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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二十一章 雕梁画栋 1-4 ...

  •   几场覆盖江靖的大雪之后,天佑四年到来了。对楚国来说,过去的一年依然是喜忧参半,但是有一点没有改变,她依然是当今扶朗最有实力的国家。尤其在赵国分崩离析,江北群雄逐鹿之后,楚在这纷乱里靠着巨大的疆土越发稳定起来。沅江之战后,企图沾染楚国土地的北方国家都吃了大亏,蔡在檀州,陈在汉南,丢盔弃甲,失地弃城。这些都警示着北方列强,让他们对楚国暂时敬而远之。前一年,越州等地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一半天时,一半人祸。一场战争的后续让楚国鱼米之乡,百姓四散,处处有荒田。这些原本生活在最为膏腴之地的人民,平生第一次尝到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痛苦,其中甚至有一些人听说程州收纳流民而北上渡江。他们的出现让南北程州的官员们为难,程州收留的是北方难民,而这些越州百姓是不被允许四下漂流的。他们只能劝说或者遣返这些百姓,让他们按照规矩去投亲,或者在越州周边求实,等到饥荒过去立刻返回故土。
      锦绣之地路有遗骨,江靖的名门贵胄还是生活在优雅华贵的气氛中。新年前后的这一个多月是江靖贵族们最喜欢的时候,围炉夜话,赏雪观梅,女眷们华丽的衣衫点缀在一片雪白中,各家花园用绸缎剪裁成花朵装点在树木上,直将银素变成一片春彩。贵胄们裹在厚厚的棉袍里,看舞姬在绸花点缀的树林里翩翩起舞。郑旻的王府拥有江靖最美丽的园林,名家营造,亭台楼阁间点缀着文人墨客的题词,这是一处兼具华贵和风雅的地方,恰如此间主人,和这个两百余年的南朝之国。
      郑旻下了朝,回到王府,听到后院笙歌阵阵,想起王妃说过今日请命妇们踏雪赏梅。女眷们的游戏,他自然不便出现,处理了一些公务一时感到无聊,一下子想到了江映白。去年雪中,江侍郎尚为他吹笛一曲。江映白离开江靖之后一个多月,郑旻开始想念他。有一段时间,他已经觉得这个人太唠叨,在他谋略夺朝的那些日子里,那些让他赞叹不已的劝谏和谋略,当他大权得揽后就显得那么拘束烦人。但是等到这些话长久听不到,围绕着他的都是阿谀奉承,那些谨慎而诚恳的言语又变得让人怀念起来。越州之战后,宗室里再也没有敢和他叫板的人,而朝臣,他早就知道以欧阳等为首的重臣们从来不在乎皇位上坐的到底是谁。对贵胄而言,重要的是楚国之延绵,或者说是南朝之延绵。若是换了北地之主,那么北方贵胄就会替代江南望族;至于南朝更替,即便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不出本族,都与世家无关。当下唯一还能让他烦扰的就只有一个人——太皇太后欧阳蝶。
      郑旻自摄政以来,皇室里只有欧阳蝶他始终弄不清想法。欧阳蝶历经两代,在他兄长的时代就掌控后宫,干涉朝政。他的兄长只好玩乐,巴不得有人替他处理朝政。欧阳蝶聪明能干,虽摄政但又从不让皇帝觉得拘束,十余年下来,一个妙龄少女硬生生成了权倾天下的“帘后女皇”。他此次夺宫,欧阳蝶安坐后宫,等尘埃落定,他去请安,年纪比他还小两岁的太皇太后面沉似水的看着他,缓缓道:“皇帝年幼,朝政就托付郑王了。”据说当时有宗室到她面前抱怨,她似笑非笑道:“郑王是先皇最喜欢的兄弟,若非兄弟传承不合规矩,恐怕遗诏上就写着郑王名讳了。”当时众人都说太皇太后支持郑旻,然而此后多项事情,不管是越州之战,还是汉南之战,欧阳蝶对他的决议都颇多反对,日常人事也是相左的多。于是又有传言:“太皇太后之前是支持郑旻的,无奈越王摄政后飞扬跋扈,矛盾已深。”
