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非偶嫁不嫁》非习

1、第 1 章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杭州之美，美于它的山水，它的山真青，青得浓淡有致鲜翠欲滴；它的水真秀，秀得波光潋滟柔美动人。当这青山和秀水相互辉映的时候，便将这十分的美丽硬生生地衬出了以十二分。
　　杭州山水的美，大半集于西湖。尚不说那被无数游人津津乐道的西湖十景，单说那四季更迭天色变幻之时的湖水，就能让爱美之人心驰神往，有诗为证：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于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杭州西湖之美，不但因为那山水之秀晴雨之雅，更多的则是因为那掩日绿荫中的佳人。端看那一边是绿荷红莲中，采藕佳人撑着长篙悠悠而唱；再听那另一边碧波荡漾精美画舫中，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便可知道，这杭州不但是鱼米之乡，更是温柔之乡。
　　是以，要说天下美女，不可不说苏杭；要说杭州美女，不可不说秦楼楚馆；要说这杭州的秦楼楚馆，则就不可不说那西湖之上的潇红殿了。
　　潇红殿，严格说来并不是楼，只是建在一座画舫上的三层精美建筑。不过既然有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于是也就沿着用了下来。
　　潇红殿自从建立至今也不过三十余载，却已经成为了这杭州青楼里的一棵奇葩——且不说一座小小的妓院可以维持三十年长盛不衰，就说潇红殿那历年出来的花魁可都是让全江南的女子都嫉妒得一肚子酸水的。尤其是现在那当家的清倌儿水莲姑娘，据亲眼瞧见过的人说，那楚楚可怜的姿态就是三个字，美呆了！
　　不过馋归馋，当家的花魁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也算是潇红楼的嬷嬷脑子好，愣是让水莲每五天才见一次客，逢年过节的还给轮休，每次见客不超过三位。男人这脾气，说穿了两点，一是好色，而是好面子。这样一来二去，那水莲姑娘还能不红么？听那潇红殿打杂的龟公说，光是预约见水莲姑娘面的客人，都排到三个月后了！
　　此刻，那艳名远播的水莲姑娘，正对着心爱的雕花铜镜梳妆打扮。她先是在左鬓贴上一抹鹅黄的花钿，又将水滑丰厚的长发高高挽起繁复的宫髻插上步摇，再用浑圆柔润的珍珠缠绕起来，左观右望。
　　“姑娘真是越发水灵了，这下南宫爷可要为姑娘神魂颠倒了！”她身后端着另一面镜子的丫鬟识趣地奉承道。
　　一听此话，水莲的双颊即刻浮上一抹动人的红晕，将她清丽无双的相貌衬得更加动人，那捧镜子的丫鬟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哎呀，连春喜都看得呆了，那南宫爷岂不是要流口水不成？”另一边的丫鬟看到此景，笑呵呵的出言打趣道，直将春喜的脸儿说得抬不起来。
　　水莲的脸越发红了起来，却仍旧细细的嗔斥道：“胡说八道，臭夏云，太久没撕你的嘴了是不是？”
　　“哎呀呀，小姐饶命啊！”那被唤作夏云的丫头立刻忙不迭的打躬作揖，“是小婢不好，小婢这张臭嘴惹谁不行，怎的惹恼了姑娘呢？”
　　一边说着，夏云悄悄窥一眼水莲稍霁的面色，又装作无意地自言自语道：“真是，谁不说说我们姑娘朝思暮想的南宫爷，那不是自找苦吃么？哎~~女大不中留啊，还没嫁呢，我们小姐就……”
　　“臭蹄子，看我不撕了你那张嘴！”水莲被说得又窘又气，撩起裙子就追着她跑，夏云见状也是惊叫一声，绕着花厅就逃了起来，整个厢房里头又是笑又是闹的。直到春喜笑得直不起腰，气喘吁吁的说道：
　　“好啦，姑娘，再磨蹭下去南宫爷都要睡着啦！”
　　水莲这才“哎呀”一声，忿忿地瞪了夏云一眼，啐道：“都是你害的！”然后连忙对着镜子又整了整衣裳，忐忑不安的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回头问：
　　“还是疏个桃花髻？那样比较新鲜一些？”
　　夏云和春喜齐齐抿嘴笑道：“好啦我的姑娘，真得美死啦！”这才让水莲臊着面孔扭捏的出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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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下得楼步到外厅的包厢中，便听到一声喝彩：“红莲倾湖好颜色，香足觅云月含羞。”
　　反射性的望去，水莲袅袅对那开口之人行了个礼，“水莲见过东方公子。”继而转了个身，对坐在另一边的两位男子说道：“水莲见过唐公子……见过南宫公子。”最后那声招呼，说得尤为含羞带怯。
