……公子？”跟来的下人，迟疑的看着他，轻声询问。
　　“上去吧。”他低声地回答，“算是……小桂儿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