      郑旻还真没有和欧阳蝶当面冲突,相反他对这位太皇太后已经够容忍了,她背后是欧阳家,京中权贵、各镇将军、封疆大吏中也有不少靠着欧阳蝶上位,对太皇太后忠心耿耿。欧阳蝶唯一吃亏的就是没有亲生儿女,在宗室来说,这个女人无论多么厉害,也就是她一辈子,对宗室不会有影响。
      今天刚看了几份吏部的人事任命,两州刺史、凤阁舍人等,推荐的人毫无意外都是几大世家的成员,郑旻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批准了。对世家贵胄来说,当下楚国皇室青黄不接的情况让他们很满意;对皇室来说,几大家族的均衡状态也让他们安心。这种微妙的平衡造就了楚国的安若泰山。正想着,一人闯了进来,扑到他身下哭喊道:“王爷救我——”扬起的那张脸泪痕满面依然秀色可餐。这女子是原本是侍奉他的一个侧妃的宫女,被他偶然看到,喜其秀美,宠爱了几次。当下一看就知道必然是他那侧妃嫉妒侍婢受宠,寻事出气罢了,又有些烦这丫头为了点小事直冲他书房,真正是持宠而骄了。
      那女子跪在那里含着泪将事情说了一遍,与他想的大致不差,不过最后女子仰起头道:“夫人要教训奴婢原是应该,奴婢不敢叫屈,可是……可是奴婢已经有喜。奴婢身份卑贱生死无谓,王爷的骨肉却是精贵的呀。”
      一语出郑旻吃了一惊,立即让那女子坐下,又传太医。待到证实果然是喜脉,郑旻赏了太医,又问那女子:“你既有喜,可与唐妃说过?”女子低声道:“奴婢说了,可唐夫人不信。”郑旻并不说话,心里已是大怒,暗道:“这混帐东西,居然要打杀本王的骨肉。”一面命亲随安顿这女子,又命人查她家世。这一差到是有了出他意料的结果,这宫女竟是出身官宦之家。她的父亲是原本赵国某地的司马,沅江之战后她作为战利品被送到楚国,分发到了王府。
      于是,新年之中,越王又封了一名侧妃,年方十六清秀可人,姓沈,双字紫玉。没几天,在沈紫玉请求下,郑旻又解除了她母亲和兄弟的奴籍。她的孪生兄长沈碧玉,容资如画,机敏可人,又学过些弓马之术,郑旻就将他留在身边当了一名贴身侍卫。

      郑旻新正中得美,原本他对沈紫玉谈不上迷恋,待到到册封之后,一点点觉出她的好处。于是这一年越王府元宵夜宴,沈紫玉坐在了越王的侧手,而在郑旻身后端坐侍卫的则是眉目如画的沈碧玉。王妃傅氏与郑旻并肩而坐,目光斜斜望过来,正看到沈紫玉端了一碗汤献给郑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紫玉娇俏一笑。目光瞟到另一面,唐妃坐在偏远的地方,目光一直在那两人身上打转,每当郑旻目光一动,她就露出娇俏模样,只可惜越王根本没有关注她的表演。傅妃轻轻撇了下嘴,心想“活该,让她平日自持家世,娇纵无礼”,可再看仍与郑旻笑谈的新欢,心里更不是滋味,暗道“唐妃好歹是真贵胄,这个死丫头算什么官宦后裔,也配和我等并肩?”越王府元宵夜宴除了王府中人,还有他的各家亲戚以及亲信部署,其中自然有王妃所属的傅家。傅妃的两个嫂子应邀留宿在王府,翌日姑嫂坐在一起聊天,女人间的话题,除了脂粉衣衫就是男人和其他的女人们。自然说到夜宴时“和越王眉来眼去”的沈紫玉,傅妃淡淡笑了下:“年轻,水灵灵的,又会撒娇,殿下难免一时迷恋。这点醋都吃,我哪有这份闲心。另外,殿下膝下儿女不多,这丫头能给王府添个一男半女也是好事。”
      “王妃淑贤高贵,这些话说的句句在理。只是……”她四下看了看,靠近傅妃,低声道:“王妃要防备的是坐在殿下身后的那个。”
      “沈侍卫?”
