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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情祭——人生不若只初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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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若只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连绵终不怨。
何如锦衣薄兴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 哀莫大于心死
西韵二年,大漠黄沙,百战穿甲。
一打队人马浩浩汤汤的奔涌而来,在大漠的孤烟中只有那零星的金黄若隐若现,谁都知道那是象征最高统治者的颜色,他们也知道当今的少年皇帝从中原长途跋涉陪伴蒙古汗妃也是他的姑姑前来省亲。
锦衣玉束,白衣决绝,傲然挺立在马背上的白衣少年英姿飒爽,可是他的目光始终游离的没有焦点,似乎不见尘世的风霜。翩翩的长发在大漠的辉映下显得那么的落寞苍凉,那该是怎样的强大的悲伤。
“启禀皇上,穿过前方大漠就是蒙古汗都,汗王已经准备接驾,是否休息停留片刻。”一个身穿铠甲的侍卫上前禀报。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呵呵,好一个摩诘,如诗如画。”白衣人自顾自的吟唱道,并不理会作答。
“暂停前进,原地休息。”白衣少年身边的一位紫衣人器宇不凡的说。
“是,侯爷!”会意的转身离去。
“呵呵”,白衣少年笑了,竟然是有淡淡的酒窝的男子,很干净几明的笑,“洪熙,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吗?”
在他面前,他从不以“朕”自居,因为他从不愿意这一个字把他们从朋友变为君臣,对他来说,太残忍。
“西越,”他也竟然直呼他的名字,他们都太了解,从小一起长大,他动一下眉毛他就知道他想干嘛。“你,还是忘不了!”
人伤心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个人陪伴然后舔舐伤口,等待愈合,可是他是君,君临天下,苍生一系,所以他可以掌控所有人的命运,可以拥有全天下,可唯一不能掌控的是他自己,唯一不能拥有的是感情。
西越独自打马前行,苍茫的大漠倒映出他孤单的身影,几只孤雁哀鸣而过,落日的余晖倾泻在他姣好的面容泛着淡淡的白光,那寂寞空洞的目光穿破层层的烟霭找不到停留的方向,“五年了,对他来说却比一生还要久远,远到他都忘记了思念。”
原来,记忆从没有走,那一年,那一天,再怎么掩藏也逃离不了宿命的顽抗。其实,他从没学会遗忘。
“晓伊,喝口水,下来透透气吧!”洪熙把一只水袋递到马车中,淡淡的笑着。
“他,还是忘不了小姐,对不对。”晓伊掀开马车的帘子望向远方落寞的西越,万般酸楚涌上心头。
洪熙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望着远处的蒙古汗都,他是知道的,不知道为什么刚强的他竟然会想要流泪的冲动,他们都太累了。即使是在意料之中,可现在他却真的期待最好什么都不要发生。
心已千疮百孔,泪早已干涸枯萎,没有什么沧海桑田,但已物是人非。以为可以到达彼岸,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只能在惊鸿一瞥中幻化。
蒙古汗都,万人空巷,所有的人虔诚的匍匐在地上来欢迎这位远到的英明神主,甚至没人敢抬头看他一眼,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爆发般的疯狂喊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漠然的凝视着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非得来蒙古草原,是因为他曾经答应过陪她驰骋来这里放牧骑马,陪她在这里看落日流云,陪她在这里“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承诺的同义词是束缚,奈何人们都向往束缚。
期许的不变的却早已改变,谁都没有错,只是担负的使命不同。现在,他只剩下静静地看着它的权利。
嘈杂的人群中蓦然回首,西越不禁低唤道“珞颜”,只有洪熙惊恐的抬头听到,也看到。随后转眼即逝,还没来得及看清却已消逝,她之于他从来都是这样的吧。