　　开头那浑厚男音又是大咧咧地笑道：“还道水莲姑娘是厌烦在下等这些俗人呢，原来是专门梳妆打扮去了。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只是不知道水莲姑娘这梳妆打扮，是为了我等中间的谁呢？”
　　水莲浅浅一笑，乖巧答道：“水莲近来身体略有不适，想说莫要怠慢了各位公子，才费了些许心思。东方公子这么说，水莲以后见您可都要素面朝天了！”
　　东方烈闻言抚掌大笑，对着一旁好友道：“听见没有，水莲姑娘这嘴可是越来越灵巧了！”
　　“东方兄此言差矣！”一身白衣的唐温泽摇摇手中折扇，笑眯眯驳道：“你可说水莲姑娘的口才不错，那嘴儿是不是灵巧……却不是小生说得了的。还是……莫非东方兄尝过才能得此感言？”
　　“唐公子！”水莲跺了跺粉足，窘迫的嗔道。
　　“没有没有！”东方烈慌忙摇手，一张看似憨厚的面上满是捉狭，“是在下口误，要说这嘴儿灵不灵巧么……那可要问另一个人了！”说着，东方烈意有所指的眼神飘向一直没有开口的南宫颐。
　　没有形象地翘腿坐在软塌上，南宫颐对朋友的揶揄恍若未闻，只端起酒杯小啜一口，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东方公子也是胡说八道！”水莲含羞带怯的说道，一双水目却忍不住悄悄飘到了南宫颐的身上。
　　“噢？东方兄何出此言？”装作没看见美人的羞恼，唐温泽非常配合的追问道。
　　“唐兄没看那水莲姑娘一双眼儿直瞅着南宫明送秋波么？怕今天也是为了南宫特意打扮得吧！”说着，东方烈煞有其事叹了一口气，“唉！看来若不是今日拖着南宫，我兄弟二人连美人的面都见不着了！”
　　“唉！”唐温泽再度配合的深深太息。
　　“好啦，你们别再闹啦！”总算男主角回了神，笑盈盈地骂了一句，“都是一群粗人，打趣人家姑娘也罢，老半天了也不见给让个座，简直是喧宾夺主！看来下回即使是我，也要被你们二位连累给扫地出门了！”
　　“呀，喧宾夺主么？”唐温泽愣愣的眨眼，“小生还道是‘客’、”说着，用折扇指指自己和东方烈的胸口，“随‘主’便呢！”又指指南宫颐，便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此言一出，水莲再也忍不住双手捂面，轻嘤一声便要逃回房去。东方烈见状，连忙好说歹说，才把佳人从门后请了回来落座，惹得南宫颐不断喷笑二人“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总算待面上红潮稍稍褪色，水莲才敢抬起头来与三人谈笑，只是说话之间仍不住偷看南宫颐的笑脸，猜测他究竟心中是何想法。
　　遇上南宫颐，是两年前的事了。那时水莲不过一十五，却早已是秦淮河畔远近驰名的美人，每天捧着黄金白银来捧场的客人络绎不绝。只是她那是心高气傲，从不轻易对任何一个男子表示青睐。培养她的嬷嬷也说，女人一生最辉煌的不过是含苞待放的青春年华，一旦过了十八就开始走下坡路；而作她们这行的，更是要在有人捧的时候，磨利了眼光，好好挑一个有钱又痴心的公子哥儿，嫁个良人。
　　她也想过照嬷嬷所说，略微放低身段，只是她所见过的年轻男子，大多是眼神猥琐言谈乏味，要不就是看见自己一笑就发呆，一点儿也没有男子气概。有的时候她想，或者自己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直到有一天，她在街上被一个垂涎她已久的恶商纠缠时，遇见了南宫颐……
　　想到当时的情景，水莲就兀自出了神。当时的南宫颐，身着一件浅红色的长衫，一头长发学着姑娘家绑了个麻花辫用黄帕子结了，俊美如画中仙的脸庞上漾着淘气的笑容，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目光。一般来说，男人穿红衣绑辫子是很别扭的事情，偏偏在南宫颐身上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相反还好看的紧。她向来也是讨厌脂粉气的男子，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一天她看南宫颐都看呆了，一直到他打发走了恶商径直走到自己面前还没有发觉。是夏云看那公子问了好几声她都不应，才偷偷拉了拉她的袖子。
　　回过神来的水莲，当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让自己钻进去，要是传出去说潇红殿的水莲看男人看傻了眼，叫她怎么见人？幸好南宫颐见她羞涩，连忙笑嘻嘻的道：“姑娘腰上绑的铃铛好生可爱，送给我怎样？”
　　哪有大男人当街向人讨铃铛的，水莲闻言愣了一愣，犹疑地瞅向南宫颐，见他一脸坚持的表情，才慢慢将铃铛解了下来，放在他手中。
　　接过铃铛，南宫颐晃了晃，笑开了，“这声音果真好听。”说着，他就将铃铛系在了自己的发辫上，还拿着辫子神气的甩了甩，“怎么样，好看吧？”
　　是好看……真像小狗脖子上的铃铛！水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南宫颐见状也笑道：“笑了就好，我最怕姑娘家哭了！”