      “正是!”
      “他能怎样?我看最多也就是殿下看在沈紫玉份上给他在军中寻个出身。”
      她的长嫂李氏摇摇头,声音更低了一点:“沈侍卫和王爷之间怕是……”
      傅妃身子一颤,斥道:“大胆!”
      李氏大惊,连连摆手:“王妃,轻声些!”
      “你……这种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这不是自家人么,要不然,我操这个心做什么。我不要命的再说一句,王妃还是着心观察一下,王爷看沈侍卫的表情不对头……”
      傅妃本来是想留自家亲戚多住几天陪陪自己,可这段对话十分不快,此后大半个时辰,再没露出一点笑容。到了午后,李氏找了个理由拉着妯娌告退,两人出了王府,钱氏低声道:“你说这件事王妃会相信么?还有……这消息确准么?”
      李氏冷笑了一下:“这消息十拿九稳。”
      钱氏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知道这个消息必然是越王最亲随的人传出来的。又想到前一天夜宴上的沈碧玉,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没有半点阴柔,却又能让所有看到的人都赞一句“容姿出色”。
      “这人的样子,到不象佞幸之辈。”
      李氏冷笑道:“当年江映白就有佞幸之象么?”
      “咳,这人怎能和江映白相比。”
      李氏笑笑:“他生得的确不如江映白当年颠倒众生,只是光看他在元宵夜宴上都敢对越王暗送秋波,这份野心恐怕就在江映白之上。我们这位王妃这次是遇到对手了。”
      她们两人回家不提,傅妃坐在那里越来越烦躁,想到这些日子郑旻到她这里来的很少,终于忍不住叫来心腹内官,问这几天越王的行踪。回答是“王爷这几天会见了不少人,晚上都是独宿。”她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陪伴越王最多的是哪些人,回答说:“沈侍卫陪伴最多。”傅妃心中一寒,暗道:“还真是断袖分桃了?”
      郑旻的确与沈碧玉有了暧昧,他年少的时候也抱过一些美貌的男孩子,但已经好些年没碰过。他的兄长迷恋此道,几个爱宠高官厚禄有扰朝纲,宗室朝臣颇有微词。他郑旻一向自诩“宗室俊彦”,下意识的远离了断袖分桃之事。直到这一次沈紫玉求他给自家兄长一个职位,那天沈碧玉一身布衣跪在那里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明亮,神态恭谨,竟然没有初见亲王的惊慌,反而显得从容优雅,他竟然心动了,当夜就抱了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事后,他自己都惊讶于这天的冲动,更让他心惊的,是他看到沈碧玉时的第一印象——他想的是:“这少年真有一点像当年的江映白。”不是容颜象,而是神色的恭谨从容,婉然就是江映白行走在他皇兄后宫中的样子,每一次看过来都带着浅浅笑容,言谈端正,不媚不卑。
      郑旻对沈碧玉很满意,他良好的出身让他有了不错的文武底子,人也聪明,郑旻已经想过阵子将他提一个武官品阶,再过两年送到军中建立些功勋。沈碧玉则端端正正的在他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道:“但愿在王爷身边多一些历练。”有时候郑旻问他想要效仿何人,他眨眨眼睛,断然道:“愿效刘呈之。”郑旻笑道:“好,有志气。”几年后,听到这个故事的沈唐笑着评价说:“越王只听出了一半话。刘呈之什么人,皇后胞弟,赵国国舅。沈家兄妹岂止是‘有志气’!”