“她已经走了五年了,自己还是思念吗?”西越像个孩子一样呢喃。也只有洪熙看到他眼中掠过的忧伤的神色。他扬起眼角,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谁都没有注意到。
哀莫大于心死,破碎的心已无需治疗。这五年,他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好皇帝,见惯了官场的黑暗和宫廷的争杀,唯一学不会的是遗忘。唯一保留的那丝童稚是他想过要守候的底线。
每个人都有想要守候的东西,只是,到头来才发现,有些东西是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守护的。
记忆是一条绵延与时间和空间的曲线,悬挂在天边,痕迹清晰,却那么遥远,伸手,触不到地平线。
二人生若只如初见
马队安然的穿过人群,圣主的性命和庇护汗王可不会当作儿戏,卫兵早已经全盘戒严。“长途跋涉也该好好休息啦。”这样想着他的眉梢从未舒展过。
突然,一声稚嫩的呼叫声惊艳四方:“爹,娘,呜呜呜....”是一个孩子的哭喊声,他在向这边的官道跑来,后面还有一匹马追着他,马的后面还有一个年长的老人被缰绳拖着在地上翻滚,看来是因为想要牵制马救小孩却反而被马牵制。
西越一言不发,抽出马背上的佩剑,突然腾空而起,御风而行,一眨眼就抱起了孩子跃至马后,毅然的砍断缰绳,而与此同时洪熙也已跃上马背倔强的驯服了那匹咆哮的奔腾的马。
周围安静下来,孩子怔怔的看着抱着他的哥哥,他们居然是那么的相像,褐色的瞳孔带着霸气和嚣张。
“大胆刁民,胆敢惊了圣驾,来人,就地正法!”蒙古汗王阿跋孥亥愤怒的叫嚷道。惊了圣驾,身首异处,本事律法。有些罪名他是担当不起的。
一大群卫士拿着兵刃围上来。“算了,只是个孩子。”西越淡淡的看了一眼阿跋孥亥,把孩子还给那个老人,小孩高兴地破涕为笑的叫道“额吉”奔到老人的怀里,那老人不停地磕头谢恩,说的全是蒙语。
“谢谢大哥哥。”在西越转身离开时,小孩子居然笑着对他说。他竟和他一样笑的干净还带着淡淡的酒窝。
“你是汉人吗?”西越惊讶的问,那个笑容仿佛让他看到当年的自己。
小孩子好像并不知道什么是汉人,仍然笑的很灿烂的说:“哥哥,你是好人。”那种纯洁的干净的笑映在西越的心里,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吧。
西越竟然回应了一个笑脸,“你多大了?”
“我叫绵音,爹娘都叫我龙儿,今年五岁了,我家在旁边的寨子,今天和娘亲来这里买东西。”
孩子就是孩子,有些事不懂反而比懂得好。只可惜人不会永远都只是孩子。长大了,一切都会改变吧。
“龙儿...”西越意味深长的仔细打量着这个孩子,然后俯下身去轻轻的拍着他的头发:“下次可别这么调皮了,快去找你的娘亲吧。”然后信步走开,洪熙紧随其后回到马背上。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放过那个小孩,除了洪熙和晓伊,有些感觉心照不宣的在他们三个人心中蔓延。
大漠的夜寂静的苍凉,透着浓浓的寒意,黑暗中静静地蜷缩在地上的年轻皇帝空洞的看向帐篷外空旷的苍穹,心如止水般灰暗破碎。
第一次见到她,他们是兄弟相称。
落花辟径独揽香,飞鱼逍遥逆水翔。烟雨江南醉人心弦弥幕窗,几多风霜不教柳絮坠泪扬。琴棋书画笔墨殇,激昂洋溢轻弹唱。侬本多芬芳,天地黯苍茫。
那年那天西越在洪熙、知孝、知晴的陪伴下南下苏杭,在古老的青石巷道,看日出日落,逍遥自在,几个年轻人打扮成贵公子模样,有谁知道他们一个是当今太子,一个是恭亲王世子,还有两个乃是大将军的儿女。四个都乃人中龙凤,位尊名丰,锦衣玉食。而四个人都是文武双全之才,就连身为女儿家的知晴也把家传的枪法“将军令”练得炉火纯青,耍的龙飞凤舞。
“救命啊,救命啊...”当他们兴致勃勃的游走在巷道茶楼中时,听到由远及近的呼救声,一辆已经失控的马车使整个街道弥漫着一种死亡的气息。西越的眉头紧皱。这是他要出手的前兆。
然而还没等他出手,一个紫衣少年飞身而出不顾一切的冲到马车前抱起那个正在路中央豪豪大哭的小孩翻滚到边角。然后又飞至马车上尽力的去勒住那失控的马。就在以为危险解除的情况下,那匹马突然前蹄腾空后仰,马车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也在同时西越轻而易举的飞身接住了,他的轻功本就了得,安全的着地。
“多谢兄台相救!”紫衣少年站定之后双手抱拳客气的道谢。
西越还没开口,赶来的人群中知晴高呼道:“西越哥哥,你的轻功又进步啦!”在她背后跟着两个英俊的少年,关切的望向西越。
“我没事。”他似乎知道他们的担心,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回去父王一定会向他们问责的。然后转向紫衣少年:“兄台武功了得,不知高姓大名?”