　　水莲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又悄悄的红了。南宫颐并没有发觉，只是又缠着水莲问她的名字，她也半推半就地说与他听。原本她已经做好被轻视的准备了，没料到南宫颐竟是一脸惊艳的表情，并没有半丝嫌隙，反而说好了以后有空都去找她玩耍。这两年来，他也确是一到杭州就先来探望她，还介绍她与自己的好友认识。不知不觉，水莲对他早已是情根深种，一个芳心牢牢地系在了他的身上。只是不知道南宫颐是怎么想的……
　　想到这里，水莲悄悄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有时一脸出神的表情，心下一叹。她已经十七岁了，嬷嬷说，再过一年就要为她□□了。若他对她有意，为什么还不将她赎身呢？是因为没有钱么？可是那些钱对江南第一富商的南宫家来讲，并不是难事啊！就算他没钱，只要南宫颐开口，水莲宁愿拿出积攒多年的私房钱跟他远走高飞。还是……他其实并不喜欢她？
　　手绢儿忽然北拧紧，水莲摇了摇头，不，不会的，他一定是喜欢她的。若不是喜欢她，他怎会连续两年都来探望她？一定是他家中不允许，他怕委屈了她。可是他不知道，为了和他在一起，她就是为奴为婢也是情愿……想着，水莲的目光开始柔了。
　　东方烈用手扇了扇风，这室中怎的突然热了起来？他瞅了瞅又突然发呆的南宫颐，又看了看瞧着意中人不放的水莲，撇了撇嘴。啧，从刚刚开始就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和老唐已经有一刻钟没说话了，这两个人都没察觉么？
　　唐温泽笑吟吟的挥了挥扇子，这就叫当局者迷啊。不过……看了脸色开始阴沉的东方烈一眼，唐温泽摇摇头，再这样沉默下去，某个话多得和乌鸦有的一拼的家伙怕是忍不住了。
　　轻咳一声，唐温泽笑嘻嘻的对水莲说道：“水莲姑娘，你看……小生也是难得来一次杭州，方不方便为小生弹奏一曲呢？这些时日没听到水莲姑娘的琴声，可真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啊！”
　　听到他这句话，即使是发呆的南宫颐也不禁赏脸的回神干呕一声，这家伙说话，越发不要脸了！
　　水莲闻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好一阵子呆，连忙红着面坐到古琴旁，调了几下音，问道：“唐公子想听什么？”
　　“就来一曲……《凤求凰》吧！”唐温泽笑道。
　　脸上又是一红，水莲虽然羞涩，却仍旧喜不自禁的轻轻弹奏起来，盼着心上人能听出自己的情意。才起了个调子，就听唐温泽对着南宫颐笑道：“南宫，你看人家水莲姑娘都屈身向你表明心迹了，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娶人家回门啊！”
　　听到唐温泽如此一说，水莲的头点得更低了，手上却不曾停顿，竖起双耳来听南宫颐的回答。
　　“听你的曲子吧！”南宫颐没好气地说，“我不会娶水莲的！”
　　“呃？！”唐温泽和东方烈齐齐一愣，又听得“叮”的一声，琴弦断了，水莲一脸苍白的抬头。
　　“呃什么呃！”南宫颐似是没有发现三人的诧异，兀自说道：“以前嘛是懒得跟你们计较，现在可不同了。就算你们不要脸皮也不要拿我和水莲的名节开玩笑！”
　　“你有什么名节啊！”唐温泽忍不住讽刺道。奇怪，他们都以为南宫颐是对水莲有意才这么照顾她的，莫非他当真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你不喜欢水莲么？”东方烈忍不住问道。
　　“喜欢啊，当妹妹的喜欢嘛！”南宫颐理直气壮地说，“但是现在妹妹长大了，我这个当大哥的也要成亲了，总得避嫌吧？我可不像我未来娘子误会了！”
　　等等！把他的话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唐温泽和东方烈咋舌惊叫：“你要成亲了？！”
　　“还……还没有定下来啦！”南宫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她还没有答应要嫁我……但是我一看到她就知道，我此生是非她不娶了！”说着，南宫颐一脸的憧憬。
　　“你们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可爱！她的眼睛好漂亮，就像天上的星星……她的小嘴也好可爱，虽然老是抿着。她的手好嫩好滑哦，就像豆腐一样……”
　　而你就像个大色狼！
　　东方烈和唐温泽瞪着还在一旁发花痴的好友，一脸看见妖怪的表情，以前怎么不知道他是个下流男人的？看他那一脸拿心上人意淫的表情！
　　还有……他是什么时候有心上人的？！
　　不过这些暂时都还不重要，重要的是……
　　两人回身，看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水莲，默契的对视一眼，同时在心中无声叹息。
　　这边的这个女人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