      新年伊始,郑旻就遇到了一点不痛快的事,关于越州刺史的任命。越州之战后,留下来收拾残局的正是沈碧玉想要效仿的对象——刘呈之,他也是赵国降官中最受朝廷重用的一个。呈之在越州之战后被任命为刺史,但是一年以来,越州的政务并不太平,各县不断发生民变,这一年夏天,曾经的沃土千里爆发了严重的饥荒。秋天越州西南的“山民”大规模暴动,攻破县城,杀死县令;而州府军队几次围剿“山民”都无功而返。山民指的是聚集于越、云两州绵延群山间的少数民族,他们依然以部落为核心,彪悍尚武、披发纹身。越州的动荡让刘呈之筋疲力尽,楚国朝野也对这个“赵国俊彦”失望了。年末吏部考评,刘呈之得到的评价很不怎么样,越王还能体谅,但是世家望族们等不及了。年前,吏部提交了新的越州刺史候选,乃是现任惠州刺史,欧阳家的人。至于刘呈之,评价他,不能很好的安抚百姓,致使民变频发,又无力镇压叛乱,贬为路州长史。
      越王将此议发回,没两天,太皇太后欧阳蝶将他请了过去。欧阳蝶问他惠州刺史如何当不起越州事务,郑旻解释说并非不同意这个任命,而是对刘呈之处理的过了,越州的动荡刘呈之不能负主要责任,改任小州也就是了。欧阳蝶缓缓道:“越王对他倒是格外宽容。去年的越州、云州刺史可没能得到殿下的谅解。”
      “刘呈之是赵国翘楚,他在楚国受到的待遇会影响天下俊彦的趋向。所以……”
      欧阳蝶挥挥手:“赵的这些人,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要说赵的旧臣,所谓的北方俊彦,我也没看到哪些人是真正有用的。我们楚国万里河山,难道还选不出几个越王看的上眼的人才?越王身边,北面来的人太多了,希望越王知晓,楚国基业还是江南的这些望族名门。”
      他笑笑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不过当今乱世各国都在招纳人才。”
      “我看这未必是一个好法子。沅江之战后,皇帝宽容醇厚,接纳了多少北方游民,给予高官厚禄,可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拥兵自重,目无王法。汉南、程州、檀州,朝廷想要缉拿一个罪犯都做不到,这天下还是我们楚国天下么?还是你们郑家王朝么?”说到这里,欧阳蝶平平了气,喝了口水,神色又恢复了平日的端庄沉静,让人拿来一个匣子往郑旻面前一摆:“你看看,这些封疆大吏们平日里都在想什么!”

      正月里,朝廷颁布了这一年第一道人事任命令,刘呈之调任沐州刺史,以原惠州此时欧阳庆出任越州刺史。刘呈之在新年的余韵中整装待发,沐州在楚国西南,是瘴气从生的蛮荒之地。送行的都是越州府的部署们,寒风萧瑟里,刘呈之向众人拱手道别,带着妻儿远走异乡。没几天,欧阳庆走马上任,越州百姓毫无生气的看着人事变换,而越州府的官员打听下来的消息是——无功无过的一个人,最有名的就是痴迷金石。
      楚国的宰相这个年过的还算安稳,欧阳庆调任越州,在庞大的欧阳家族里算不上大事,唯一遗憾的就是欧阳铭夫妻两个都没有回来,留在任地安莞过年。但是正月里还没过完,战报就放到了他的案头——长霆军与陈国在边境交战。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遭遇战,两国水军在沅江上摩擦动手,陈军败退。对此愤怒的陈军连夜偷营,又被长霆军击退。他本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翌日朝堂上御史弹劾长霆军贸然作战,有损两国盟好。随即南程州刺史卢长林也上书朝廷,历数长霆军在沅江之战后的各种劣行。例如,将领飞扬跋扈,无视地方行政;藏匿朝廷钦犯;更指出长霆军和程州军经常在没有兵部命令的情况下调动军队,例如前一年的檀州之战,程州军跨省调兵却没有得到兵部的正式批文,而身为程州最高武官的廖云清却予以通行,粮草官也对他们进行了补给等等。