“兄台承让,在下雕虫小技,怎比兄台....”紫衣少年话未说完,就听到一个跑的气喘吁吁的书童模样的叫道“小....少爷,你没事吧!”
“不用担心,我没事。”
“如不嫌弃,一起喝杯茶吧。在下西越,这两位是在下的好友洪熙和知孝,这个女孩是知孝的妹妹知晴。”他一直喜欢结交那些仁人志士,尤其是文武双全的青年,因为他的朋友毕竟很少,他毕竟是寂寞的。
“兄台抬爱,在下关月,这位是在下的书童小翼。兄台请。”紫衣少年依旧客气的回应道。面不改色,声音却有些颤抖。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西越淡定的一起进了茶楼。其实,凭借西越的武功和阅历,那个紫衣少年苦苦隐瞒的又如何能逃过他的法眼。
第一眼,他就看出那紫衣少年乃女扮男装,关月也是化名吧。他只是在心中暗笑,并为当面揭穿。第一眼第一次,他对一个女孩子好奇了。
那段时间,他们一起共游苏杭,走过青石的街道巷晚,看过日出日落的流云秀中,品尝江南美食,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回忆,也只是回忆而已。他们在西子湖畔驾过扁舟,在断桥残雪上看过永远,走过的,欢笑的,美好的,都停留在心间。
只是,时间从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就那样一点点的消逝,直到发现已经不见。离别时必须的,因为相遇时就已经注定。
就像人生一样,出生就注定了死亡,所以我们高唱“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惜,可惜,人生从来都是不若只初见!
三相逢应恐不相识
大漠的风光碧海云天,带着自由的向往和梦想的天堂,此次远行只不过是自己找借口出来散散心,所谓的省亲只不过是个幌子。
西越和汗王阿跋孥亥寒暄一阵就推脱不适,带着洪熙和晓伊策马狂奔在空旷的草原上,心中的那个影像越来越清楚,也越来越模糊。
记得第二次见到她,她却要成为他的爱妃。
从江南才回去没多久,西越就被父皇叫进了御书房。
“还记得你母后临终前留给你的那块玉佩吗?”他的父亲莫名其妙的说到。眼中充满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世事沧桑。
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的母后就在一场内乱中丧生,为此父皇一直觉得有愧于西越,所以才会纵容他。这么多年来,西越一直是很自由的,可不只是因为父皇的愧疚,更因为他一直不愿拿回的皇位。
当年在西越出生时,他的皇爷爷就算出他的帝王之才,所以不顾朝廷上下的反对,执意要跨过儿子立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孙子为储君,激起新一轮的王储之战。西越的父亲为了保护妻儿免受屠戮,悄然退隐江南之滨,韬光隐晦。两年之后先帝驾崩,遗诏却是传位于西越的父亲,可要求他在西越六岁之时禅位于西越,这样一来堵住了天下的悠悠之口,他的父亲才顺理成章的登基。
可在西越六岁那年,本来一切都准备妥当,可是以裕亲王为首的部分对皇权不死,发动叛乱,想乘新帝未登之时改朝换代,他的母后为了保护他,在内乱中丧生,而西越因悲伤过度而宣告不愿登基,可天下不能无君,他的父亲只能背起无义无信的骂名,继续当他的皇帝。
他是感激父亲的,因为他实在对皇位不感兴趣,他只想要自由。
“恩,请父皇过目!”西越不知道父亲突然之间怎么会提到这个,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把随身携带的母后遗物双手奉上。
谁知父皇却从书桌上拿出另一个玉佩交给西越,西越把两块玉佩放到一起,不觉失声叫道:“这玉佩原来是一对!”
看着儿子眼中的疑惑,父皇缓缓解释道:“不错。”
顿了很久,父皇才说:“越儿,你也早已过了大婚的年龄了,这些年,朕一直惯着你宠着你,什么都按照你的喜好来,从没强迫过你什么,可这一次,你还是按照.....”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所以欲言又止的看向了迷惑的西越。
“父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跟这玉佩有关?”西越冷静的问道。
“哎,此时说来话长,朕不管你是否同意,三个月后,为你纳妃。”似乎有很大的难言之隐。
“父皇!”西越反抗的提高了音调。
“这也是你母后的意思,你向来尊重母后,这一次就当是为了母后吧。你先见见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父皇不容置疑的命令了,这是从没有过的局面,父子间的氛围紧张起来。
“颜儿,你出来吧。”父皇对一个宫女吩咐到。
只那一眼,便似曾相识;只那一面,便刻骨铭心。
一个窈窕婀娜的少女穿着紫色的纱衣,面带微笑的说:“珞颜,见过太子殿下。”
西越忽然间就想到子建的“仿佛兮若青云之碧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不禁脸色发红在心里责骂自己。可是在定睛一看,不觉得叫出声来:“关月!”不是她,还会有谁呢?
女子却含笑望向西越,不置一词,那感觉却是那么的陌生。
“她叫关珞颜,朕命恭亲王收其为义女,封为公主,赐婚给你,三月后举行婚礼,一切朕都交给恭亲王去办了,破例让你见她,已经是朕最后的底线了,越儿,这三个月,你最好别再想什么花招!”
“父皇!”西越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那从未有过的严肃和威仪,还是乖乖的闭嘴。
就那样,她闯入了他的世界。江南的相遇,御书房的重逢,对西越来说即使惊喜,又是灾难。他向来个性倔强,不愿接受政治婚姻,一心等待自己喜欢的女子出现,可是命运终究没给他机会。
后来,他从洪熙嘴里知道,父皇之所以那么强硬的要他娶珞颜,只是因为一个承诺,而那个承诺的牺牲品却是他。
当年在得知皇爷爷重病时,他的父亲和母亲携带着不满两岁的西越返回京城,虽然一路上有乔装,可还是被发现了踪迹,经过不断地厮杀,保全了妻儿,可是自己也身受重伤,随从也只剩下三个,可追兵还是源源不断。而就在一次生死关头,一位姓关的夫妇救了他们的性命,然后又为父皇疗伤。并把他们一家人安全送抵京城。
而当时的关夫人身怀六甲,因为救人动了胎气,意外早产,因大量出血而无法挽救,在生下女儿之后,已经油尽灯枯只是关大侠以内力支撑,为了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西越的父母商定带着个女孩回宫视为己出享受荣华富贵,可是关夫人却说能够留下女儿给孤独的丈夫,于是约定为儿女亲家,以西越父母的一对随身玉佩为信物。终于在安排好女儿和丈夫之后,关夫人撒手人寰,关大侠带着女儿远走天涯,说会有一天回来结亲的,然后数十年杳无音讯。
而再次回来的却只有那个叫关珞颜的女儿,据说关大侠已经病逝,临终前才把一切告诉她,让她前来京城兑现诺言,免得一个女孩家孤苦伶仃。
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不肯承认在江南见过他,甚至是在后来她嫁给他,他真的爱上她以后,她也依旧没有承认过。
从别后,忆相逢,机会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尤恐相逢是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