      一向以平静闻名的宰相欧阳炯在看到这份折子后惊得很久说不出话来,坐在他对面的是新兵部侍郎的谢简。谢侍郎轻轻指指折子:“相爷,这情形不对啊,这可不是军政争权的小纠纷,这是要致人于死地啊。”谢简这一年四十五岁,是欧阳炯的挚友,也是儿女亲家。谢简在过去十年间一直辗转于地方,也在许多封疆大吏的幕府中任职,例如高君彦和傅君。这些经历让他和同族的谢畅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这一次回京担任兵部侍郎,举荐的也不是谢畅,而是江映白。映白赴任汉南之前,郑旻问他对继任有什么想法,回答说:“推荐谢简。原因有二,第一谢简在各地幕府均有任职,熟悉地方军务;其二,望族之间的平衡。谢简既属于谢家,又游离于谢家主流之外,最为安全。”又说:“如果不选谢简,下一个最合适的人选要么把高瓒调回来,要么就是欧阳宇。这两个人恐怕都不是殿下想要看到的吧。”
      “卢长林和廖云清之间素来不睦。”
      “卢长林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自己这份折子的分量。作为一州刺史,上告辖地军官私自调动军队,划拨粮草,这就是告他‘谋逆’!谋逆这样的话也敢出口,这份折子递了,他与廖云清就势同水火,而且是你死我活。”
      欧阳炯长久的沉默之后才道:“门下已将折子递交皇帝。”
      递交皇帝,也就是送到越王郑旻和太皇太后欧阳蝶那里,就连欧阳炯都是事后才收到从门下省转过来的折子,越王批示“中书省酌情处置。”
      “这件事还是不问为好,边关将领在军事紧急之时本来就有预先调动兵马事后汇报的权力。檀州之战时东海等地均为事后报备,如果要清算,又岂止程州一地。而且……”谢简叹了口气:“手握重兵的大将们,也不是随便能动的,这些事无关大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方烽烟四起,还是要靠他们保我们楚国太平的。至于行政上的事情,边关重镇,以军事为主也是合情合理。”
      欧阳炯笑笑,过了一会儿缓缓道:“派特使前去彻查——专查政务和藏匿朝廷钦犯之事。”
      “相爷——”
      “越王将此事发到中书省,不问是不行得。若是我不派出特使,指派了门下和你们兵部,事情更不好收拾。”
      谢简苦笑:“相爷考虑的周到。”
      欧阳炯没有答话,心里想的却是:“宗室和朝廷中很大一部分人是下定决心要把所有异国之臣排除出中枢了。”
      这场排外之争从前一年秋天就开始了,起因就是汉南之战。其实汉南之战完全是楚国宗师之斗的产物,之所以牵连这些“异国来人”则是因为当时防守汉南的主将是郑国投奔而来的。此人原本是郑国贵胄,因为官场上的斗争家庭遭遇大祸,当时二十一岁的他在亲友帮助躲过了无数追杀终于经过檀州投奔楚国。在檀州这个英勇的青年受到傅君欣赏,在他帐下一直做到正五品,并在此娶妻生子。五年后,傅君推荐他出任一州长官,几年后傅君去世,他的幸运也结束了。檀州傅家从来不被朝廷喜爱,和他们密切相关的人当然也被排挤。他连着因为一些小事被贬官,出任汉南时从从三品回到了正五品。正式这些促使他孤注一掷,随着宋王之子叛乱。
      其实,此人归楚已经十来年,完全楚国化,可他一出事,朝廷上下一片排外之声,情形直逼成康六年赵国的排外风。
      当年赵国的排外是直接的,朝臣们一道道上折子,双方论辩的不可开交。赵元戎充满耐心的看着两派吵架,不做任何表态,降臣们依然在职位上,过了大半年也就消停了。楚国的仇视是隐秘的,朝臣们在他们能找到的任何机会中插入政论,反对者也很难找到公开辩论的机会。对降臣们来说,这就是一个又一个无声的陷阱,他们知道自己处境艰难,但是投诉无门。
      那天,欧阳蝶将卢长林的密报折子放到郑旻面前时,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她从来就讨厌北国来的人,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是粗野的杂种,却与江南名门通婚,玷污了他们这些真正文晋贵族的血脉。
      面对郑旻无所谓的表情,欧阳蝶冷冷补充道:“不要看他们暂时好用,这些人随时都能反咬一口。赵国就是一个例子。赵元戎对降臣何等宽容,这些人最后是怎么回报他的?越王今天对他们仁慈,就不怕赵之先例在楚国重现?”

      每一年的正月,各地官员都比较清闲,很少有人在新年里发动战争或者挑起纷争。南北程州的军队这一年都没有进行冬训,将领们在家中守着父母妻儿度过难得的平静时光。廖婉在新年前诞下一个女孩,这是夫妻两的第一个孩子,初为人父的景牧欣喜若狂,对女儿万分疼爱,恨不得时时刻刻抱在手上,看在眼底。廖婉倒是挺遗憾没能生一个男孩,景牧却笑着说:“女孩儿也能像林州牧那样,光大门楣。”此外,沈唐被任命为兵曹参军,调任安莞,新任宋县县令则由吏部另行安排。齐燕之终于离开了青芜,江映白遵守了对妹妹的承诺,向吏部请求“多年镇守青芜,熟知汉南事物”的齐燕之到汉南任职,吏部没有批准。也许是这个请求让吏部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官声不错的人,于是齐燕之晋升为录事参军。新任青芜县令则是原本的司户参军王琅。年前这么一圈人事调动,折腾的所有人都忙到过年为止。
      王琅入仕多年,可一直做的都是幕僚角色,这还是第一次出任一地长官。秋娘子不放心丈夫,一定要跟着去。王琅不舍得妻子奔波,秋娘子笑吟吟的说:“北江书院名声远播,我寻思着让两个孩子都到那里读书去。”这么一说,王琅觉得有道理,于是一家人收拾行装北上,赶在新年前和齐燕之完成交接。齐燕之其实是舍不得他一手打造的青芜,但是来自吏部的晋升命令没有拒绝的理由,以这种合理的形式回到安莞,回到妻儿身边对他也有莫大的吸引力。在青芜与王琅交接的那段时间,他非常繁忙。从北江书院,到青芜窑厂(也就是后来的菡萏窑),这些在他手上建立起来的宏伟业绩,都要去做最后的巡视和告别。谢畅与他对酒畅谈一夜,在朝阳漫天的时候,谢畅送他到长亭,拱手道别。谢畅最后说:“北江书院不会缺名师嘉生,但求太平。”
      青芜窑厂的窑工们含泪向这位全力支持他们在异国重拾就业的地方长官告别,他们赠送了一套刚刚出炉的他们最满意的瓷器。这套瓷碗上散步着点点红色,燕之对这种从未见过的窑色十分感兴趣,和窑工们说若是能更好的控制红色的出现,一定能成为稀世珍品。窑工们至此进行了艰苦的实验,几年后他们果然能随心所欲的烧制红色的瓷器,菡萏窑终于成型。
      齐燕之返回安莞的那一天,远远看到安莞城墙的时候也见到怀抱女儿,策马城前的林晴朗。见到他,晴朗下马远远迎过来,到他面前,笑吟吟道:“夫君,我和锦心迎接你回家。”齐锦心娇滴滴叫一句:“爹爹。”然后伸出手,又补了句:“抱抱——”燕之怀抱女儿,望着爱妻,一时间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两人安步当车,行走在安莞的街巷间。正是午市时分,往来众人都自觉地避让到路边,带着笑意看着一州长官和千万寻常人家一样,夫妻相伴,娇儿在怀。
      燕之回来的当天晚上,杨叠翠也一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晴朗询问了她回乡的事情,说到动情处,叠翠忍不住落了泪,说此次回乡才更加感到自己已经举目无亲。晴朗柔声道:“别这么说,此间众人都是你的家人。”之后叠翠又与燕之见礼,晴朗一边看着,心想:“这孩子对燕之已无半点留恋了。”接着又说起姚青叶,叠翠把璧山的事说了一遍,且笑且叹。叹息青叶不能回来和大家一起过年,又说她那故人罗良殷勤体贴,说到这里抿唇一笑,意在言外。听到“罗良”这两个字,晴朗和燕之对看了一眼,都露出惊诧的神色。最惊讶的自然是齐燕之,当时罗良等人在他严密控制下逃离青芜,两人都分析这些人是因为任务失败遭到追捕后亡命异国。但是,现在罗良居然回来了,而且大大方方的回到自己的故乡,经商置地。他也禁不住产生了这么一个疑问:“壁山的这个人真的就是血屠夫罗良么?如果是,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不舍得辛苦挣下的家业?做了足够的准备能逃脱追查?”夫妻两商量了很久也没个结论。末了晴朗舒展了一下身子,淡淡道:“让欧阳去操心吧。如果他真的是那个杀手,回来了也好,回来了才能找出幕后真凶,扫平隐患。”
      对于方昊然在壁山的行动,两人相对而笑。显然在青芜看到血屠夫画像后,这位壁山县令受到很大的震动,回去后就展开了调查。随着时间推移,林晴朗已经摆脱最初的惊异怀疑,对方昊然的疑心早已消退。事后她自己想想也觉得荒唐,怎么那段时间就看谁都不顺眼呢。方昊然没有任何理由去为任何一派人做“奸细”,即使他与江映白交好,也不会做出卖北程州和她林晴朗的事。最重要的是,江映白只是要为越王守疆定边,而她现在还没做过足以危及越王和楚国的事情。
      年前,她与江映白通了一次信,因为去送信的是苏勇,两人在书信里兄妹相称,文字里都是家中各种琐事,以及相互的血脉情深,手足牵连。此时江筠依然在北江书院求学,谢畅对这个聪慧的少年倍加赞赏,称赞他:“敏锐而有见识,将来是出将入相的人才。”江筠心里也一直有“飞黄腾达,报答养父母之恩”的愿望,他被江映白收养的时候已经懂事。病榻上的母亲反反复复对他说:“要听养父母的话,一定要知恩图报。”此后,因为江映白的往事,他也受过不少奚落,却更让他下定决心要争气,不仅为自己,也是为了养父。他要让天下人知道,江映白教育出来的孩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一年将满十三岁的江筠已经是一个长身玉立眉目俊朗的翩翩少年,策马行过田间村头,总有少女用恋慕的眼神看着他。
      江映白的妻子韩氏举家搬迁安莞的时候,与林晴朗见了一面,两人以姑嫂见礼。这是韩氏第一次见到晴朗,也惊于她与江映白眉目间的相似,更赞叹她的风姿绰约。晴朗也很高兴的看到兄长娶了这样一个妻子。韩氏无论容貌才智都不突出,但是对江映白情深如海。江映白游走在官场上,颠簸起伏,韩氏其实是担心的,在她心里,丈夫最好的岁月就是在檀州,官位不高,但是上下和谐。但她也知道丈夫的志向,所以她把所有的担忧和她自己的心愿都深埋心底。然而这两年楚国朝廷的动荡,韩氏越发不安起来,她觉得一切都已经不正常了,自从沅江之战后,这个国家自上而下好像都随时会崩溃。叛乱,猜疑,内战,逃亡……也许因为除了越州之战外,其他的动荡都发生在朝廷内部,对百姓并没有干扰,所以人们依然欢歌笑语。
      在林晴朗面前,韩氏终于忍不住述说了自己的担忧,太多了,一年来在江靖,她看到和听说了太多变故。都是想不到的人和想不到的事,比如汉南之乱,比如谢白梅担负的至今都说不清楚真假的“叛国”;还有年初的军需流失,傅家仓皇逃往檀州,至今靠着傅少衡强大的兵权暂求一时太平;与谢白梅联姻的徐应之下狱。韩氏说:“夫君离开江靖我稍微松了口气,可是汉南边关重镇,哎……”晴朗笑道:“若说边关战事,阿嫂不用担心,有我呢。”
      韩氏扑哧一笑,过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他手握重兵。楚国这么些年来,除了经营数代的武将世家,手握重兵的人几个有好下场?”
      晴朗笑笑柔声道:“阿嫂莫要担心,阿兄手上那点兵权还不足以让朝廷忌惮。阿兄他,除非与越王分裂,或者越王自己出了事,才会有危险。但是,即使到了那一天,也还有我。”韩氏扑哧一笑:“看妹子说的。你阿兄也是全心全意要保护你的。”
      “我们兄妹同在一地,本就该相互扶持,共担喜乐。”
      韩氏到汉南后在江映白面前盛赞这个小姑,自也说了“兄妹同心”这段话,映白知道妻子的担忧顺着她的话头安抚了一番。心理却想:“我现在这点兵权的确是没什么好让朝廷担忧的,可加上林晴朗,不是安全了,反而是身陷险境了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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